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更多好看小说尽在:http://www.zaxsw.org/ 《青梅逐马》作者:青徵 作品简介: 白墨宝不明白上天为何赐她这样的竹马。 尖酸刻薄无一不会,她出糗了他负责笑, 她开心了他泼她凉水,她说往东他偏往西, 可独独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美其名曰,护花使者。 好不容易谈场恋爱吧,到头来不过是个路人甲,她听天由命等他嘲弄。 他却凑热闹的来告白,等她芳心萌动时却说,白墨宝,我骗你呢。 白墨宝觉得,宁得罪小人也不得罪方清砚。 内容标签:都市爱情,青春校园,青梅竹马,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墨宝 ┃ 配角:方清砚,江城,白宣 ┃ 其它:萧闲,尹嘉怿,何田,苏朵,林亦然,李思闵 第一章 竹马 苏朵第五次转过身来,用比窦娥还要哀怨的语气唤我,"墨宝--" 曲折幽怨,比万物生还要空灵。 我埋头在作文纸上认真写字,"如果还是那件事,免谈。" "墨宝,我帮你打一周的热水好不好?" 手指顿了顿,我低下头继续写。 "两周。" 我填完最后一个格子,慢悠悠抬起头来,"朵儿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不对盘。" "白墨宝,说吧,你到底是答应呢答应呢还是答应呢。"苏朵急得直喊我大名。 "好吧。"我无奈叹气,"如果有什么刺激场面出现,你可别怪我没提前通知你。" 苏朵大手一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了脸皮套不着狼。" 我撇撇嘴,上课铃响起,教室外的人三三两两进来。我侧过脸,看江城翩然落座。我朝他狗腿一笑,他动了动嘴角。 我正回味着这堪称温暖的笑意,头发被人用力揉了一把,我愤愤然转过身去,"方清砚!" 方清砚似笑非笑的看我,就算拿了放大镜瞧也找不出他身上有苏朵说的那种魅惑的气质,厚脸皮还差不多。我白他一眼转过身去。 放学后背着包*场取车。操场没弄塑料,春日风大,刮得人满嘴的沙子。我紧了紧衣领,秉承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一把拉住了方清砚的自行车把。 "有事?"方清砚拿捏着调子。 我眯着眼睛不说话,径自把折成心形的信纸往他怀里塞。方清砚一时竟蒙了,手忙脚乱的接过去。 任务完成,我背过身冲远处张望的苏朵打个手势,开了自行车锁往外提车。推着车子走了没两步,方清砚在身后喊我。 "墨宝,这信是谁的?"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反正不是我的,你看了就知道。" 他绷着脸,把信扔进我的车筐里,说,"这么俗气的东西,你自己留着慢慢看。" 信拆都没拆,一颗红心向夕阳,孤苦伶仃的躺在车筐里。苏朵从远处推着车子过来,渐渐停下,微笑僵在脸上。 "方清砚,你至于么,不想看的话还接过去做什么。"我拨开他按在我车子上的手,冲苏朵仰头,"朵儿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难得聒噪,苏朵扑哧一笑,"墨宝,你的笑话真冷。" 我空出一只手来拍拍她,"没必要跟这种人置气。" 苏朵反而笑得欢畅,"得了吧墨宝,不知道的还以为失恋的是你呢。我早知道的,不过就是侥幸试试,谁不知道--" 是啊,谁不知道,方清砚喜欢的人是林亦然。一个厚颜一个高傲倒也是绝配。 分开的岔路苏朵问我,"墨宝,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方清砚。笔墨纸砚,怎么说你俩也是一家子,你们这对竹马青梅怎么整日里跟仇人似的。" 我皱起眉,"谁跟他一家子,我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苏朵叹了口气,"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明天见。" 心不在焉的跟苏朵道别,我骑着车子暗暗咬牙。想当年我爸跟方清砚他爸一度迷恋国画书法,所以赶着出生的我们很不幸就取了如此大俗大雅的名字。 白墨宝,方清砚。笔墨纸砚,我有些惆怅。 傍晚风里传来清脆的车铃声,我迎风将车骑得飞快,惊起路旁栖落的灰色鸟雀。 第二章 朱砂 语文晨读上,我摊着课本有一句没一句的背,眼睛渐渐睁不开,好在有高高的书墙掩护,至少看起来还是中规中矩。 身旁的江城字正腔圆的背诵,神思晃晃悠悠犹如浸在安谧的梦里。 "方清砚!"身后一声怒喝,我一个机灵,语文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竟绕到了后面。 一阵椅背碰桌子的声音,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方清砚揉了揉惺忪睡眼,一脸无辜的站起来。 语文老师是个漂亮温婉的未婚女子,也是数学老师的绯闻对象。此时她一张俏脸似嗔还怒,"你很困么?" 方清砚不说话,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发的素材记得了么。"语文老师伸了手指,敲敲被他摊在桌上的一页皱巴巴的纸。 仍是沉默。 老师示意大家继续背,我转过身来,乐不可支。幸好抓到的不是我。 "背诵一下这个。" 顿了顿。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清朗圆润,我捏紧了纸张。方清砚,你能不能别这么深情。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身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偷偷扭过脸去,方清砚垂着的眸子正落在我脸上。我鄙夷的白了他一眼,他促狭一笑。身旁的语文老师粉颊如花,已经说不清是怒是羞。 我扶额,数学老师,你的情敌出现了啊。 江城低声笑了,低声开口,"wepartakecoldtide,thunderstorm,firebolt。togetherwesharebrume,flowingmist,rainbow。" "唔?"我困惑不解看他,断续的单词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意思。 "江城,你说什么?"他讳莫如深的摇摇头,示意我继续听。 方清砚的声音有些停顿,我暗暗好笑,让你炫耀,果然是忘词了。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好了。"语文老师终于打断了他,"下不为例。" 看语文老师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落荒而逃,方清砚冲我神气一笑。 他同桌早就笑到桌子底下去,我无声开口,流氓。 他同样回我,客气。 我转过身来,愤愤然背书,"氓之痴痴,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江城敲敲我的头,"白墨宝。" "恩?"我脸有些烫。 "书拿倒了。"他说。 我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江城笑了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湖春水搅动的心脏要挣出胸膛。 我抿紧了唇,脸颊滚烫。白墨宝啊白墨宝,瞧你那点儿出息。 某天苏朵同学一针见血的说,"白墨宝,别看你平日里对方清砚张牙舞爪跟个母夜叉似的,可到了江城面前,你就一副伏低做小的狗腿样。" 她痛心疾首的说,"难得江城好你这一口。" 我扑上去掐她,"我愿意不行啊。" 苏朵用挑剔的眼神打量我,我仰起头来任她观瞻,半晌她忧虑重重地开口,"墨宝啊,你确定凭你这平平姿色入得了江冰山的眼?" 我无限娇羞回味着江城不经意间的微笑,信誓旦旦的说,"无论我是否貌美如花,他始终是我胸口的一抹朱砂。" 苏朵嗤笑,"就你那搓衣板身材,蚊子落上去都怕硌着嘴。" "苏朵!"我恼羞成怒嗷的一声掐上她的脖子,"不说实话你会死啊!" 日子一天天过,呼啦啦穿过我的指缝。书墙越砌越厚,觉越来越少,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越发刺目。 这天我咬着笔杆子对着数学题哼哼,"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白墨宝。"江城心情很好的样子,"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我蹙眉认真想了想,他眉眼清浅如画。 暗暗叫糟,该不会是他的生日,我小心开口,"什么日子?" "今天是春分。" "奥。"春分--春分--我挠挠头,"春分时候,昼夜等长,太阳直射点落在--" "这个周末,去植树吧。"他有些忐忑。 "好。"回答的有些快,我别过脸去,嘴角不听话的扬起来。 作业试卷之类全然抛在一侧,有什么能比江城的邀约更动人。面前浮出手拉手跳舞的小人儿,扯着我的辫子叫嚣,白墨宝,你捡*宜了。 是啊,捡*宜了。 不然,为什么呼吸这么深重。 不然,我的心跳如兔。 不然,我为什么欢喜得想要哭出来。 因为什么呢?小人儿继续问。 因为啊,我喜欢的人,约我了啊-- 第三章 有约 周末起了个大早,我不顾娘亲大人暧昧的打量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手机铃声打断我的顾影自怜,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江城说。 我挎上白色的帆布书袋,将手机攥在掌心,鸟儿离巢般轻快飞扑下楼。 江城站在一棵法桐下,法桐枝条苍白映着他,我奔跑中几乎跌下泪来。许多许多的梦里,我梦到江城,却没有那个美好梦境能取代此刻货真价实的他。 神色寡淡的江城,朝我露出温暖的笑。我眯起了欢喜满溢的双眼,甜蜜泛开来,比吞掉一大勺白砂糖还要腻人。 这么温柔的江城,他在等着的人,是我,白墨宝。 "你来的好早。"我咧嘴笑,没话找话。 他恩了一声,抬起头递给我一张车票,八点半发往柳镇的车。 我微微困惑,他抬起手腕看表,笑了笑说,"快点跑的话,应该来得及。" 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扯住手跑起来。 清晨干净清冽的风灌进嘴巴里,有些苦有些凉,奔跑中不能成言。左手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他拉着我奔跑,柔软的衣角擦过我的手腕,犹如阳光般的温度。 两个牵手奔跑的少年,阳光慢慢旋转开明澈如裙摆的涟漪,一圈圈绽开在脚下的沥青路面。我涨红了脸,呼吸困难,嗓子里生疼,心脏按捺不住的疯狂跳动。 车站近在咫尺,江城忽然转过脸来,逆光的轮廓有种不真实的温和。 我似乎听到随着脚步起伏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一下-- 有我的,还有他的,这一刻,我们如此之近。 "赶,赶上了--"他难得的狼狈,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而后大声笑出来。 我没力气讲话,却也像个傻子似的笑起来。 靠窗而坐,江城在我身边坐下。两两相伴,与在教室里同桌相伴那样,却又有不同。窗外的景致不断变换,楼宇逐渐消失,成排的法桐抛在身后。时间一点点过去,江城不说话,与我一人一只耳机分享歌曲。 我侧脸看远处星罗的红瓦农庄,说是农庄也不十分确切,这已算是较为繁华的郊区小镇。 "快到了。"江城忽然说。 我顺着他扬起的指尖,目光逶迤追随他的视野。远处零星盖起的几层小楼,其中一幢屋顶覆盖着枯褐色。我的诧异在江城领着我走到楼前有了答案。 寻常的二层小居,房顶枯褐的是还未长出新叶的白残花,爬山虎。交缠枝蔓自房顶蔓延,密密匝匝垂到漆痕斑驳的木门上。 我幼时从姥姥家呆过,不过却没有这么雅致的景色。 江城掠过我眼底的那抹讶异,抬手叩响门环。 门内欢天喜地的一声呼喊,门咿呀而开。 "奶奶。"江城喊。 "好孩子,你可来了。"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把将江城抱在怀里,江城含笑,乖顺安宁。 老太太抬眼看我,笑问,"这是?" "奶奶你好,我是白墨宝,江城的同学。"我终于从隐身状态回归正常。 老太太想说什么却没说,乐呵呵将我们迎进门去。 绕过勾勒着小蝙蝠的影壁,从年岁已久的说不出名的古树下进到屋子里,老太太早已准备好了果茶。 寒暄了会儿,老式座钟当当敲响,十一点。 老太太忽然收了笑,摸摸江城的脑袋,"小城,竹子在西墙搁着,你小林叔一大早就送过来了。" 江城站起身来,"奶奶,那我们去了。" "小城。"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早去早回,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江城应了声,我摸不着头脑的于他身后跟出来。 两人抬着竹子拎着水桶铁锹往乡间路上走,江城不说话,我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说。 暗自呼累,江城停下来。 我抬眼,倒吸一口气。 眼前孤零零的坟茔,大理石的墓碑泛着寒意。坟茔后大片的竹子,风过处刷刷而动,声音清脆微凉。 江城放下东西走到坟前,我视线落在墓碑的字上,心底浮起不安。 原来江城你-- 风卷起一层细微尘土,江城在我面前缓缓归下去,我看他端端正正叩了头。 我肃穆而立,在坟前恭敬鞠躬。 江城看了我一眼,自顾把竹子竖在挖好的坑里,我见机跑去帮忙。 "待你来这里,却是有些唐突,你怕不怕?"他问。 我摇头,视线落到那丛翠竹,梢梢风声擦过耳畔,有些温柔的凉意。 "我爸我妈,都很喜欢竹子。"江城埋着头往坑里填土。 我捏紧了手里的竹子,"叔叔和阿姨,很疼爱你呢。" 我一向欠缺安慰人的本事,此刻更是找不出一句合宜的话。 他垂着头,半晌笃定的应了声。 "所以--"我鼓励他,"你要幸福才是。" 江城一怔,抬起头来,眼角泛着血色,好似映照着乱花,一瞬间眉目竟有些难言的隽逸。 风从他身后吹来,穿过竹叶,他不断飞扬的衣角让他看起来似乎也是被摇动着的,茕茕孑立,悲抑压在唇畔。 我的心苦涩成一片盐碱地。 我说,江城,你要幸福。因为叔叔阿姨希望你幸福。因为我也希望你幸福。 因为我-- --喜欢你。 这三个字在唇间兜转,终于打着旋落回胸腔里。 说不出口。原来告白这件事儿,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显然眼前,我毫无战机。我握了握拳,选择沉默。 "白墨宝,我要同你在一起。" 清朗的声音宛似天籁,盘桓不休。 他说我要,却不是我想。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出现了幻听,我错愕地抬头,江城沾了泥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就那么猝不及防的,亲上我的唇角。 第四章 好命 课桌上的笔袋被苏朵抓在手中惊堂木般狠狠一拍。 "说,昨天去哪儿了?" 心一跳,我镇定不屈,"没,没去哪儿。" "没去哪儿?"她邪恶的冷哼,抬手捏着我的下巴,"白墨宝,胆子大了啊。" "真没去哪儿。"我心虚地反驳。 要是让她知道所谓温文尔雅俊逸无双的江大帅哥被我染指了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杀了我。我权衡利弊,决定宁死不屈。 "是么,瞧你这粉面含春,水莲花不胜凉风娇羞的样,你骗鬼哪。"她气得狠狠捏了我的脸一把。 我吃痛捂住脸,"苏朵,日本宪兵队都不带你这么狠的,好疼。" "疼就对了,昨天我往你家打过电话,阿姨说你不在家。" 我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娘亲啊,您老人家怎么不告诉我。 方清砚冷哼一声。 我别过头去,"方清砚,皮痒是病,得治。" 他脸色不好,"你有药么。" 我磨牙,"专治脚气,你要不要。"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病号。" "你--" "白墨宝你别转移话题,老实交代。"苏朵一把揪住我。 江城笑了声,极浅的笑意蔓延舒展开。 我看的怔了,大气也不敢出。 他抬眼直直看着我,眨也不眨。 我眼睁睁看他开口,心跳的飞快。 "昨天,我约了墨宝。" 一股热血自脚底涌到头顶,我只觉得连指尖也烫起来。 苏朵抓着我衣领的手指渐渐松开,然后机械般的帮我抚平。 周围喧闹的声音好似被强大的气场过滤,过滤,直至无声。 "江,江城你--" 他仍旧是笑,温柔美好。 咔的一声脆响。我恍然回神。 "方清砚,那是我刚削好的铅笔,堂测的时候还要用呢。"成真哀嚎一声。 书本磕在桌上有些重,身后的课桌一震,我无暇他顾,掌心紧张的全是汗水。 在我极陈恳的哀求和三顿午餐的代价下,苏朵终于勉强答应不把我与江城交往的事说出去。 她叹气叹累了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抓过我去细细打量。 "长相么,脸有些胖,身材么,该凸的地方不凸,不该凸的地方瞎凸。" "苏朵同学,嫉妒了不是。" "我嫉妒你?"她一脸不屑,"我是怀疑是江城的审美是不是被你扭曲了,不然怎样也不会看上你啊。" "我怎么了?"我一脸陶醉的捏捏脸,"怎么说我也如花年少,虽然谈不上有多好看,但清秀你可懂。" "算你有自知之明,看来天上真的掉馅饼了。" "天上每天都在掉馅饼,只是要看它砸进谁的嘴巴里。"我拍拍她的肩膀,"朵儿乖,面包会有的,帅哥也会有的,等着我给你找个比方清砚强百倍的人来。" "凭你?"她隐有落魄,"还是算了。" 我不甘心的跟在她身后嚷嚷,"我说的是真的,你真不要?" "不要。" "真的不要?" "真的不要。" "你确定?"我拽着她的袖子来回晃,"到时可别后悔。" "白墨宝!"她不耐烦的停下脚步,"你又想挨揍了是不?" 我摇摇头,撒腿便跑。边跑边喊,"有本事来追我啊来追我啊--" "白墨宝!" 我眼看苏朵变了脸色,我来不及回头,一头扎进一个人的怀里。 *的胸膛硌得我鼻子疼,我边摸着鼻子呼痛边晕头转向的站直。 没来得及道歉便听到一声嘲讽,"怎么,有了江城还不够,这么急着朝我投怀送抱?" 我气不打一处来,"投怀送抱?方清砚,你疯了,你以为谁都喜欢你啊。你无非是骗骗无知少女,我就算找不到指南针也不可能向着你走。" 语无伦次,原本苏朵那件事儿就让我一直窝着火。正好今天赶一块了,我不杀杀他的威风难平我的怒火。 "墨宝,你没事儿吧。"苏朵很温柔很小心扶住我。 "是么?"方清砚冷哼一声,"那不知道谁小的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哭着喊着要嫁给我,赶都赶不走。" "方清砚!你闭嘴!"我恼羞成怒地扑过去,"你有本事你让林亦然嫁给你啊,别拿陈年旧事炫耀了成不?" "白墨宝。"方清砚双手控住我试图挥舞的手腕,垂首看着我。 "你放,放手。"我被他看得汗毛倒竖。 他的眼底浮*光,"你说的是真的?" "啊?"被他一问底气便抽走了七成。 他的目光有些骇人,我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的神情,清清冷冷尽是漠然。 "好,好,好。"他骤然松开手,死死看着我,倒退几步,转身就走。 操场上白杨树开花的味道涩涩的苦,我茫然的喊了声,"方清砚。" 他顿了顿。 "你不至于这么小气的,那个,她一定会接受你的。"我期期艾艾的说。 他极冷的看我一眼,头也不回的走远。 "墨宝啊。"苏朵神色复杂的看我一眼,使劲揉了我的头发一把,"要说这馅饼怎么没把你砸死呢。" "朵儿你也忒没良心,我刚才可是为你出气啊。" "不见得。" "私心,倒也是有些。"我轻声说。 她摇摇头,一把拖住我,"走吧,要上课了。" 第五章 正牌女友 方清砚与林亦然在一起的消息,是在疯传了两周之后我才亲眼见证的。 那天,我与江城沿着护城河的堤岸走,白绒绒的柳絮像是经久不止的雪,懒散的飞扬在这座城市的空气中。 河边浅滩处三三两两拿着鱼竿垂钓的人,甚至有人撑开了大大的遮阳伞,我拉着江城好奇看了会儿。 江城捏了捏我的鼻子,忽然神秘的说,"想不想捉鱼?" 我眨了眨眼,连连点头。 江城脱下鞋子,挽起裤脚,双脚踩进水里。我也想下水,江城下巴一扬,指挥我去问人讨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瓶。 破碎的阳光跃动在水面上,落进江城的眼里宛若琉璃的碎片。我蹲在河边挖个小坑,他捉到的小鱼放到水坑里,我便一条一条放进瓶子里。 乌泱泱的小鱼苗,泛着银色的光泽。江城不知何时上岸,矮身蹲在我身边。 我乐不可支的举起手中的瓶子让他看,"你看,就是个头有些小。" "恩,都还是鱼苗。" "我带回家放在鱼缸里,不知能不能养得活。"我和他离河往公路上走。 "会被金鱼吃掉。"他湿漉漉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去买个鱼缸,单独养。" "好,买两个,咱们两个一人一个。" 其实我很喜欢听江城说我们,说咱们。每次他说的时候,语气都是柔软的一塌糊涂,带着无以言喻的宠溺,如一枚糖渍的蜜饯,唇齿开阖间都是腻人的甜。 这时我会觉得,他是我白墨宝一个人的江城,不可告人的占有欲也难得膨胀,勉强支撑过我心底遮掩的不安。 从花鸟市场买了两个半大不小的鱼缸,乘公交车回家。 江城在我家附近那棵合欢树下猝然抱住我,压下唇来。 脑子里放了一把火,霎时所有的听觉视觉都燃烧殆尽,唯余唇上干燥灼热的触感。若不是他抱着我,我铁定手软脚软瘫坐在地上。 我手忙脚乱推开他,抱着怀里的小鱼往家跑。 我知道紧张的不只是我,因为他握着我肩头的手指那么用力,让我感到疼。 我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对面的门打开,苏朵的脸浮在面前。 我哆嗦一下扔了钥匙。 "你,你怎么在他家?" 苏朵不怀好意的靠过来,拿手挑起我的下巴,"满脸酡|红,眼角含春--" 我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把拍开她的手,"你还没回答我,朵儿同学。" "先发制人啊墨宝。"她无奈的摇摇头,"今天不是林亦然的生日么,方清砚请了同学来家里聚。小女子不才,也受邀在列。" 我白了她一眼,瞧她一脸桃花泛滥的样,恨铁不成钢地背过身去。 "那啥,你去玩,我回家了。" 尽管这些日子与方清砚势如水火,但毕竟每年他的生日,都是方爸爸做一大桌好吃的邀我们一同吃的。 如今他这么做,虽然心内腹诽了一阵,可这抹小小的失落在看到满缸银灿灿的小鱼时,全部化为乌有。 晚上老爸老妈加班,我一个人泡了面正准备吃,大力的拍门声打断新闻联播的前奏。 我继续埋头吃面,拍门的除了方清砚没别人,就他而言,好像我家的门铃是摆设,不过也感谢他为我家省电。 拍门声锲而不舍,就算是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也快被他招上来了。 为了邻里和谐,我一脸不耐打开门。 "方清砚你又完没--喂你干什么--"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大力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拖到他家里,嘭的一声关上门。 一屋子熟悉的脸错愕不已的看着我,苏朵手里拿着切蛋糕的刀,要放不放的。 "你们,好啊--"我僵着头皮打个招呼。 成真嘴快地接话,"怪不得苏朵说你家与方清砚家门当户对呢,看来是真的。" "老成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门当户对,没看人家老方的正牌女友在么,你也不怕误会。" 苏朵手一颤,我顺着起哄声看到沙发上端坐着的林亦然,一脸蒙娜莉萨的微笑看着我。 我激灵地接话,"就是就是,成真你真不会说话,林亦然你别误会。" 林亦然看了眼面色阴鸷的方清砚一眼,大度的说,"没事儿,我相信清砚,他不是那种没品味的人。" 嬉笑的众人面色僵硬的看着我,我咽了咽口水,怒气蹭蹭上头。 苏朵面色苍白,见我看她,吓得一把将刀藏在身后。 我弯弯唇角,苏朵这小妮子还怕我拿刀捅|了林亦然不成。 方清砚只冷冷的看着别处,不置可否。 你大爷的方清砚,你交了女朋友显摆就显摆吧,还把暗恋你的苏朵小花请来见证。见证就见证吧,那尊活古董竟然埋汰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我也没想再忍! 我诡异的一笑,在众人反应迟缓的惊呼声中,端起桌上的蛋糕朝林亦然砸了过去。 "墨宝。"苏朵的声音变了调。 蛋糕以一个完美的弧度,砸在为林亦然遮挡的方清砚的身上。 我没空去看他的脸色,一把拽住苏朵,以英雄救美的豪情夺门而去。 嘭当一声甩上门,新闻联播刚好演完。 苏朵惊魂未定。 我朝她扬扬下巴,很是得意,"怎么样,本姑娘身手不错吧。" 苏朵靠在墙上,半晌幽幽的说,"白墨宝,你能不能动动你脖子以上的部位。" 我笑了声,晃了晃脖子,抛个淋漓尽致的媚眼。 苏朵哀叹一声,"你个缺心眼,你中了方清砚的套了。" 我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求解释。 她一把推开我的脸,"你今天会这么做,只有我知道你是为我出气,可别人会怎么想?" "朵儿你别把我说的那么伟大,其实我看林古董不爽已经很久了。"我捏捏拳头,"今天算她走运!管别人怎么想。" "墨宝啊--"苏朵捧住我的脸,"不知情的人,会认为你这么做是争风吃醋。" 我笑了一声,"吃醋?吃谁的醋?方清砚?开什么玩笑。" "我是说真的。"苏朵嫌恶的推开早已泡的发软发白的面条,忧虑不已。 我扭过头安慰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对了,今天捉了鱼回来,你来看。" 苏朵暂时将忧愁收起来,我看着她渐渐展露的笑脸,放下心来。 林亦然的心思我知道,只是她找错了情敌。不过也好,我是她的假想敌总好过是苏朵,毕竟苏朵喜欢方清砚,要是真打起来,她可不是林古董的对手。 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好姑娘。 第六章 傅小花 刚进教室我便发现满教室的人都以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我,连带着我也觉得牙骨发酸别扭得很。 我顶着一脑门子的疑惑不解,在看到苏朵讳莫如深的笑容后冷汗涔涔。 苏朵说,"白墨宝你出名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数学小白白墨宝冲冠一怒为蓝颜。" 我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黑。 苏朵自顾说着,版本不停翻新。 一种说,方林二人两情相悦,白墨宝芳心暗许,奈何妾有情郎无意,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方大帅哥为女友举办生日宴,数学小白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企图加害林亦然,方大帅哥英雄救美,数学小白黯然离去。 一种说,方大帅哥与数学小白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小白喜欢方大帅哥,奈何方大帅哥心有他属-- 我觉得,我就是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 我打断苏朵滔滔不绝的才情,我笑了笑,"总之,无论怎样都是我喜欢方清砚对不?" 苏朵点点头。她说,"原来数学小白也有不小白的时候。" 我一把拍开她的手,恶狠狠的说,"不许喊我小白。" 所谓数学小白的称号,全拜方清砚所赐。 我极度偏科,看见数学我就偏头痛,我觉得我上辈子一定太过完美,这辈子总要有什么来让我受尽挫折。 听完话后,方清砚弯了弯眼角,淡淡的说,"白墨宝,你别往自己身上贴金,分明是个数学小白,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饭。" 数学老师也不知抽的哪门子风,竟然委以我数学课代表的重任。不知从那一天起,数学小白就成了我明晃晃的标签,鎏金的质感。 方清砚还没来,我内心的火山咕嘟嘟烧煮着滚烫的岩浆。苏朵哀叹一声,说,"墨宝,说了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偏不信。" 我拿着圆珠笔狠狠往本子上戳窟窿,权当是方清砚被我打造成的芝麻烧饼脸。 "怎么了,一大早这么大火气?"身边的椅子往后拉开,江城精神甚好的坐下来。 我低着头,灼烫的热气从下巴一寸寸爬满了脸,嘴唇像是着了火。 我干笑几声却不敢抬头,摸出一本书来假装看。 零星蹦出几个不知所谓的英语单词,江城的手指探过来,按在我的书上。 我僵了僵,动也不敢动。 "墨宝,你学习英语的态度是端正的,但今天是语文晨读。" 我抬起头来,迷迷茫茫的问,"今天周几?" 江城瞳仁清凉如琉璃,说,"肯抬头看我了。" 我皱巴巴的说,"有什么不敢的。" 他唇边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纹,"你昨天跑得太快,把这个忘在我这儿。" 一个粉色的mp4放在面前,我想起让我忘了的缘由,鬼使神差的将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嘴唇上。 恰好的唇,长在他有些严肃的脸上,却致命的吸引。 脸不自觉又烫起来,江城屈起手指在我额头上敲了一下,说,"学习。" 我回神,将热腾腾的脸包进书本里。 流言止于智者。没过几天便不再有人谈论我和方清砚之间的种种,只是从那天开始,我与他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高考渐渐逼近,堆在书桌上地板上大摞的书,无止境的试卷,心惊胆战的月考成绩,与理想大学的差距-- 没人有额外的精力去关心书本之外的事,整个高三教学楼陷入压抑的空气,像是大战在即前的天空,灰霾透不过一束光线。 多年后回忆此时,内心涌动的是未名的情绪,想要说的话在喉咙里厮杀缠绵,最终也只是唇角一丝谓之怅惘的弧度。 江城打算考K大,我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咬着笔杆子继续与试卷厮杀。 这日跑课间操,我拧着脖子跟苏朵小声说话,这一瞥就瞥出一身冷汗。 一高挑靓丽的身影穿过人群往教学楼走,我眼角跳了跳,找了个借口出队系鞋带,等我一边猫腰喊着傅诗言的名字一边往脚上摸索的时候,我发现我今天穿的鞋子是没鞋带的。 傅诗言眉开眼笑朝我跑过来的时候,队伍刚好解散。 "白墨宝你个没良心的,你说你多久没联系我了,想死我了--"说罢她捧着我的脸左右开弓叭叭亲了两口。 苏朵目瞪口呆。 我拎开黏在身上的美女,讪讪的笑,"小言,你们学校放假了?" 她斜靠在树干上,朝我抛了个媚眼。 "没放假就不能来看你?"她凑近我耳朵轻声说,"我来看看方哥哥。" 我汗毛倒竖,嘴角抽了抽。 "小言。"我极不忍心的说,"你的方哥哥成别人的了。" 她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你说林亦然?" 我崇拜的看着她,说,"你消息倒很灵通。" 她热络挽着我的胳膊往教室走,"那可不,我要是想知道,她的祖宗*也能了解的清清楚楚。" 我撇嘴,"那是,你傅家大小姐就是想要知道蜈蚣有几条腿,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诗言点了点头,又困惑的说,"墨宝宝,蜈蚣有几条腿?" 我埋着头,装作没听见。 沿着楼梯往上走,正赶上方清砚跟林亦然站在楼道里说话,傅诗言立马推开了我,一双休闲鞋踩出高跟鞋的气质。 要不说这人美怎样都美,成真尾随在我身后笑眯眯撞了我一拐子,说,"白墨宝,那个女孩是谁啊?" "好看么?"我问。 成真鸡啄米的不停点头,"好看。" 我冷冷白他一眼,"兄弟别瞎想了,该干嘛干嘛去。" 成真不死心憧憬着傅诗言摇曳生姿的背影,在傅诗言开口的刹那僵住了一脸的青春痘。 傅诗言豪情万丈的一巴掌拍在方清砚的头上,吼道,"小砚台,可想死姑奶奶我了!" 一样凌乱的是周围众男生倾慕的眼神和林古董端庄贤淑的笑。 我看着方清砚如临大敌的表情,心情大好。 傅诗言跟方清砚还在走廊上刀光剑影对决,我喝了口水,苏朵一双眼看着我,求解释。 我长叹一声,谁年少的路上没遇到过一两朵妖娆小花。 我看了看身边空落落的座位,心底一阵莫名的不安。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身边的位子仍旧是空的。直到下课,江城还是没有回来。传短讯给他,毫无回复。 课间偷偷打电话给他,却是关机。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定,终于忍不住敲了敲班主任的门。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说,"你说江城?他叔叔来说是他家里有些事,就把他领走了。" 心陡的一跳,我用极为坦荡的眼神看着班主任,我说,"那老师你能不能把江城他叔叔的号码给我,江城的笔记本落在我这里了。" 班主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撕下半块请假条将号码写在背面递给我。然后他说,"白墨宝同学,要高考了,同学之间互相关心是正常的,但是你别忘了该做什么。" 我浑浑噩噩捧着那张纸,就跟小太监捧着圣旨似的往外走,屏气凝神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手机屏幕上输上一个个数字,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这些数字这么可爱。等了很久,等我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出一个极沉稳的声音。 我礼节性询问江城的归期。 江叔叔语气沉重,他说,"江城的奶奶刚刚去世,江城还要过段时间回校--" 挂掉电话时手指哆嗦着使不上劲,面部的肌肉都僵了,我直愣愣走出教学楼。 胸膛里有什么皱成一团,一抽一抽的疼,嘴巴里满是苦涩。 我很难受。 直到苏朵惊呼一声晃了晃我,我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布满湿凉的泪。 第七章 娃娃亲 直到五一假期到来,江城仍旧不曾返校,这期间他只回过我一条短讯。 说是短讯,但大概是我目前收到最短的回复,只三个字。我很好。 我当然知道这是骗人的,不过是让我放心而已,但我只是觉得更加难受,完全没有江城希望的效果。 我每天都会绞尽脑汁笨拙的说些安慰的话发过去,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到,但是这样做心底好似能抓住根纤瘦的稻草,觉得自己还是能做些事好让江城明白,至少还有我在他身边。 失去亲人的感触,只停留在我极年幼的时候,那时堂叔伯家的一个婶婶过世,我被大人抓过去充当男孩子,一整天跪在稻草上不停地磕头。 那时除却视野里茫茫的白,大抵只剩了孩童的好奇心。大人们的悲苦也不过是一抹云翳飞快掠过心湖,连一点清晰的影子都不曾看见。 我将被子掖在脖子上,只余脑袋对着空旷黑夜。手机屏幕白色的光将床头映出一小片淡淡的亮色,床单上碧绿花叶依稀可见。 我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不住的想江城此刻是否也是同我一样对着白惨惨的手机屏幕,一条一条看着短讯从眼前一格格跳过。 老妈还在客厅随着电视看韩剧,咯吱咯吱啃着零食,老爸不住的催她早些睡。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角划过太阳穴、耳朵,跌进枕头里。我此刻发现,这些最最寻常的事,江城或许从无经历。 一场宏大的悲抑猝不及防的袭上我十几年不知愁苦的心,原来我白墨宝是如此幸福的人。 想要见江城的心情在暗夜里越发清晰浓烈,我裹着被子辗转反侧,期待天明。 顶着两个极具艺术感的黑眼圈站在镜子前迷迷糊糊刷着牙,老妈对于我假日第一天起的如此之早惊讶不已。 老爸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豆浆,说,"起的早点也好,咱们找停车位也容易些。" 我一双眼刹那璀璨无比,我含着一口的牙膏沫惊疑不定的问,"爸,你说什么?" "前几天我们跟你方叔叔方阿姨定好了,咱们两家趁着这个小长假来个自驾游。"老妈弹了我额头一下,"快些洗漱干净,吃过饭咱们早点走,不然到时候找不到地方停车--" 娘亲还在喋喋不休,我却一个字也听不到耳朵里。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每逢节假日我们方白两家都是要一起找个地方一起过的。 这个五一自然也不会例外。 满嘴一股子清爽的薄荷味,我灌下一大杯的温开水,拖过盘子来消灭早餐。 我一边吃一边支支吾吾的说,"妈,这次你们去玩,我跟同学约好了。" "不行!"老妈冷冷瞥了我一眼,"这么久的假期,你跟同学改时间再聚,难得我们这些老人家有个假日聚一聚,想着好不容易能和孩子一起开心开心,没想到孩子大了不由娘啊--" 我扶额,无奈叹气。拜托老妈你能不能别以老者自居,你要做儿女的情何以堪。 "是啊,墨宝,我们中午可以在柳镇吃饭,他们那水库的鱼最是肥美,鱼头汤更是一绝。"爸爸也附和。 "爸,你说--我们要去哪儿?"我手中的叉子一划,吱的划出刺耳的响声。 老妈满眼哀求,"去吧去吧墨宝,妈妈好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我低头掩去面上的兴奋,抬起头勉强的说,"那好,我去跟同学说一声。" 收拾齐整出门,我在对门的门打开后才蓦地想起既然是方白两家一起出动,那么我不可避免的要与方清砚碰面的。 一颗活蹦乱跳的心顿时自我刎别,我低垂着眉眼装近视,妄图充当路人甲。 自打那次生日宴后我就不再同方清砚说过一句话,他每次的欲言又止被我冰冷决绝的眼神扼杀。尽管傅诗言费尽心机撮合我俩恢复和平外交,但是士可杀不可辱,面对方清砚这等见色忘义的小人,宽容谅解自然是行不通。 傅诗言无奈的说,"若不是知道内情,恐怕我要把墨宝宝你视为头号情敌,你俩现在的样子跟一对闹别扭的小恋人有什么区别?" 我一阵恶寒,连忙止住了她的想入非非。指天发誓我跟方清砚之间比白纸还白苍天可鉴。 傅诗言将我辫子扯散,极悲苦的哀叹,"白墨宝,你没得救了。" 可现在方清砚站在眼前,我像*气的皮球,笔直的身板几乎弯成一只虾。我这厢正兀自纠结的肠子打颤,方清砚早已礼貌的同老妈老爸打过招呼拎着东西往楼下走。 我惴惴不安的跟在他身后往下走,边走边听方阿姨说没想到墨宝和清砚感情依旧好云云。老妈也很是兴奋地附和,我暗暗叫苦,奈何却是没胆子反驳。 "我记得当时还给他俩定了娃娃亲呢。"方阿姨乐呵呵的说。 "那可不,我倒是想要个清砚这样的儿子呢,你看我家墨宝,根本就不懂得当娘的心思--" "墨宝多乖啊,我倒想要个贴身小棉袄,你就别不知足了--" 我冒了一身冷汗,方清砚走在我身前身子骤然一顿,我一脑门撞在他背上。他被我撞得惯性的往前一顿,我*额头蹭蹭后退了好几步。 他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瞳孔不设防的直直看过来,扎的心尖一疼。 小时候如果方清砚想骗走我手里的糖果,总会用这样的眼神,无辜又脆弱。 我抬头极忧伤的观望四十五度的天空,青色天际几只灰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空气暖而柔软。 落回目光时,方清砚早已不再看我,簇着一脸谦和的笑往后备箱装东西。 我低头看了看毫无讯息的手机,陡然有些失望。 但有些蓄谋已久的念头,觅食的老鼠般偷偷啃噬着面上强装的淡定。我坐在车里,看窗外阳光迭着疏疏落落的树影掠过。 心情一点点明媚起来,江城,我就要见到你了。 第八章 迷藏 阳光明媚的时节,沿途大棵梧桐遮住平坦的路途,淡紫色的花朵密密匝匝开满树,醉人的香气熏得人头脑昏沉。 车子在一小小的山前停下,大概是来得早的缘故,很快便停好了车子。 我刚从车里钻出来,迎面而来的凛凛凉风便将周身的疲乏吹走殆尽,我伸个懒腰狠狠呼吸了一口,空气里满溢着槐花的清甜,低头蹭上柔软的衣角,似乎也是香的。 我看着不远处那幢被爬山虎覆盖的房子,半是欣喜半是不安。 "墨宝,愣着那儿干嘛,还不帮着拿东西。"老妈扯着嗓门喊我。 我咧嘴笑得很是狗腿,背着包跟着大人们往山顶爬。 其实也无甚可玩的,不过就是摘摘花爬爬山玩玩水。唯一可看的大概就是那一汪水,碧沉沉的如一块美玉,安静沉睡在群山的臂弯里。恰好是晴天,暖白的云朵一层层映进湖水里,湖波粼粼倒是分不清是云在动还是水在动。 站在山顶,整个水库的水便看进了眼睛里,瞳孔里似乎也透出丝丝的凉意。 大人们朝着空旷处兴奋地吼了几嗓子,我折了一把不知名的小花使手拿着,老妈还把折来的槐花让我用塑料兜提着,我懒懒抱着,满怀的清香。 拿了一穗槐花吃了,果真是沁凉的香甜,齿颊流溢软软的香味,呼吸间都是腻人的甜。 我正兀自感慨陶醉,身子蓦地一歪,被人扯着往一边倒去。 我惊呼了一声,手臂被人稳稳的托住,我仓促间模糊开口,"方清砚你--" 方清砚很快松开扶着我的手,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我的脚下。 一个扬着尾巴的小虫子簌簌的爬着,尾部的尖勾甚是锋利。 大人们回过头来看我俩,方叔叔忽然惊喜万分的弯下腰去,"是蝎子啊,这是好东西。" 说完在我目瞪口呆中方叔叔用手捏起了蝎子细细端详起来,还向大家科普蝎子的知识。 "行了,别在这卖弄了。"方阿姨打断方叔叔的滔滔不绝。 方叔叔意犹未尽将蝎子递过来让我和方清砚看,我脸色惨白后退了几步,大人们一起哄笑起来。方清砚一直板着脸扮面瘫,此时也露出隐忍的笑来。 有什么好笑的,当心脸抽筋,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转身一马当先往山下走。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不过如此了,我按捺着步子往山下挪,脚下一滑就被方清砚老鹰捉小鸡般拎住了,我恼恨的甩开他的手。 假惺惺。 他不作声,只是仍旧粘人的跟在我身后。 不知情的大人仍旧在窃窃私语说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拜托能不能别把窃窃私语当成高谈阔论,哪里是感情好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到半山腰的时候,一尊小庙前围拢着种着李子树,落雪般的花朵簇在指头,风过处带落一场纷扬的落花。 大人们从庙门外的大妈那里买了香火,我眼看着方清砚也乖乖跟了进去,虽然嗤之以鼻但还是跟了进去。 蒲团想来是年岁已久,一跪下去就飞扬起细碎的灰尘,在漏进庙里来的光束下极为明显。方清砚在我身边跪下来,双手合十阖目虔诚。 青灰色烟火从香炉里袅袅浮动,鼻端是好闻的木香。 我规规矩矩的磕头。如果,此时身边的人是江城,那该有多好。 下山后已到了午饭的时间,驱车到一家干净的小餐馆吃饭。临水而建的饭店,四面空旷迎着风,我心不在焉喝着所谓招牌的鱼头汤,慢慢打着腹稿。 终于搁下了汤匙,我凑到老妈身边期期艾艾的说有朋友在这附近住,要去看看。 老妈一副惊疑,"什么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妈你是户籍警么,不知道也是正常。"我撒娇耍赖,"他家就在前面,我一会儿就回来。" "墨宝,让清砚开车送你过去。"方阿姨开口。 "不用麻烦了,走几步就到了。" "没事儿,反正你的同学也是清砚的同学,放假了探访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方阿姨笑眯眯的说。 我还在抵死挣扎,方清砚已经从方叔叔手里接过车钥匙来。 我垂头丧气的跟在方清砚的身后,他去取车,我自顾顶着一头滚烫的阳光往前走。 车子堪堪从身侧停下来,方清砚降下车窗看我。我目不斜视自顾往前走。 一阵愤怒的关车门的声响,眼前一暗,方清砚挡在我身前。 "上车。" 这是冷战以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么理直气壮。 心头火气飙升,我伸出手去推他,"你走开,伪君子不要你假好心。" "白墨宝。"他压抑着怒气,"使小性子也要适可而止,我到底做错什么要你生气,你直说就好,干嘛一直这样冷冰冰的对我。" 方清砚厚脸皮的程度堪称登峰造极,我仰起脸露出真挚的笑,"我没生气,我很开心,可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讨厌你,这样你满意了吧?" 他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恍恍惚惚说,"你说什么--" "方清砚,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送。"我试图绕开他,擦肩而过的刹那,手腕被他骤然握住。 他的掌心灼烫,贴在手腕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喂,你--" 我头晕眼花的在副驾驶座上坐稳,还没等反应过来车门已叫他锁上,他紧绷着脸,挂档松手刹踩油门一气呵成,车子嗖的奔出去。 我手忙脚乱去绑安全带,他骤然放缓了速度,懊恼的狠狠砸了下方向盘,笛声清脆,惊起树上约会的小鸟无数。 车子稳稳停下来,我试图下车,肩膀却被他猝然按住,他的眉眼离得很近,我几乎能看到他漆黑眼瞳里映出我狼狈的样子。 "方清砚,放手。"我使劲挣扎,却低估了他的力气。 "白墨宝,你为什么讨厌我?"他迷迷惑惑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分外无辜。 能不能别这么孩子气,讨厌就是讨厌,哪还有什么借口。 我生怕他追问,好脾气的哄他,"方清砚,你松开我我就不生你气了,我也不讨厌你了。" 他的手更加用力,我觉得整个肩膀都快被他捏紫了。 "你去见江城。"他问的笃定。 "明知故问。"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背,"我知道你今天见不到林亦然会羡慕,我理解你方清砚同学,所以现在请你也理解理解我,你再不放手太阳就落山了。" 他似乎被我说中心事,颓然放开了手。 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他忽然问,"白墨宝,你很喜欢他么?" 我想起林古董端庄的笑,忽然觉得一阵烦躁,"喜欢才要在一起,你不是比我清楚,我喜欢江城,就像你喜欢林亦然一样。" 他眸子里熠熠闪动着的星光像是落到很远的夜空,渐渐看不分明。 他靠在椅背上,手背搭在眼睛上遮住阳光,缓缓地说,"我知道了,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 我看着面前碧绿的房子,光门刹那看到方清砚脸颊上一闪而过的亮光似乎不再清晰,心情轻盈的像是氢气球。 我憋了一口气,握住生锈的门扣。 【小征:他爱她,她爱他,他爱她,她爱他-- 小征乙:你疯了? 小征:听那些年码字格外应景,小桑感 小征乙:天好热,我要吃雪糕~~~~(>_<)~~~~】 令:打滚求各位大人的评评和收养O(∩_∩)O~ 第九章 看见你 许久不见有人来开门,我忐忑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 影壁前疏落开满花,水井旁的水缸满满的水,映出无意跌进水面的云朵。院子同上一次来并无不同,只是显得冷清寂寥毫无生气。 只是,再不会有一个慈爱的老人弯着眉眼笑。物是人非,我此时才察觉这是多么伤人的词。 堂屋的门被人打开,我收回落在樱桃树上的目光。垂在腿侧的手指不自觉拢成一团,我抬眼看清江城眼里的错愕。 我张了张口,却是咬唇不说话。 眼前的少年还是我喜欢着的那个眉目如画温文浅笑的江城么?如今的他,眉眼里是褪却青涩的成熟,唇紧紧抿成极浅的一束,他站在堂屋里,手里提着黑色的旅行包。 我站在门坎外,倏忽觉得分开的这些日子在看不见处于我俩之间划开一道看不见的河流。 彼此看得到,却始终跨不过去。 我想到他的身边,我想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 "墨宝啊--"凝滞的时光被他轻轻搅动,于是那些悲伤也不那么明显。 我听他软软的唤了一句,下一刻再也憋不住眼框里的泪。我迈进门里去,毅然决然环住了江城的背。 江城,就让我来你身边,就算是走再远的路,我也会在你身边。 "我很想你--"江城手里的包跌在地上,他伸开手臂将我一点点扣进怀里。 我埋首在他胸膛里,含着眼泪笑,"江城,你是不在服务区么,不然你怎么只回了一条短讯?" 有一滴滴的温凉液体落在我的肩窝里,他只抱的更紧,很久之后,他只说了一句抱歉。 直到走出院子将门死锁,我的手仍旧被江城牢牢地握着。 我告诉他来这里的缘由,他笑了声,走了几步便顿住。 我疑惑抬头看他,他面色平敛。 方清砚靠在车门上斜斜地站着,暮光将他的影子印拓在地上,拉成瘦长的一束。 江城握着我手的手指不断用力,却是温柔看我,问,"你是跟他一同来的?" 我点点头。 他揉乱我的头发,拒绝我邀他一同回城的提议,自顾坐上了返程的大巴车。 我站在路边朝他使劲的挥着胳膊,拿手机跟他讲话。 "江城。" "恩?" "你要等着我。" "好。" "不准不接我电话。" "好。" "不准不回我短讯。" "墨宝--" "唔?" "我在服务区的。" 我愉快挂断了电话转身,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方清砚竟开着车不知所踪。 心情的幕布顿时雷雨交加,来之不易的好心情插翅而飞。 我咬了咬牙,凭着记忆往回走。似是而非的路口,转过去却是一番全然陌生的风景,我手指停在手机上,却愣是不肯打通方清砚的电话。 方清砚,就算你把我弄丢了,我也不会求你的。我就早该猜到你不会这么好心来送我,我是傻了才会心软。 默默扎了无数个方清砚草人,千针万针都不足以解恨,我托着沉重的双腿,终于看到有些印象的标志。 原本不甚长远的路途被我硬是走出了长征的艰辛,身后一阵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 扬起的尘土里,落下的是方清砚愤怒的喊声。 "白墨宝,如果我真的走了你难道要这样走回去么?" 我凉凉的看他一眼,"这位仁兄好生面熟,依稀仿佛大概貌似从哪儿见过--" "白墨宝,你少给我耍花腔。"方清砚典型的恶人先告状,"给我打个电话有那么难么?" 我冷哼了一声,"方清砚,你是怕回去不好交代吧,放心,我绝对不会说某人半路扔下我然后在看尽我的狼狈样后装好心的。" "上车。" "你让我上车就上车啊,刚才不知道谁神经兮兮玩失踪。我干嘛要听你的,我不!"我狠狠瞪他一眼撞开他就走。 "白墨宝。"他几步就追上来,一把拉住我,"你觉得自己很有理是不?" "方清砚,你别无理取闹了,桥归桥路归路,我不认得你。"我毫不示弱看回去,"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小肚鸡肠么,你好意思把一女孩子家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么。" 他脸透出几分淡粉,嘀咕了声,"还不知道谁不知羞的满大街追着大巴车跑--" 我嘿嘿笑了声,"羡慕了吧,羡慕了就赶紧回家去找林古董,别在这逮谁咬谁。你家林古董一定能给你古典范的效果。" 想起林亦然,我脑海里浮出蒙娜莉萨骑着小毛驴挥着小手绢追赶骑白马的方清砚的场景。顿时一个人笑不可遏的揉着笑出泪的眼角。 "白墨宝,你叫她什么?"方清砚隐忍着笑意问我。 我倏然止住笑意,捂着嘴愕然看着他,恨不得撞墙。 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我给林亦然取得外号怎么能在她正牌男友面前喊呢。我不好意思试图转移方清砚的注意力。 老妈的电话成功救我于水火。 我一本正经的拉开车门对方清砚说,"开车,大人们发飙了。" 方清砚不知怎么笑得像个傻子,肩膀一抖一抖的。一路他一脸诡异的笑,我心里发毛的握着安全带,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方清砚?"我试探的问。 "怎么?" "你别笑了成不?" 他歪过头看我一眼,狡黠一笑,油门一踩,我后背紧紧抵在椅背上,心里将方清砚扎成筛子。 【小征:现实远没小说无忧。悲桑抑郁中-- 小征乙:所谓这就是生之为人的特性。 小征:好吧,请大家凛冽的评,温柔的收养吧O(∩_∩)O~】背景歌曲【房间】 第十章 五月 立夏这日的晚风分外的凉,丝丝缕缕贴着皮肤擦过,我揉了揉有些冷的胳膊将手中的扇子递给老妈。 小区里尽是乘凉的人,圆溜溜的小朋友吵吵闹闹跑来跑去。 我抬起头打量橙色月亮,虽不甚明亮,朦胧如同一片薄薄的雾影。秋千架空了下来,我看着无人就毫不客气坐上去。 小时候双脚够不到地面,现在坐在秋千上,腿脚却没处放。双腿慢慢蹬地晃荡着,想着不知所谓的心事。 有人从我背上推了一把,我惊呼了声,秋千高高的荡起来。 我扭过脸去,方清砚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骚包的大裤衩,蹬着两只拖鞋咧着嘴朝我笑。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如果现在苏朵站在这里见到他这个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魔怔的喜欢他。 他把旁边秋千的小孩子哄走,一屁股坐上去。长手长脚的碍眼的很。 "方清砚,跟小孩子抢秋千你真是有能耐。" 他嘿嘿一笑,两条修长的腿屈起蹬地,秋千极高的荡出去。他惬意的朝我笑,"墨宝,你觉得刚才你眼巴巴的盯着人家小孩子我看不到么,人家小孩子是不好意思跟你争。" "那也比你强。"我哼了一声,"你不在楼上复习功课跑下来做什么。" "墨宝。"他伸过手拉住我的秋千一块儿荡起来,"你想好去哪所大学了么。" "反正不跟你去同一所。"两鬓垂落的发丝随着秋千前后飘摇,痒痒的扫着脸颊。 "你就这么讨厌我?"他拉着我秋千的手慢慢收回去,夜风将他尾音吹散成淡淡的落拓。 我侧脸看他,笑了笑,"明明是你先讨厌我的,我讨厌你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仔细端详我,我不禁有些怀疑我脸上是不是要长出一朵花来的时候,他狡黠一笑,说,"原来你还挺记仇,我不就是--" "方清砚。"我恼羞成怒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你要是再提我就杀了你。" 他的嘴唇灼烫干燥,软软贴着我的手心。一双漆黑的瞳孔明灭着流转的灯光,睫毛清疏却长,碎落的光点落进我眼睛里。 他握着我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气氛诡异的可怕,手心滚烫,我倏然推开他,掉头就往家跑。 身后是方清砚阴谋得逞的大笑,我攥紧拳头,直想回去赏他一对熊猫眼。 趁着课间的空当,我喝了一大口水站在走廊里伸了个懒腰。苏朵拿手指掐了我腰侧一把,把一只小布丁贴在我晒得通红的脸上。 我拆了包装纸,咬了一口,"好热,啊,好凉。" "知道热还站在太阳底下,就算你长得白也不好这么炫耀吧。"苏朵拿着垫书板扇着风。 "唔,我在进行光合作用。"我舌头被冻的发僵。 苏朵呛了一口,"墨宝,你当你是棵树么,还光合作用,日光浴还差不多。" 我一本正经的说,"朵儿,你不知道么,这植物进行光合作用能制造氧气,这人也是一样的。我做题做的大脑缺氧了,晒晒太阳补充补充。" "真--的?"苏朵犹犹豫豫的问。 我极真诚的点点头。 "缺氧?"方清砚从洗手间过来,一脑门冰凉的水珠,他闲闲的说,"我看你缺钙还差不多。" 苏朵拿着垫书板掩唇温柔的笑,我一口融化了的雪糕哽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我大着舌头,哆哆嗦嗦的说,"也比你这个除了心眼啥都不缺的人强。" 方清砚斜着眼挑眉,"光合作用这种事,也亏得你这个心眼健全的人想的出来。" "我文艺,我乐意。"我扭过脸对着炽热的阳光抒情的说。 揉了揉晒得发痒的胳膊,我暗呼一声热。板着脸说,"充氧完毕,做题去。" 方清砚横过一条长腿,先我一步孔雀一样昂着头走进教室。我愤愤拿起水杯灌了一口水,摊开试卷捏起笔杆子。 江城递过一支冒着丝丝冷气的棒冰,我美滋滋的接过来。江城见我一副乐颠颠的样子,将我上课做过的数学卷子推过来。 我看着一边山河杜鹃花开的壮景,哀嚎一声将额头搁在试卷上。 "江城,我为什么这么笨呢?"我闷声闷气的说。 "墨宝,你现在已经很好了,至少高考的时候不至于给你拖后腿。"江城把写的工工整整的笔记拿过来,手指头弹我额头一记。 我捂着额头抬头委屈的看着他,"你都不知道失落的人需要安慰的。" 他好笑的拿过纸把滴到我手上的冰水擦掉,"赶紧吃完把这个好好看看,下次要是再错就没得商量了。" 我咯吱咯吱将棒冰吃掉,身体顿时像个大冰箱,我紧闭着嘴,怕一张口就丝丝直冒凉气。 头顶上的电风扇呼呼直转,窗外是大片白的过分的阳光,天气闷热的厉害。各科老师都热的不愿多说,只抛下卷子让我们做,自己坐在教室门口陪着我们。从书墙上偶尔抬起头来,同学们都是俯首疾书,后背的衣裳被汗水*。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隐隐觉得胃部绵延开疼痛,我不作声揉了揉,继续用汗津津的手握着笔杆子做题。江城鼻尖上也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敛眉认真写字。 我收回目光,咬咬牙继续与数字大军对战。 日渐炎热的夏日,窗外馥郁的花香偷偷掀起窗帘跑进来,日后回忆起此时的时光,焦炙的夏日空气,似乎满是烤的暖烘烘的甜香。于是那些汗水浇筑的备考岁月,也显得浪漫起来。 直到下午放学,自胃部发起的疼痛已经转移阵地,我手抵在腹部,哀哀呼痛。江城见我苍白着一张脸,放下手中的试卷,轻声问我。 "没,没事--"我呼了口气,"大概是凉的东西吃多了。" "我送你去医务室。"江城将我和他的书包挽在胳膊上,过来扶着我。 这时教室里大半的同学还未走,此时见了我和江城如此亲昵的靠在一起,有男生吹着口哨起哄,女生意味复杂的看着我俩。 我疼得没空理会,江城只是小心扶着我往外走,到楼下时,我隐隐觉得不对,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江城见我不动,轻声问,"疼得很厉害么,要不我背着你。" "不,不用去医务室,我要回家。"我脸烫的厉害,大致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墨宝,咱们先去看医生。"江城将手贴在我额头,"你发烧了。" 我挣扎着摇摇头,"没事,回家就好了。"我挣开他自顾走着。 "墨宝,墨宝你--"江城几步追过来,双手控着我的肩膀迫使我停下来。 他脸色莫名浮起几抹羞涩,讷讷的问,"你是不是--" 我脑袋几乎垂到胸膛上。 他从书包里翻出校服,披在我身上。江城长的高,长长的校服直垂到我大腿上。我任由他低垂着眉眼帮我穿好,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家走。 懊恼的捧着脸,呼吸都是灼烫的。我看着江城僵着的脊背,忽然心情就大好,原来江城他,也是会害羞的。 【小征:好热好热。今儿32摄氏度。晴。万里无云。 小征乙:你在进行天气实时报告么。 小征:我还想再吃一只冰糕。 小征乙:反正你又不是白墨宝那个傻妮子。】 第十一章 高考 友情出演完高考这部史诗般的灾难大片,走出考场的时候,我看着一位父亲将腿上打着石膏的儿子背起来往外走,眼眶发热,鼻尖微酸。 铁艺围栏爬满粉白的蔷薇花,闷热的六月风蒸烤出暖人的香气,操场上是光着膀子肆意灌篮的少年。 莫名的悲伤像是来自别的国度的洲际导弹般狠狠在我眼角炸出不可遏止的泪。我与同窗三年的同学挥手告别,班主任站在校门口和悦的朝每个学生打招呼。 恍惚觉得这三年的时光恍然如昨,可是毕竟,我们毕业了。 这一处驿站,终于放过我们。 而充满未知诱惑的下一站,等我们放马过去。 公寓楼的窗户里已经有人天女散花般往下扔掷试卷,撕碎的纸张犹如翩跹的蝴蝶承载着不可名状的情绪在空中舞动。 伤心,不舍,难过,松懈,却难得没有期盼已久的开心。 匆匆看过一眼,笑着同班主任告别。我捏着手中的各式宣传单,站在树荫下等方清砚。 江城与我不在同一处考点,偏偏方清砚同我分到一起。老爸特意请了假接送我们,远远看见方清砚与林亦然并肩而来。 我咬着一只棒冰,走也不是躲也不是。 李闵思恰好解了我的围。要说他同我都是数学科代表,只不过他是数学老师的得意门生,而我的主要作用不过是收发作业试卷。 李闵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白墨宝,打算去哪所学校?" 我不假思索,"Z大,你呢?" 他笑了笑,"好巧,我也是。" 我啃掉最后一口冰,"那就Z大见咯。" "好。"他温文一笑,朝我挥手道别。 老爸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远远的喊我。我扭头看了眼仍在难舍难分交谈的两人,决定先走一步。 拿出手机劈里啪啦给方清砚发了条简讯,我把宣传单支在额上穿过拥堵的车流往自家的车驾靠近。 衣裳领子叫人从背后拎住。 头上落下愠怒的声音,"白墨宝,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人走掉?" 我摇了摇手机,"不是告诉你了么?" "你钱多烧的?"方清砚很贤慧的鄙视我,"劳驾动动您的尊口成不,就隔着这么近你还发短讯。" "还不是为了你。"我不服气的辩解,"像我瓦数这么高的电灯泡,要是打扰到你和林古董花前月下就不好了。" 我瞅着他一脸阴郁,不满嘀咕着甩开他的手钻进凉飕飕的车里。他随手将一把暧昧颜色的信件放在我俩之间的座椅上,我蹙眉想,不知什么时候方清砚竟成了宜其室家的抢手货了。 老爸乐哉哉询问我俩考试的情况,等红灯的时候老爸忽然问,"清砚是要考K医大的吧。" 方清砚看了看我,"墨宝是要去哪儿?" "她呀--"老爸很热心的说,"Z大吧,应该跟K医大隔得不远,以后墨宝就交给你了。" "爸,你换个词行不行。"我抗议。说的这么暧昧做什么,我巴不得离方清砚远远的。 方清砚到底没有子承父业。 当Z大的录取通知书到来的那天清晨,我在楼下看到方清砚的时候,心头涌上一股恶寒。 签收之后,我看着方清砚手中与我相同的明晃晃的Z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欲哭无泪。 "方清砚!你这个卑鄙小人!"落在香樟树上的几只鸟雀扑棱着翅膀惊起,落在小广场的鸽子随着我俩的奔跑此起彼伏宛似海浪。 方清砚捏着通知书抱头鼠窜,我大义凛然决定要毁掉他的录取通知书。 他蹲下身子笑得喘不过气,我脸憋得通红却无处下手,最后只得用穿着木拖鞋的脚狠狠朝他小腿踢了一脚。 他嗷的一声惊呼,楼上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在有人开窗怒斥之前,他飞快直起身子一把拉着我的手往楼上跑。 我背抵在门上呼呼喘气,手指颤颤巍巍控诉他,"方--清砚,你疯--了吧,这是9楼好--吧。" 他额上的汗顺着下颌跌进敞开的领口,额前细碎的刘海被他一把捋起,他朝我笑,"墨宝,以后就是校友了,请多指教--" 我看他眼角狡黠的弧度,漆黑的瞳孔是墙壁般熠熠的白。 我鬼使神差的说,"方清砚,你得了白内障了吧。" 他疑惑不解。 "你肯定填错志愿了。"我说。 他嘿嘿笑了声,双手捧住我的脸,一字一顿认真的说,"墨宝,节哀顺变。" 口袋里手机适时响起,江城同学的电话恰如其分。 方清砚的手从我脸上挪开。 清越嗓音隔着电流淌进我耳朵里,他说,"墨宝,我收到K医大的录取通知书了。" 我嘴角不自觉上扬,"恭喜你江小城同学,你会在Z大看到我。" 他说,"荣幸之至。" 方清砚骤然握住了我的手,我看到他眼底燃起一簇幽幽的火,惑人又骇人。 第十二章 花期 手机叫方清砚夺了过去,他仗着自己手长,目光挑衅的看着我。 听筒里传出江城声音,"墨宝--墨宝--" 我不敢说话,一边跳脚一边试图从他手中抢回来。 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阻挡着我。我跳着去够,像是一只够不到高处悬着香蕉的猴子,我估计方清砚此刻也是怀着看客的心理,不然他看着我的狼狈样,怎么能笑得如此云淡风轻。 听筒里传出嘟的一声。像是宣告。我颓然放手。 方清砚垂下手来,我恶狠狠握住他的胳膊,一口啃了上去。就算这不是大棒骨不是玉米,但难掩我的悲愤。 方清砚闷哼了一声,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皱着眉,似乎很痛,"墨宝,你真舍得下口。" 我连呸了三声,恶狠狠地说,"我还怕得猪流感呢,你凭什么抢我电话。" 他将几乎要渗出血的胳膊在我面前晃悠,试图激起我的愧疚感。我冷笑了一声,一把抢过手机,打开家门打算给江城回电话。 他一只腿极蛮横的别在门口,我迟疑的刹那就叫他登堂入室。 老妈敷着面膜看早间新闻,厨房里豆浆机嗡嗡响着。 "方清砚,你给我出去--"我用肩膀往外抗他。 "小砚来啦--"老妈嗫着嘴哼哼。 我尴尬顿住。 "阿姨,早上好。"他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往身后一背,乐滋滋往厨房跑,"阿姨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最喜欢吃阿姨做的红薯粥了。" "小砚的通知书也来了吧。"老爸端着早餐往桌上摆,"今天是个好日子,小砚在这儿吃过饭回家叫你爸过来一下,咱们两家中午找个地儿庆祝一下。" "我不去。"我舀了口粥,捏着包子吹。 老妈凌厉的眼神杀过来。我缩了缩脖子灰溜溜的说,"好吧--" 方清砚垂眼偷笑,我在桌子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我不知高考催生了多少商机,但我看着各大酒店推出的谢师宴,金榜题名宴等等眼花缭乱的词就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 方清砚吃过饭走后我又与江城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他没问,我却也是说老妈临时有事找我忘了挂断电话。他不嫌我聒噪,耐心听我说话。 心情冰镇成可口的冷饮,我握着手机,觉得尽管不与他在一所学校,但隔不了多远,也是好的。 "墨宝。"老妈推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才发觉所有人都举着杯子,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慌慌张张举起杯子,干笑了一声。 祝酒词说了一番,方清砚也是喝的酒,大人们也没拦着。他垂着眸子自顾看玻璃杯中徐徐上升的水泡,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迷离的光泽。 他笑着,可我看他大杯大杯喝着酒,忽然觉得不安。 可等不及我揣测,苏朵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墨宝,人家拿到F大的通知书了啊--"她兴奋地有些过头的语调将我偶然的感伤驱散。 我同她插科打诨了一番,酒宴差不多吃完。 吃过饭大人们准备打道回府,我同江城约好在学校见,便一个人脱离大部队行动。 方清砚一声不吭跟在我身后。 我浑身寒毛倒竖,转过身去,"你干嘛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他脸颊红扑扑的,甚有喜感。 我从未见过比他能颠倒黑白的人了,我第五次转过身来时,他仍不离不弃的跟在后面。见我怒视他,他打了个酒嗝说,"我也--回学校。" 我看他摇摇晃晃神志不清的样,抖着嗓子问他,"方清砚,我是谁?" "墨宝宝--"他软软喊了一声,我脚底陡然窜上一股恶寒。 "方清砚,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他嘻嘻笑了一声,"墨宝宝你忘了,我也喝的橙汁。比你喝得多,多跑了几次洗手间。" 我哭笑不得,大哥你记得真清楚。 他忽然抱着旁边的路灯对我说了句,"你敢欺负墨宝试试--" 他把我当成了谁? 焦炙的阳光烤的皮肤生疼,我鼻子一酸,忽然说不出话来。 汗顺着额角淌下来,又涩又咸。方清砚自顾抱着路灯磕头。 我抬腕看了看手表,江城现在恐怕已经等在学校,可是方清砚这个酒鬼要怎么办? 虽然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我乐见其成,但是心底那一丝责任感与正义感怂恿着我不能把他抛下。我懊恼着吼了一声,最终还是打通了江城的电话。 他果然已经等在校门口,听我道完原委,他好脾气的说,"墨宝别急,明天见也是一样。我从书店看会儿书就回去。" 江城,我想见到你。你不想见我吗?这样的话堵在喉中,我终于轻声说,"好,明天见。" 或许江城生气了,那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吃醋了呢?我陶醉在想当然中,方清砚笑眯眯看过来。 我一把拽过方清砚,拦了辆车送他回家。 他抱着我的胳膊,小声喊着我的名字,我胳膊上的疙瘩此起彼伏,在司机大叔诡异的眼神中架着他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将他拖上楼去,结果大人们不在家,打电话说是去逛电器城。我无奈看了看靠在墙上的方清砚,百般不愿翻出钥匙打开自家门。 方清砚熟门熟路跌坐在沙发上,一双眼亮晶晶看得人心里发怵。 我去泡了杯茶,然后拧干净了毛巾递给他。 他很听话的喝了口水,把凉丝丝的毛巾蒙在脸上。 "那个,你要是困的话就将就着躺会儿。"我从他身边经过,想回到卧室去。 他猝然捉住我的手腕,毛巾从他脸上跌落下来。 我手忙脚乱去捡,另一只手却也叫他捉住。 "方--唔唔--"视野倒了个个儿。 我一双眼瞪得溜圆,唇上是烫的惊人的唇,方清砚的脸迭在眼前。我被他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脑袋里一片空白。等我缓过神来时,他笨拙抱紧了我。 "方清砚!你个混蛋!"我一巴掌挥了过去。 他被我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板上,他侧着脸,脸颊上浮起红印。 眼眶里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来,我又委屈又害怕,哆嗦着手指攥紧了瑟瑟发抖的膝盖。 "方清砚,你个混蛋,你就知道欺负我,我不是林亦然,你这个--" "墨宝。"他抬起头来,眼底澄澈如海,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你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他又重复了遍,生怕我不信似的。 "那我是谁?"我听到自己木涩的声音擦过冰凉的地砖,疏忽掀起沁骨的冷。 "你是墨宝。"他手拢住眉眼,缓声说,"你小时候,像个糯米团子似的。" 我双足在地板上生根,绵延开出铺迭的花朵。 他笑了几声,捧着脸不看我。 "你小时候喜欢屁颠屁颠的跟在我身后,你记不记得你说要嫁给我的--" "方清砚--"我艰涩开口,却阻不住他想要倾说的意愿。 "你怎么会不喜欢我了呢?你怎么能不喜欢我了呢?"他哑声说着,有水滴从他指缝淌下来,*他卡其色的裤子。 "墨宝,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 我惶然倒退几步,我想说,我早就不讨厌你了方清砚。 他忽的站起来,从我身旁路过,目不斜视将我视作客厅的摆设一般。我听到门被关上的脆响,门外窸窣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客厅里似乎还有难以捕捉的酒香,我心底浮上一丝被捉弄的懊恼。什么醉酒,什么落泪,什么歉疚,统统都是我耳聋目花。 方清砚你这个骗子,捉弄我就这么好玩?他不考表演专业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再见江城的时候他剪短了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犹如一棵沐雨而生的树,清凉的看着我。 我将手中的冰茶递给他,他接过来喝,白色的短衬衬得他越发明朗沉静。 "墨宝,暑假有什么打算?" 我咬着吸管看他,"你呢?" "一家培训学校要招人辅导初高中孩子的功课,我去辅导物理。"他眉眼舒展,满是安心。 "爸妈他们应该会找个地方玩去,不如你也一起。"我提议。 他为难的看我,良久开口,"墨宝,大学的学费,我要自己挣的。" 我咬着吸管的嘴唇松开,苦涩难言。白墨宝,你当真没心没肺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衣食无忧啃老么。 他不肯看我,但我执拗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说,"江城,我数学虽然学的差,别的倒是凑活着看的,既然是招人,不妨也带上我。" 他回握住我的手,不置可否。 成功跟辅导学校的工作人员接洽,告诉我可以去。上班第一天我背着包朝气蓬勃出门,兜面碰上方清砚左肩背着包,右手捏着煮玉米吃得正香。 我被他吓一跳,不客气的白他一眼等电梯。 他凑过来。 "你干嘛跟着我。"我往电梯里走。 "上班啊。"他懒懒答了一句。 我嗤笑一声,却忍不住心底冒起的不安。 搭公交转公交,左转直走。他不远不近跟在我身后,等他跟我一前一后推开门报导时,我额上攒了一路的冷汗终于流下来。 "方清砚你是侦探么?你别老跟着我行不行?" 他两指并起做出瞄准的姿势,精神万分的说,"是阿姨拜托我来保护你,要保证你的安全--" "无聊。"我抛下两个字往教室走。 "你的这个解法也是对的,但是相对来说麻烦了些--"江城的声音透过敞着的窗子袭来。 我看他一脸笃定认真,曦光将他侧脸打上柔软绒光,我吸了口气,推开隔壁教室的门。 第十三章 绿袖子 清晰如水的钢琴声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碰落回来,低低萦绕在房间里。我抱着轻松熊公仔懒懒在床上躺着,傅诗言纤长白皙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翩跹如翻飞的蝶。 一曲《绿袖子》奏完,我昏昏欲睡。 "墨宝宝,你说他会不会听得到?"她纵身扑在我床上,胳膊搭在我身上。 "你说谁?"我哼哼了一句。 "又欠揍了是吧,明知故问。" "方清砚啊?肯定听得到,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我弹琴他都来敲我家房门,竟然说我像弹棉花--"我翻个身,"放心,像你这种音乐会级别的演奏,不出一分钟他铁定来敲门。" "你夸我还是损我?"她掐了我一把。 我揉着胳膊,毫不示弱的反击,"我是什么级别,怎么能跟你这个傅家大小姐比,我是说他肯定来听你弹琴。" 可惜的是--五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 门外安静如藏。 傅诗言翻了好大的白眼,阴恻恻的说,"墨宝宝,你忘啦,我跟林古董一起搭电梯上来的。" 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我腹诽了一番。 "我家小砚台的清白啊,绝对不能让林古董那厮给染指--"她垂头丧气。 看着她难得垂着小脑袋含羞草似的可怜样,我于心不忍。 "对了,你怎么没跟你家江小城同学约会去?分手啦?"她瞥我一眼。 我的不忍烟消云散。 "傅诗言同学,怎么说话呢你,你嫉妒了是不,你才分手了呢!"我拿起公仔砸在她身上,"区区一个林古董都对付不了,专拣我这种软柿子捏。" 她眼底幽幽燃起一簇诡异的光,一把握住了我的双肩。 "干嘛--"我被她看得汗毛倒竖,拨拉开她的爪子。 "他不来,但我们可以去啊。"她得意的笑出两个大酒窝。 "注意,是你,不是我们。"我提醒她,懒洋洋倒回床上。 "你是不是我姐妹儿。"她使劲拽我。 "现在我不是。"我一头扎进枕头里,"我很累很困,容我先睡会。" 暑假过了大半,江城打了好几份工,那天下班时赶上一场雨,我不幸感冒了索性在家呆了几天。其间有同学聚会,答谢亲戚朋友的宴席。一遭下来病好了,但整个人脱了大半的力。 "你不去是吧,那我就告诉干妈你跟江小城同学的甜蜜二三事--" 我腾地爬起捂住她的嘴,心虚的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哀求,"行了,我去还不行。" 她志得意满,我在她身后指手画脚。 方清砚开门时,衣冠楚楚,形象尚好。 他见我们来,神色淡淡的将我们让进门里。我在傅诗言身后朝他使眼色,方清砚,你可千万别把怨气施在我身上,我没想搅你好事的。 傅诗言羞答答一句清砚,我愁肠百结。 方清砚哆嗦了下。我暗暗掐了傅诗言一把,话说,大姐你别成了傅古董。 客厅里悠扬响起《魂断蓝桥》的经典插曲,我看着黑白的屏幕,暗暗摇头。林古董就是林古董,品味不是我们这种整日泡在宫斗韩剧日剧美剧的小清新能比的了的。 林亦然侧坐在沙发上,我只看见她一身水仙花似的衣裙。方清砚恶狠狠瞪了我一眼。 "清砚,纸巾在哪儿,这个用完了--"抽噎的哭腔,百般娇弱。 我肠子拧成一股,胃里冒酸水。傅诗言看我一眼,我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 看吧,这才是高级别的,你就别东施效颦了。 "我去拿。"方清砚趿拉着人字拖往卫生间走。 林亦然泪眼朦胧看了我们一眼,继续沉浸在悲伤的剧情里。 四个人诡异围在电视前,玛拉与从战场归来的罗伊相遇,费雯.丽一刹那的表情动人。 傅诗言极洒脱的盘腿坐在沙发上,捏着方清砚的军事杂志看的不亦乐乎。方清砚从卧室抱出一大摞放在她手边。 她侧过脸不时问方清砚,两只脑袋挨得极近。我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俩,果然是一对璧人。 傅诗言朝我抛个得意的眉眼,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亦然窝在沙发里,梨花带雨。 我无奈抱着面前那盆草莓狂吃。方清砚冷冷看我一眼,我看看林亦然,吃的更欢。 老妈的大嗓门隔着门板清晰可辨,"白墨宝,有你电话。" 我迅速撤退,从老妈手里接过手机。 江小城三个字煞是惹眼,我心虚的看了眼回厨房做饭的老妈,躲进卧室里接听。 "请问,是白墨宝女士么--"听筒里是很好听的女声。 我磕磕绊绊的说,"我是。请问--" "是这样,江城是你的朋友么,他现在在医院里,你能不能--" 脑子一片空白,我匆匆问清了医院和病房,抓起钱包跟老妈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跑。 第十四章 那年夏天 阳光炙烤出干燥味道的风,奔跑中的眼瞳尝到酸涩的疼。 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病人汗液的味道,交谈中口腔中腐败的味道。喉咙因奔跑生疼,我推开病房门,看到前几日还温然对我笑着的男子,安静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朦胧脆弱。像是陷进一场醒不来的梦,落入一场深重雪天。 护士调好点滴的流速,看见我傻傻看着江城,皱了皱眉说,"你是他朋友么?" "我是。" "他是中暑虚脱。"她看我一眼,再看江城一眼,"这么热的天还要高温作业,真是--" "他现在睡过去了,等药打完了就可以回去。" 我朝她道了声谢,在床侧的椅子上坐下。他扎着针的手安静的沉睡,微凸的血管补充进能让他好起来的药液。 江城的脸颊上沾了些灰尘,衣袖裤脚也有些脏。他沉沉睡着,我无从猜测他之前的种种,只能小心拿手抚上他的额头。 眉峰硬朗,眼睫密密在我掌心下,乖顺安宁。 江城,不见的这些天里,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我握着他的手伏在床侧,良久掌心中的手指微动,我愕然抬起头,对上江城的眼。 "墨宝。"他声音清越却虚弱,眼神闪过一抹慌乱。 质询的话担心的话难过的话交融咀嚼,我垂下眼睫,遮了眼底的氤氲水汽。 我说,"还难不难受?"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终究是忍不住,抱着他空余的手呜咽出声。他手足无措的哄我,小声喊着我的名字。我一听他开口唤我越发觉得委屈,赶来医院时的忐忑不安终于随眼角的泪崩落。 江城扳住我的脸,拿手抹掉我满脸的泪痕。只是那些泪,抹掉还有,不停打湿他温良如玉石般的手指。 "白墨宝。"他忽然郑重叫我。 我诧异抬眼看他,他眸子里光华流转,逶迤照进我眼湖。我泪眼里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直至清凉柔软的唇落在我的额头。 "不哭了?恩?"他轻声问。 半朵泪水可笑垂在脸颊上,我愣愣的看他捧住我的脸,嘴唇吻过额头,鼻尖,最终辗转于我唇上。 空白的脑海终于读出黑白的印象,我此时察觉,江城是在吻我。不是合欢树下仓促的亲吻。而是一种小心翼翼却又抑制不住的粗暴在相贴的唇间流溢。 我觉得喘不过气,傻傻睁着的眼睛叫他拿手遮住,眼里便只剩了一片炫目的黑与白。 我哭得厉害,不妨哽咽,牙齿就咬住了他的唇。 江城闷哼一声缓缓撒开手,拿来遮我双眼的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唇。他眼睛亮晶晶的,却无可奈何的说,"墨宝,你真是--" 我觉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火坑里,火坑是江城挖的,我心甘情愿跳的。 我窘迫的不行,虽然觉得刚才的哽咽不合时宜,但好过叫江城吻得背过气去。于是故作凶恶的扬起手,一把把他的手扯开。 他有些挑衅的看着我,夸张的嘶气,唇角的一点血痕有些暧昧的性感。 我顶着一张能烙饼的脸,从包里摸出纸巾给他擦干。他意味深长的看我,我毫不示弱的朝他吼,"看什么看,你吻技差,可不能赖我。" 他眉眼弯的更甚,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说,"那要不,我们再练练--" 我噌的后退,后背硌在柜角上,我边呼痛边硬着头皮推辞,"这样就很好了--" 他低声笑出来,平素寡情的脸上浮出动人的痕迹。 吊瓶里的药液快要流尽,我看他面色轻松自己拔了针头,朝我笑,"好了,我们走吧。" 江城今天的话好像分外的多,前一秒话题停留在那家临街橱窗设计的漂亮,后一秒就落在下水道的井盖安得不甚牢固上。 我疑惑的很也纳闷的很,我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忧国忧民的心肠。 麦叔叔在前面冲我友好打了个招呼,我拖着江城走进冷气充足的店里。我与他对面而坐,他有些无措,侧过脸去看着窗外。 我看着窗外街灯上缠着的氢气球,良久开口,"你想要?" 江城终于转过脸来,哭笑不得。 "墨宝--" "江城--" 我俩同时开口。 他沉声说,"我今天,是去搬运公司帮人搬家。" 我放在桌上的手指缓缓收拢成一拳无可捕握的惘然,我低垂着头,心疼难抑。 因为要赚取学费,江城他才没日没夜打工。 "这种天气还要人干活,太过分了--"我说。 "这样的话,钱会多一些。"他探过手来,还沾着淡蓝色医用胶布的手让人心酸。 我垂着头,却找不出一句话来应对。衣食无忧的我,有什么资格? "墨宝,别担心。"他笑,"我爸妈留下的遗产与赔偿款足够我读完大学,我只是不想接受外公的接济罢了。" 我茫然抬头,瞥见他唇边一抹嘲讽,"所以,别担心。" "那你,不能再像这次这样了。"我没有力气去追究他的心酸过往,或许我不敢承认,江城对我倾说这些事的时候,我隐约嗅到危险的味道。 暂且原谅我的鸵鸟心思,我只求现下他的安稳,这样就足够。 "好--"他的许诺像是从可乐瓶底泛上来的轻盈气泡,夏日里开出一朵细碎纯白的花,栀子一样清幽,我深信不疑。 回去的时候他牵着我的手,纵然掌心滚烫像是融化了的巧克力,也不舍得松开。沥青的路上热浪翻滚,我站在楼下的树荫里,笑着朝他挥手。 他身影消失在小区那片香樟树影里,我心情大好回家,开门却见傅诗言与方清砚盘腿坐在我家沙发上,看着不知所谓的选秀节目。 傅诗言眼泛桃花一脸幸福样,方清砚板着脸,阴沉的能拧*来。 见我进门,齐刷刷朝我行注目礼。 我对傅诗言同学成功击退情敌的行为表示极大地赞许,可是唯一不明白的是,他俩的约会场所何以转移到我家? 我还没开口,傅诗言忽然眼泪汪汪朝我扑过来,"墨宝宝,人家对不起你--" 我心头涌上极不好的念头。 第十五章 白宣 我疲惫不堪送走傅诗言同学,老妈一声不吭去厨房洗碗。 老爸摘下鼻梁上的眼睛,对我说,"白墨宝,到我书房来。" 圣旨一下,焉敢不从。 但凡我爸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多半表明这件事很严重。如果谈判地点是在书房,那表明这件事非常严重。 对于傅诗言同学将我跟江城交往的事,用她的话来说是一不小心透给我妈之后,我妈一晚上都冷漠对我。 我端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迈着小碎步屁颠屁颠跟着我爸进了书房。 "说吧。"老爸在藤椅上坐下。 "爸,您别拿训学生的那套来训我成吗,再说您不都知道了么--" "白墨宝!" "在!" 老爸板着脸,"你是认真的。" "您姑娘是那种随便的人?"我笑眯眯的,试图缓解气氛。 "墨宝,我跟你妈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只是爸爸希望你能对你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你妈妈生气呢,是气你这么早就--"老爸叹了口气,"好在成绩没受影响,那个孩子叫江城是吧,我听小言说也是个好孩子,等什么时候有空,领回家叫我们看看。" 我顺杆爬,腻在我爸身边,说,"那您算是同意了?" "待定。" 我乐滋滋抱了老爸一把,哼着曲往外走,老妈摇着扇子坐在我床上,似笑非笑。 "妈--"我甜腻腻的喊。 "别得了便宜卖乖。"老妈一把拍开我的手,郑重的说,"白墨宝,我虽然不反对你交朋友,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慢了半拍,良久反应过来,尴尬不已,"妈,你想什么呢,我懂。" "知道就好。" 我眼眶一热,抱住老妈,"妈,今晚你陪我睡。" "多大的人了--"虽然这样说着,老妈还是捡了个枕头把腿挪到了我床上。 入校启程那天,方白两家集体出动,送至车站的时候,江城已经等在那里。老爸老妈终于见到了活生生的江城。 江城显然是有些拘谨,尽管后来我问他的时候他抵死不认。 老妈拉着我不断叮嘱,说是已经跟堂哥通过电话,到时会让他去车站接我们。我直冒冷汗,心下决定还是直接坐学校的大巴稳妥。 苏朵比我们晚几天走,她站在站台上,颇有十八相送的架势。我看了眼方清砚,有些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火车上人挤人,我和江城并肩坐着,方清砚与我面对面瞪着眼。林亦然坐着私家车直达学校,自然不会与我们一道,我看着方清砚一脸的落寞,有些不忍。 火车行的极快,夜间行驶的路途中只望见窗外无垠的墨色。我咯吱咯吱咬了几支饼干,大概是天热,草莓涂层有些糯软,我分给他俩吃,方清砚不客气的接过去。 江城反倒愣了,他手中还拿着矿泉水瓶,眼角弯了弯,就着我的手将饼干吃了。 方清砚咀嚼的动静很夸张,似乎是在磨牙。 我觉得方清砚这个灯泡的瓦数忒亮,我尴尬撤回手,闷声看车窗上映出的自己。 实是困倦,后来便枕着江城的肩膀睡过去,被推醒的时候,火车犹如一只倦极了的兽,缓缓归巢。 火车叹息一声停下来,我浑浑噩噩由江城领着穿过人群出站。 清晨微凉的风拂去夜行的困倦,我拖着行李搜寻学校的大巴车,江城骤然停下来。 "江城你--" "白哥。"身后的方清砚一声喊,我后背渗出汗来。 我躲在江城的身后看,面前一清瘦男子,白衬衫西裤皮鞋,煞是好看。他似笑非笑斜靠在香槟色的车门上,指尖夹着燃着的烟,他朝我云淡风轻看过来。 方清砚热络的同他说着话,我背过身企图逃走。 "白墨宝,上车,马上。"清越的声音,不重,却砸的我心直颤。 "哥哥,好久不见。"我干笑几声,说,"这是我同学江城。" "什么同学,男朋友不就得了。"他自顾冲江城点头,"你好,我是白宣,墨宝的哥哥。" 江城笑了笑,强忍笑意看着我。 我苦着脸,坐进白宣拉风的凯迪拉克里,刚坐稳他就刺我一句,"墨宝,见到我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啊。" 我有气无力的哼哼,"开心,开心的五体投地。" 他笑了声不置可否,自顾说着,"我上午有课,咱们先去吃饭,然后一起去学校。" 他打开音响,他独爱的蓝调,他听的陶醉,我昏昏欲睡。方清砚煞有介事同白宣谈论着高雅的见解,我侧脸去看江城,他此时正望着我,眼波如水清澄。 "江城什么专业?"白宣突然问。 "临床。"江城说。 "K大?" "是。" 我有些幸灾乐祸,"哥哥,一般人都不会去选你那晦涩的哲学专业的。" "墨宝,不如你再好好想想。"他谆谆善诱。 我坚决摇了摇头。 作为Z大最为年轻的副教授,白宣绝对是朵奇葩,不单是Z大的奇葩,还是我们白家的。 当然对于我而言,他只是我的噩梦。比我大五岁的他是大人们时常拿来训诫我的榜样,从小到大,我听过大人们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如果是白宣一定会如何如何,你怎么不能像白宣那孩子似的云云。 我当然比不上他,跳级当饭吃的他,头脑自然异于常人。大学期间去国外晃荡了两年,阅尽千帆后回校轻松读完学业,直升本部博士,留校教起了哲学。 我自幼在他宽宏无量的阴影下成长,至今茁壮委实难得。他考入大学走的那天,家人絮絮叨叨万语千言,我喜不自胜,果然见他挥了挥衣袖,浓云尽散。 如今考到Z大来,说不受他影响是假,但我决然不会选他的课的。 白宣带我们吃过饭后,先将江城送去K大,但好在Z大与K大相距不远。 江城捏捏我的腮帮子笑了笑,我眼巴巴看着江城拖着行李去新生报到处,有些不舍。 白宣边开车边凉凉地说,"甭看了,以后有你俩热乎的时候。" 方清砚估计是困得厉害,索性将副驾驶的座位放平了,侧身卧着舒舒服服睡着。 他的脑袋恰好在我身侧,我一低头便能看见他安宁的睡颜。 晴好的阳光被太阳膜筛成薄薄的一层,我打个呵欠,远远看到Z大古朴的校门。 【小征:好久不见啊大家O(∩_∩)O~我终于能爬上网来了。关于白家大哥,妖孽一枚。关于文中各专业,因为不是小征的专业,若有bug请大家指出,我会修改O(∩_∩)O~ 还有,儿童节快乐O(∩_∩)O~】 第十六章 冷战 漫长的军训结束后,经过休整的每个人犹如雨后吸饱水分的叶子,渐渐舒展开。我将胳膊搭在天台的合金围栏上,西侧山上一点点隐去的暮色,将时光变得拖沓。 莫小棋一双肉乎乎的手掐在我后颈上,捏着手机不耐烦的说,"时间快到了,墨宝,你说好跟我一同去的。" 耳边响起生疏的吹奏,仔细听来却觉得熟悉,断断续续的流淌,是《天空之城》的曲子。 莫小棋显然也听出来,扭过脸去看,天台东边的角落里,身姿婉约的女孩子穿着及膝的雪纺长裙,手中捏着一只银白色的长笛,凝视着摊开的五线谱认真吹奏。 我皱眉凝思,忽然觉得她的背影熟悉又陌生。 莫小棋拽了我一把,我无奈点头,匆匆将晒干的衣服收好。干燥的棉质衣料在手心摩挲出妥帖温柔的暖香,我被她一路拽着回了宿舍。 "你俩是去晒衣服还是去晒人?"老大马双双端了份炒面吃的正香。 "老大,你没看我晒得没力气了么,赏口吃的呗--"我抱着衣服凑到她跟前。 "起开,数你吃的多,你不刚吃过么。"她魁梧的身子将我挡住,指挥着韩苗把我拖开。 "不干我事。"韩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自顾埋头看手里的书。 莫小棋已背好了包,挽着我的胳膊,圆溜溜的大眼看的我甚是心虚。我干笑一声,"走,莫大人,咱们现在就走。" 临出门碰上鹿妃,她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顶着白惨惨的一张脸斜睨我俩。 "去哪儿?"敷着面膜的缘故,她只哼哼着问。 "看帅哥,你去不?"我笑嘻嘻的问。 她不屑的看我一眼,"不去,今儿我亲爱的来看我。" 我特鄙视的回敬她,"还亲爱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白墨宝!"鹿妃一声咆哮,顿时皱巴巴的脸。 我诡计得逞拉着莫小棋就跑,莫小棋那个胖姑娘喘着气叫苦不迭。 各学院的宣传栏糊满华丽斑斓的海报,但主题都是在为学校文化周做宣传。路旁栽的树尽职尽责拉着红艳艳的横幅,其间有些内容有着未曾退却军训时的余温。 在法学院的教学楼里转了半天,我愤慨不已,"莫小棋,到底是不是在法学院,你别是记错了。" 她的脸色由一开始的兴奋到惊慌再到沮丧,她自顾往楼上走,嘀咕道,"墨宝,再找找这一层,要是真没有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我无奈叹气。 刚踏上三楼,我隐约听见被门板隔开的音乐声。莫小棋脸颊通红,激动地拖着我推开教室的门。 教室里灯熄了,窗帘紧掩着,只有大屏幕上闪烁着画面。人不多不少,莫小棋拉着我在靠后的地方找了俩位置坐下。 我看到犬夜叉嘶吼一声奔跑起来。 莫小棋专注看着屏幕,拉拉我袖子,"帅吧帅吧。" 我懒懒哼了一声,我家杀生丸大人还没出场,无甚感觉。 她自顾看的出神,我从她包里摸出一个苹果,默默咀嚼。 学校每年都有两次文化周,身为动漫脑残粉的莫小棋同学便怂恿着我来看免费的动漫。虽然动漫从宿舍就能看,但到底比不过在大屏幕上看着过瘾。 莫小棋边看边与身旁的男生叽叽咕咕的小声说,我哀叹一声,拆开一包薯片。 我咯吱咯吱吃的旁若无人,左肩叫人轻轻拍了下,我茫然转过头去。 一张温文的脸,眼镜后的眼瞳里闪烁着笑意。 "你--" 他朝我摆摆手,做出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示意我往外走。我看了眼与别人聊得热火朝天的莫小棋,抱着薯片跟他走出去。 出门的刹那,屏幕上是杀生丸大人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我忍住满腔的不舍,轻轻关上门。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李思闵笑了笑,"说好Z大见,看来你是当做耳旁风。" "可是我一直没见你,还以为你是说笑。"我咬着薯片不满道。 "我在法学院,你在中文系,要碰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中文系?"我好奇的看着他。 他神秘的说,"你猜。" 猜你个头。 我生怕他说出你再猜来,忙说,"是方清砚告诉你的吧。" 他不置可否,却岔开了话题,"还要继续看么,不如去逛逛。" 既然杀生丸大人已经过场,也无什么可看,我将空了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点了点头。 入秋后的天依旧是热,我买了支甜筒随他在学校超市外的座位上坐下来闲聊。超市外摆了电视,正播着盘片,我叫不出名字,是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片。身旁的座位上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男生,也有女生小鸟依人靠在男朋友身边要看不看的。 我慢慢吃着甜筒,李思闵在我身边坐着,好似也被电影情节吸引。正看到紧张处,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我嗷的一声跳起来,心吓得快到嗓子眼。 "马骁骁,你想吓死我--"我哆嗦着手指责她。 "怪不得听老大说你去看帅哥,果然--"她意味深长看了李思闵一眼,手臂如藤蔓般缠绕着她男朋友的胳膊。 我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她妖娆转身,不忘提醒我,"对了,墨宝,你手机在宿舍了吧,刚才好像有人找。" "我手机呢。"我问。 "在宿舍啊,要不你回去看看?"她无辜看着我。 我磨牙狠狠的说,"马骁骁,你给我等着。" "张勉,墨宝欺负我--"她楚楚可怜看着老实巴交的张勉。 我胃里一酸,不忍再看。张勉不好意思的领走了她。 李思闵看出我的心不在焉,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有些歉然,心思却凌乱不堪。 军训结束后本来是要去看看江城,谁知他却有些为难。我虽说无妨,心里到底还是拧着疙瘩。再后来几天就甚少同他联系,难得耍起了性子。 昏暗的路灯只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便衬得周围有些凄凉。这倒也为约会的人提供了良好的氛围,蓦然觉得学校挺人性化。 Z大的绿植搞得好,花圃里不知名的细碎花朵簇动着微苦的香叫夜风扯散,不时蹭上鼻端。 李思闵的宿舍楼在西边,他却难得热心肠非得送我到宿舍门口。宿舍楼下多少依依难舍的男女,花前灯下。 "多谢了。"我朝他摆摆手往楼里走。 "墨宝。"他叫住我,欲言又止。 "有事?"我问。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说声晚安扭头就走。 我怀揣着困惑会宿舍,只有韩苗和老大两人凑在一块看韩剧。 "墨宝啊,你可回来了,你手机响老半天了。"老大见我回来赶忙诉苦,言外之意是严重影响他看韩剧的质量。 我爬*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十几通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翻看一下,有江城的也有方清砚的。 正思忖着,手机忽的响起来,我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听筒凑到了耳朵上。 【小征:标题什么的,好困难。】 第十八章 子之盾① 等待的确是门高深的学问,守株待兔欲擒故纵,忌惮的那人,一开始便失了先机。 清浅低语透过听筒蹭上耳朵,我听他说,"墨宝--" 倔强的面具不消触碰,江城只一句温柔言语,我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嘴里只是觉得苦,我咬住唇,泪水滑到嘴角。 "你下楼来好不好,我在你宿舍楼下。" 我愕然出声,急惶惶从床上爬下来,胡乱蹬上鞋子朝楼下跑。 多日来的僵持再这样小小的喜悦中消泯,欢喜着只是要见到他,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一路跑得急,到一楼还剩几级台阶时,我一脚踏空,人就滑板似的冲下去。左脚条件反射的关系,抬脚蹬地却阻不住坠落的惯性,我只觉得脚腕一阵钻心的疼,就稀里胡涂到了底。 我一瘸一拐出了公寓门,在路灯下仓皇顾看,我捏着手机试图打给江城,方听到熟悉的铃声,身子就叫人从背后牢牢拥住。 我僵直的脊背在熟悉的怀抱里柔*来,江城扳过我的肩膀,与我对面相视,等看到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墨宝,你这是--"他探手擦掉我脸上狼狈的泪痕,轻叹一声,"傻瓜。" "你才傻。"我不服气回击,左脚使力,我脸抽搐的呼痛。 "怎么了?"他慌慌张张问。 "大概扭到脚了。" 我被他牢牢扶着,他低声笑出来,将我扶到台阶上坐下,俯身将我的左脚捉住。我别别扭扭试图挣扎,也不过是自讨苦吃。 江城垂首,手指微凉按压我的脚踝。 "疼不疼?" 我摇头,"不疼。" 他舒了口气,手指往另一侧压下去。 我痛声喊起来,"你轻点儿,疼--" 他沉声说,"估计是扭到了,我们去医务室看看。"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往回走,我推辞,"不了,明天再看。" 他似是不放心,说,"你宿舍没有冰块之类的东西,放着不管的话,明早定会肿成馒头。" "别管我了,这么晚,你还要回学校么?" 他摇摇头,"我在同学宿舍借宿一晚,你别担心。" "江城。" "恩?" "你有没有--" "墨宝--"他打断我,俯首看着我。 光影里看不见他脸上神色,我只傻傻抬眸,他飞快在我唇畔落下轻吻。那么轻那么暖,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 江城,你有没有--想我? 唇上燃了火,直直烧到心里去。 【小征:这几日更新存在不稳定因素,先将寥寥数字贴上来,宽限我些时候 高考中考期末考的孩纸们,加油O(∩_∩)O~】 第十九章 子之盾② 磕绊着好不容易挪回宿舍,我呲牙咧嘴推开门,迎面一张漂亮精致的脸。我愣了愣神,虽说我常有走错楼层的经历,但今儿个我是数着台阶上来,断然没错的。 我又抬头看了看门牌,却听到马双双喊了声,"白墨宝,你杵门口当门神呢。" 花瓣一样的女孩子朝我笑,点头礼貌的打招呼。 "这是?"我样子可算是狼狈,估计绵延的泪痕仍旧栖息在脸颊上。 鹿妃从阳台探过脑袋喊,"白墨宝,这我家亲爱的,怎样,漂亮吧?" 我只顾点头,脚踝处软绵绵的疼,有些木。 "怎么了?"韩苗从上铺俯视我。 "脚崴了。" 她白了我一眼,"出息。" 她从上铺下来,翻箱倒柜搜罗出一瓶红花油,递给我,"我去给你接盆冷水你先泡泡,待会儿再用热毛巾敷,红花油你自个儿揉。" "苗姑娘,你真好。"我眼泪汪汪看着她。 她打个寒噤,"别用那花痴似的眼神看我,省着点留着去看你家那位。" 马双双背抵着书桌幸灾乐祸,"你不是跟老四去看动漫了,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准是没干好事儿。" "老大,你看苗姑娘多体贴,你就不能温柔些。"我笑骂。 韩苗将水盆放在我脚旁,我狗腿的朝她笑,她无奈扶额,爬到床上继续看书。 "她能去那儿,还不是跟某小哥约会去。"马骁骁不知何时回来的,她挪揄道,"墨宝啊,够激烈的啊--" 她尾音绕梁,意蕴悠长,整宿舍的人齐齐看我。我忍不住脸颊越发滚烫的温度,只能低头看着泡在冷水里的脚,微微的肿起来。 见我不再说话,她们难得好心没再追问。我皱着眉头将红花油倒在掌心,按在脚踝上按揉。洗漱后兜了身的刺鼻味道爬床,手机恰如其分响起短促的提示音。 寥寥数语,是江城给我的晚安。 我捏着手机,却是难得的一夜好梦。 周末无课,我没有赖床的习惯,加之江城的到来,我越发起得早。她们还在床上酣眠,我小心将门关了,一瘸一拐下楼。 江城等在曦光里,已开尽的樱花树枝桠长满葳蕤的叶子,透着隐约的胭脂色。江城蓝白格子的衬衫便显得愈发干净,他弯唇露出纯白的牙齿,朝我快步走过来。 有力的手臂攀住我,水洗过的棉衬衣有柔韧温暖的触感,擦过脸侧的剎那,我心头漫过一层近乎忧伤的幸福。 "脚还疼不疼?"他蹲下来,自然而然折起我的裤脚。 "红花油的味道。"他指腹微凉掠过我的脚踝,"注意别太用力,过几天就该好了。" 我闷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他仰起头看我,瞳仁满是笑意,"要不,我背着你。" 如愿看我涨红脸,江城虽不甜言蜜语,但他知道我的七寸在哪里,下手刚刚好。 他显然一夜不曾睡好,我好奇问他,"你有同学是我不知道的,昨晚你霸占谁的地盘。" "白墨宝同学,你求知的的精神能不能放在别的地方。"他弹指敲上我的额头,扶着麻雀一样单脚蹦跳的我慢腾腾走。 "比如?"我无辜问。 他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是李思闵,昨晚来的急,恰好碰到他,本来打算见了你之后再回学校的。" 我微有些失望,淡淡应了声。 见我良久不出声,他好笑的顿住了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皱巴巴问,"怎么了?" "墨宝,就算昨晚我回学校,今天也一样会来。" "谁稀罕你来--" 他捧住我哀愁的脸,一字一语说的笃定认真,"是我稀罕,是我想见你。" 骗子。我内心的怨气慢慢消散,却仍是绷着脸,"说的比唱的好听,不知道谁不愿我去学校找他,我知道我笨,你是怕--" "墨宝。"他狠狠捏了把我的腮帮子,有些生气,"你个傻姑娘在想些什么,我不让你去,是因为我想先来见你。" 这一刻我才觉得,我对江城怀抱着的小心翼翼的不安全感终至稀薄不见。先爱上的那人,是我还是他,我无从猜测,只是我终于打心底笑出来,扎扎实实朝他笑弯了眉眼。 法桐青灰的枝干蜿蜒一路,我俩从食堂找了凉快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江城端着打好的饭菜一一布好。他垂眸的做着这些的时候,让人生出错觉,仿佛我们这样安稳相对已那么多年。 "江小城同学。"白粥氤氲雾气里,我笑眯眯看他。 "说。"他剥好了水煮蛋递给我。 "我觉得,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他动作一滞,却是好气又好笑,"多久之前。" "唔,上辈子。"我不假思索。 "小说看得多,人果然更笨了。"他笑,揉乱我的额发。 我不满抗议,"江先生,请问,那个更是什么意思。" 他拣了颗盐水花生堵住我的嘴,笑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你承认我笨咯,我果然被你骗了,刚才话说的那么好听。"我老气横秋的咬了口蛋白,"男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他只是笑,慢吞吞捏着小笼包子吃得香。 直到吃完饭我仍是板着脸,他手一掐我就忍不住笑,到后来两个人就傻兮兮笑作一团。 由于我脚崴了不便走动,我不愿去自习室,于是两人沿着人工湖就走到了篮球场。说实话高中三年我不曾见江城有较为喜爱的运动,但他也不是那种柔弱书生,只是他无论对着什么,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我知这话安稳,但多少想看他为着些许事物失态的样子。我总觉得,他似乎,恬淡的有些压抑。 我俩在看台上坐下来,却隐约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我隐约有些后悔。 【小征:因为上榜的关系,这章先就不跟上章合一块儿了O(∩_∩)O~ 小征乙:懒人~~】 第二十章 又静寂又美好 天晴好的不象话,却是有些秋日般的凉。又静又美好。 如果这样的日子里不发生些什么,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寡淡,人总会心存一些凌虐之心,你看到一片湛蓝的晴空时,你总还会盼着,要是再有几朵云就好。 于是就有了云,游鱼般浮动,浅灰影子随风动,印拓在你纯白的衣衫上,你展开手指遮住眼眶,忽然又会怀念它曾经澄净的模样。 人吶,总是不知足的生物。 篮球场上有塑料的味道,灰尘的味道,江城坐在我身边目光落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江城。"我说,"有些热,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好不好?" 这一句说出,他侧过脸来握住了我的手。 才起身,我忘了脚上还有伤,痛哼了一声矮了一侧身子。 垂到地上的方寸空间里强势侵入一双白的扎眼的篮球鞋。 "多日不见,墨宝你走林妹妹路线了?"懒洋洋的声调,烦得人心疼。 有句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有句话还说,冤家路窄。 我大半的重量都被江城分担了去,我抬眼狠狠瞪了方清砚一眼,"耽搁你挥洒旺盛的荷尔蒙,抱歉的很。" 他穿了火红的球衣,篮球搁在左手臂与腰侧,满额的汗,汗水顺着漆黑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来。他似笑非笑看了眼江城,拎起前襟擦了把汗,扬扬下巴说,"一起。" 方清砚难得头脑与四肢兼顾发育,他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是校篮球队的,他这样问,显而易见的挑衅。 "我们--"我试图推辞。 "也好。"江城笑了笑,侧脸问我,"墨宝,在这儿乖乖的看,别乱跑。" 如果能跑的话我早就跑了,我看江城一脸云淡风轻,心焦如炭,面上却还要扮出一脸的信赖笃定。 方清砚瞥了我一眼,抱着篮球自顾往场上走。 江城将衣袖折到手肘,掌心贴着我的发顶,给我安慰的笑容,"墨宝,别担心。" 很快分好了队,方清砚与江城不同队,每对三人,却是有些街头篮球的味道。我打小就是个体育白痴,我能分辨的也不过是明白他们要投进的是对方的篮筐。 这一晃神,就错漏了场上瞬息变幻的局势。方才还在方清砚手中的篮球此刻稳稳控在江城的手中,隔着篮筐好远的距离我看到江城缓缓舒展开的手臂,腾空跳跃起的身姿。 其实那个动作不过剎那,可那一刻,我脑海中隐约掠过万千空茫的风,那一瞬的动作犹如放慢的电影镜头,一帧帧从眼前闪过,定格成扣紧掌心的疼痛。 江城侧首用衣袖擦了把汗,朝我遥遥露出煦暖的笑。 我咧嘴笑得很傻,要是苏朵在,肯定会笑我花痴,但是我现在好像打电话给她,我想同人分享这一刻江城带给我的喜悦。 如愿看到方清砚僵着的脸,虽然江城难得爆发出运动天分,但他毕竟比不过专业种子选手方清砚,到最后还是方清砚赢了。 方清砚难得没有露出张扬的笑,就算赢得是他,江城不动声色间已给他不小的打击。 我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说,"方清砚,贾府的公子也就是你这水平了。" 整日淹没在脂粉堆里,方清砚同学应该乐不思蜀了。此时篮球场上人并不多,他默不作声在台阶上坐下,不远处有人喊他。 "方清砚,你电话。" 他接过外套,摸出手机,看到号码停顿了下,之后温柔如水的凑到耳旁,说,"亦然--" 我被他刺激的汗毛倒竖,只是江城已经慢慢扶着我走远,之后的话我就听不分明了。 "我从没想过,你篮球打得这样好。"沿着湖边走,我说。 "你希望谁赢?"江城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当然是你。"我纳闷的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可是我叫你失望了。" "这样就很好,其实我本就没期望你能赢他的,我只是,觉得只要不是输得太惨就好。"我越说越没底气。 他佯怒,狠狠拧了我鼻子一把,"你要对我多些信心啊白墨宝同学。" "我是觉得你比他厉害,的确是不骗你。"我很认真的说,"江先生,你不能再好了。" 他眉眼噙了几分笑意,示意我继续说。 "你要是优秀的不得了,我很有压力的江小城同学。" 我对他的称呼叫他哭笑不得,他忍住笑,说,"我只有优秀的不得了,才能对你的吸引力能变得更久些。" 双眼里有些迷蒙的水汽,我眨了眨眼,说,"你也会对自己没信心的么。" "人都会对自己没信心,尤其是在在意的人面前。"江城言语里偶然间露出的温柔端倪,总会让我在一剎那手足无措。 好像大晴天里没带雨伞,骤然赶上一场瓢泼的雨。 我持续呆若木鸡,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合意,最后窘迫的厉害,他却别过脸去,肩膀颤动,笑得甚为灿烂。 有人说恋爱中的女孩子智商为零,其实不是这样,她一剎那的空白无措,不过是因为她在乎,在乎眼前的那个静寂美好的人。 有关他的种种,蝴蝶翅翼掀动的细小波流,亦能在心底掀起天翻地覆的飓风。 她依旧聪慧,只是遇见那个让她心甘情愿变笨的人。 哪怕是遇到一场龙卷风似的爱恋,只因为处在平静的风眼里,也觉得或许此身之外,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短暂的相逢,总会想方设法让它越抻越长,但一旦两个人如愿相对,却又是傻兮兮看着彼此笑。就这样看着就好,打从心底里的笑。 江城把一罐冷的扎手的可乐递给我,我启开,将可乐瓶凑到耳朵旁,有些凉,只是耳朵中听到无数碳酸气泡迸裂的声响,也像流水也像琴声。 "你听。"我把可乐瓶凑到他耳朵旁,他诧异一下,温然弯了眼角。 "我小时候,总觉得有个小小人住在可乐罐里等我解救,我打开了可乐罐,于是他就弹琴给我听。"我忽然发现,我文艺小青年的哀愁或许从幼时就扎根了。 江城见我文绉绉的,像是想起什么,斟酌片刻终于说,"我妈还活着的时候,总会用可乐罐给我做土电话。" 他说的我懂,那是小时候很流行的东西,就算没有可乐罐,乐百氏娃哈哈的塑料瓶也是能凑数的。 第一次听江城主动提起他父母的事,我心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听他说。 他侧脸浸在水晶灯打下的柔和光晕里,声音愈发柔软的不可思议。 "那时候我家旁边就是火车道,每当火车经过的时候,我就将可乐罐贴在墙壁上,那是我听到过,最响亮的声音。"他有些羞赧,"那时我觉得火车是那么神奇的东西,总会有一天,我要它带我走。" 那一天的天蓝的难以名状,我捧着逐渐变凉的可乐罐,听江城断断续续讲着往事。 那时,有云飘过,但我却忘了我心底一闪而逝的念头。 但我却记得,我不曾见过的那么脆弱又美好的江城。 如果一个人将真正的自己展露给你看,你会不会动心。 我会。 因为我,很久之前就动了心。 【小征:今儿看了《公主志》上我那篇被压缩的节选,果然明白为什么人家都不喜欢吃压缩饼干了。看着刊错的笔名就闹心╮(╯▽╰)╭】 第二十一章 鱼说 白宣低着头,指间燃着的香烟烧灼出苦涩的清香,淡灰色的烟在方寸视野里缭绕。 我记得许多年前曾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剧名剧情早已忘得干净,可有一个画面印在脑海里,像底片一样,搁在阳光下,清晰分明。 一个女子靠做烟画闻名。笔直的烟管,温软如花瓣似的唇,吸足一口,吐出一卷如雾山水。 午后的光从浅灰云层里挣脱出来,缠绵攀上白宣半阖的桃花眼。 大妈是改嫁过来的,人长得极美,而她最为惹人的一双桃花眼就完完本本遗传给了白宣。 家里大人说,要是白宣的眼睛长在我脸上就好了。我懂他们的言外之意,若一个男人长着比女孩子还要好看的眼睛,是不轻易得到幸福的。 银白色的小勺在指尖摩挲出微微的凉意,眉头皱的很疼。 下午难得没课,我原本想跟马骁骁逛街去,可刚出了教学楼人就被白宣一个电话叫到校外的餐厅。 他一言不发的点餐,闷不作声的吃完,然后径自一个人默默抽烟。 我有些忐忑,从小到大,白宣在我眼里都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今日落拓,我还是头一回见识。 "大哥,你要考虑一下我这二手烟消费者的心情啊。"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懒懒吐出一个烟圈,奥了一声,烟被按灭在餐盘里。 我欲哭无泪,虽然我打小嫉妒他,但真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不忍心。 我忐忑问,"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啊。"他闷声抬起了眼,方才颓然再寻不见。 他漫不经心翘起唇角,薄唇之上有阳光吻过的色泽。 "大哥,你长得真是好看。"我花痴的打量他,"你也会失恋的么。" 他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懒懒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丫头。" "我能有什么事?"我装傻。 "我真搞不懂你喜欢江城哪儿,小砚子不够好么?"他问。 "大哥,你别小题大做,不过是小孩子在一起过家家的话,难为你记到现在。"我白他一眼,"方清砚又不是没有女朋友,你别乱点鸳鸯谱。" 他笑意不明,"是么。" 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江城带了几分敌意,我不愿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于是另起了话头。 "大哥,我今晚想到你那里去。"我可怜兮兮的祈求。 Z大在市区有公寓楼,白宣一个人住着一百多平的房子,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是奢华了。 他抛给我个疑问的眼神。 我晃晃悠悠接住,大哥,媚眼乱抛会死人的。 "食堂的饭太难吃,我想念你做的糖醋里脊。" 他又捏了一支烟,却只横在指尖,他凉凉看我一眼,"家里冰箱是空的。" "我去买。"我大大方方伸出手做个点钱的动作。 他冷哼一声,埋单走人。 我凄楚万分爬进他的车里,很是想不通他怎么就不能挑个别款的车。他吩咐我系好安全带,他往左打了把方向盘,车子缓缓汇进拥挤的车流中。 跟老大报备了声,白宣亲自跟我宿管打了声招呼,我乐滋滋的想着今晚又能从他书房里淘翻出几本耐看的书。 今日既不是周末,也不是下班高峰期,我推着购物车乐颠颠的跟在白宣身后。 从蔬果区挑了只西瓜,买了几样青菜,我拿塑料袋兜住手,挑挑拣拣勉强凑足一盘分量的花蛤。我正准备去过秤,孰料他不动声色晃过来。 "倒掉。"他说。 我内心纠结,却不得不听话的倒掉,谁让吃人家嘴短呢。我磨磨蹭蹭推着车子过去的时候,他正俯身盯着水族箱里的鱼,认真的样子像是在思考一个费解的题。 半晌他指着一只呆头呆脑的鱼说,"这只。" 营业员很是熟练地拿纱网将那只鱼抄出来。 我看着封在袋子里的鱼,跟着他身后边走边问,"大哥,买鱼难道不是专挑活蹦乱跳的么。" 他挑了版酸奶,漫不经心放进购物车里,说,"我不喜欢。" "哎--"我语塞,"求解释。" 他在冷柜旁停下来,一本正经的神情,我忽然后悔问出那句话,想来他的解释也不会有多好懂。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噬人手段处。故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肩鸿任钜的力量。"他沉声说,"明白?" 我摇摇头,说,"我只知道,越活泼的鱼越新鲜。" "鱼也有脑子的,它恰好用平实来证明它是怯懦的,以此逃避捕杀。但反而,它是最为鲜美的。"他难得耐心。 "快要死掉的鱼也是这样没精打采的。"我平静指出。 "白墨宝。"他凛冽看我一眼,"这条鱼鳞身完好,呼吸绵长,难道人睡着了就会死么?" 我不满嘀咕,"若说是这样来挑鱼,你未免太过细致,只要鱼是活的不就好,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做鱼人的手艺么?" 他见我实在了解不了他高深的见解,索性转身去买酒。 有时我想,如果那一天白宣的话我懂,那么疼痛会不会少一些,至少,我在未曾深陷之前回头是岸。 买了烧酒,虽然这种天并不适合,但白宣的喜好并不随天气决定,能决定的只是他自己。 我有时也羡慕他的恣意,人有多幸运才能任性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知道,起码我是不能。很多时候,微笑之下是被衣袖遮掩的泪痕,而拥抱着的温暖怀抱,指尖下是一团冰凉麻木的心脏。 白宣听我艳羡的话,很是笃定的说,"墨宝,等你有力量抵挡伤害的时候,就能任性的去做这些在你看来期许的事。" 我被他认真的神情蛊惑,似懂非懂点头。 第二十二章 说谎 白宣的厨艺比之前几年还要好,如果一个人抵挡过足够久的时光,纵心境荏苒苍凉,但总要谋得活下去的本事。 简单的几样食材,最后竟凑足了四菜一汤。糖醋里脊是白宣的拿手菜,酸甜味浓的芡汁,牙齿咬下去,鲜嫩的肉裹着足足的香味让我叫嚣半天的胃得到极大满足。 烧酒我是兑着喝的,瓷质的酒壶架在酒精灯上,馥郁的酒香在房中穿梭游荡,未饮却已先醉了三分。 白宣一杯接一杯的喝,我歪着脑袋,笑说,"大哥,若你将来不再授课,倒是可以开个餐厅。" 他垂首自顾跟餐盘里一块带刺的鱼肉较劲,却是懒懒抬眸,清疏的眼睫就如蝴蝶的翅膀般扇动,在他鼻梁侧处投下两抹灰色的暗影。 "你这提议,不过是想让我掌勺。"他又饮了口酒,说,"我倒是好奇,若你将来成家,你家的厨房多半是用不到。" 他对我下厨的记忆仍旧停留在小五时,我初次下厨做的最简单的炒鸡蛋。一开始信心满满,到最后端出一盘焦糊的蛋饼时,我已经没力气去计较混杂在里面的蛋壳了。 他那时中学住校,难得回家一次,黑着脸夺过锅铲进了厨房。我看他端着一盘金灿灿的蛋饼出来,忽然觉得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比不上他。 奶奶家一楼院子里种了两棵葡萄,一棵是极好的品种,一棵却不。待遇自然是云泥之别,我固执守着那棵顽强长着的非名门的葡萄,果然结出的葡萄小而无味。 我后来想,人原本就是不一样,同样是葡萄,只因为其中一棵注定不会可口,无论它再坚韧,它仍旧结不出甜美*的果实来。 白宣那时白我一眼,红白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愈发有琼花玉树的味道。 他说,这世界本就不公平,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天定,人命。 我那时尚且年幼,但略略懂得他要告诉我的话。 岁月更迭,我尚不及缓神,如今同白宣的话题竟扯到婚姻大事上去。此时房中静的很,唯一听到的是从耳朵里缓慢传来的咀嚼声。 他纵然喝了酒,面上却无不妥。 我才察觉刚才走神走的过久,鱼汤大半进了我腹中,我却还是想喝,我拿起碗说,"今天你款待我,明天的早餐就交给我好了。" "奥?"他抬起眼看我,"承诺不要许的太过轻易,墨宝。" 我不服气嘟囔,"你不要小瞧我,你离家这么久,我厨艺有没有长进,你自然是不知道。" 他抽过餐纸擦了擦嘴,说,"墨宝,我虚席以待。" 我愤怒朝他挥了挥拳头,他拿过遥控板无聊换着电视频道,这是他消食的唯一运动了。 鱼汤也许是喝的太多,又喝了酒,夜里迷迷糊糊起来喝水,又去了洗手间。已是凌晨,他书房的灯依旧亮着,铜质的灯台将光线变得有些古旧。 我仍旧是困,但次日却醒的早。浓睡不消残酒,我不敢再挑战自己的酒量。 按着太阳穴拉开门往客厅走,白宣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电视不知何时开的,早间新闻还没开始,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空调调的低,他的手冰凉。 他睡得浅,我的手才碰到就惊醒过来。 我状似不经意问,"大哥,想不到你有夜游症。" 他意识或许不甚清楚,我听他迷迷糊糊喊了声,"--别闹。" 前头大概是错漏了两个字,我直觉是一个人的名字,正要问,却看他一双桃花眼是淡淡的冷漠。 "墨宝啊,起的真早。"他嗓子有些哑。 我打个呵欠,说,"说好要做早餐,总不能让你看笑话。" 他却是笑,"好,权当体验生活,孩子总需要大人的肯定的。" 我忙着去刷牙洗脸,腾不出空反驳,等收整好去厨房时却见他从果盘里拣了块费列罗。我看他鼓起一侧的脸颊甚为享受,总觉得他还是有些孩子气。 但也觉得,他不快乐。 昨天买回的鱼还剩了一半,我便剖了几块肉,切成长条状在微波炉里烤好,没有意面,勉强翻出一包乌冬面,就着水煮熟捞出晾着。 做完这些后,拿炒锅热了油放进面去过一过,淋上香油芝麻,还未出锅,香味就先飘出来。 面的分量有些多,分了两人份还有剩余。我将烤好的鱼肉仔细码好,甚是满意端出去。 他借着我做饭的空当早已收拾好,凑得进了隐隐有须后水的味道。他显然惯于早晨洗澡,发尖略微有些湿。 他吃惊的品尝,等餐盘见底才笑说,"墨宝,士别三日,你果然有长进。" "什么啊,连夸奖都这么吝啬。"我咬着叉子,说,"锅里还有,如果不够自己去盛。" 他摇摇头,说,"过犹不及,吃得过饱,你这努力便白费了。" 他上午没课,可是我后两节有课,吃过饭就让他开车送回学校。 我总算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早餐吃得过饱,午餐就没了胃口。下课后便直接回了宿舍。 刚到楼下就听到有人喊,我转过身,方清砚看着我,脸色不大好。 【小征:这一章写的我有点儿饿。】 第二十三章 风声 楼前的人陆陆续续走,我同方清砚面面相觑不是不惹眼。 稍稍往一侧靠,我拿手遮着浓烈的光,问,"有事。" "你昨晚,去哪儿了。"他紧绷着脸。 我想着手机没电,恰好不曾带着充电器,我昨晚酒喝得过头,今早一来先去上课,此刻它死沉沉压在口袋里,这一想,有些头疼。 "白墨宝,你一个女孩子,不知道自尊自爱么。"他话说的很重,眼睛里尽是冷漠。 我有些好笑,"方清砚,宫里的嬷嬷都不及你称职,我去哪儿难道还要向你报告么。" 他缓了口气,"无故失踪的那个人是你,你还有理了。" "方清砚,我昨晚是去大哥家,恰好手机没电,你要是没什么急事,就回吧。"我不愿跟他在大太阳下争执,转身往楼里走。 "墨宝,昨天是我生日,你是忘了。"他声音有些低,被周围嘈杂的脚步声踩碎。 他堵在门口就是来提醒我错漏他的生日,我忍不住笑,"你生日我倒是没忘,一般人不会挑那种日子打扰你的约会,生日礼物的话,等我补给你就是。" 他有些执拗,说,"既然是要补,不如下午去买。" 我倒真没想过要送他什么,往年我不过是送零零碎碎的东西给他,见他提议,我也懒得费脑筋想。 "好,到时挑中了我付钱,经费五十。" 他笑了一声,说,"你还真是小气,那就下午见。" 我翻了翻钱包,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下午见面,他穿了烟灰色的休闲裤,天青的短衬让他看起来有些清凉的温柔,我忽然觉得苏朵的话或许有些可信。 "看什么。"他一本正经的问。 我摸着下巴,说,"方清砚,要不你兼职去拍些平面广告什么的,礼物我挑,钱你付,怎么样?" 他竟然难得赞同的点了点头,片刻又做出凶恶的表情,说,"白墨宝,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如果你这话姑且算是夸我的话,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区区五十块你也好拿出手。" 我好整以暇,笑说,"我是没你有钱,既然你不放在眼里,礼物就不用送了。" 他一把握住我手腕,说,"你溜得倒是快,铁公鸡难得拔一次毛,怎么能便宜了你。" 原本定好了计划却被陡然涌起的饥饿感打乱,托那顿早餐的福,我午饭没吃,这会儿却是觉得饿。方清砚却显得很高兴,大概是我窘迫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他于是提议吃完饭再去买。 我自然是无异议的,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吃街,点了份热腾腾的拉面,他原本是不想吃,但看我吃的香,就跟着点了份。 我边吃边嘱咐他,"要不这顿饭我请,当做礼物就是。" 他很豪爽的说,"想都别想,这顿饭我请了。" 我暗自偷笑,憋住笑把他钱包拿过来,说,"是你说的,可不能赖。"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手指屈起砸在我额头,"几日不见你心机见长,区区一碗面,我还是请的起的。"说完他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伸出手晃着五根指头。 我笑眯眯地说,"你要是觉得多,削减到四十也可。" 他吃不得辣,却偏偏叫了份酸辣面,此刻泪眼盈盈,吸着气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抠的人。" 我撇撇嘴,反驳道,"要是我吝啬,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他面没吃几口,顶着一额的汗付钱走人,我从店门口的冷饮店买了一只雪糕,刚咬了一口就被他劈手夺过去。 他咬了一大口,见我看着,很坦然的说,"吃过辣的东西再吃凉的,你是觉得自己肠胃功能很强大么。" 我一时语塞,良久回过神,雪糕早就吃完,我看他扬手做投篮的动作,忍不住狠狠拍他胳膊。 他胳膊一颤,雪糕棒就扔到垃圾桶的外面。 "随地丢垃圾是要罚款的同学。"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白墨宝,早知道我就不替你吃了。"他在我身后不满的抱怨。 "我没求着你,你反倒恶人先告状了。" 互相说些无甚意义的扯皮话,他跟在我身后在街上四处闲逛。 最后是他先忍不住败下阵来,说,"我觉得那个存钱罐差不多,要不咱们买下来。" "是谁说那是葛朗台才喜欢的东西。"我摆弄着手上的卡通手表,兴致勃勃对他说,"这个不错,你试试看。" 他无助的摇头,把双手背在身后,说,"墨宝,我手腕粗,戴不上。" 我笑了笑,"没关系,你不是说我胖么,我既然戴的上,你一定可以。" "还是算了。"他有些遗憾,"我还是比较喜欢那只肥猫的存钱罐。" 我牢牢扣住他的手腕,边把表带扣好边说,"今天就是一头象,也戴的上。" 他甚是骨感的手腕上带着一圈天蓝,哆唻A梦笑得很开心。 店主是个年轻的男子,黑框眼镜压着鼻梁,他见方清砚一脸苦大仇深,忍不住说,"别愁了兄弟,你女朋友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还来不及开口,店主很热心的又说,"上次来了一对小情侣,那姑娘硬是买了*浪的头套戴那哥们头上,那才叫绝。" 方清砚拧着眉头,神色却不是不情愿。 我懒得解释,付款后早已不见了方清砚,我估计他是怕我赖账的。 我找到他时,他正垂首看着手表,神情有些苍凉。 我忍住笑,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闪。" 他赞同的点点头,说,"是很闪,我双眼都快闪瞎了。" 听他说完我心口有些闷,抓过他的手就去解表扣,他反手握住我的手,问,"你该不是后悔了?" 我白他一眼,说,"后悔的人难道不是你,既然觉得丢人,那就还我好了,给你我还不舍得呢。" 他笑出来,"许你开玩笑就不许我开,我说过不喜欢么。" "苦大仇深的人是我么?"我试图挣开手,试了几下,却挣不开。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在我这里就有。" 他仍是笑,"好了,我发誓,白墨宝同学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他松开握着的手,将手表接下来,又说,"但是,大热天戴块手表真的很热啊墨宝。" 我不理他,径直往回走。 人群熙攘来往,我看着远处,也觉得分外苍凉。 回去这一路,纵使他说尽好话,我仍旧板着脸。 他并不知道,我生气并非是因为他。这个商业街聚集各式好玩好吃的东西,附近几个大学的学生平常无事都会来逛,我在人群里,看见了江城。 与他同行的女孩子,我也认得。 【小征:这个题目,完全是码字的背景歌曲O(∩_∩)O~】 第二十四章 猜心 太阳躲到山那边,视野变暗,莹绿的路灯就如鬼火一样骤然浮出光。 学校有小型的放映室,路过的时候恰好要开场,我顿住脚步,看着海报有些心动。 "要不要看。"方清砚说,"作为回礼,我请客。" 我手指点在《画皮》的海报上,说,"就看这个。" 他莫名有些开心,买票后进场。 放映室不大,至多容纳一百多个人,大部分是情侣,双双对对找了座位坐下。我挑了偏后的地方,不过?那就满满当当坐满了人。 灯关上,雪白的屏幕开始播放一节国外的娱乐节目,我听不懂,只好看台上的主持人和嘉宾笑得开心。方清砚坐在我左边,却是不作声,看得十分认真。 片刻后画面静止,放映人员示意开始。 光影交错,屏幕上闪过无数的脸,男人的,女人的。 众人期盼的时刻到来,我看到小唯恣意挑衅的将手移到脑后,剥下一张描画精美的人皮。 胆小的女孩子已经禁不住躲进男友的怀里,我无动于衷,直到手被握进方清砚的掌心。 借着光影我侧脸看他敛静的神情,微笑着摇头,固执挣开了他的手。 我不怕,只是觉得恶心。 桃花灼艳,不动声色的试探,守护,成全。 王生对小唯说,"我爱你,可我已经有了佩蓉。" 我忽然觉得,这话深情又可笑,我笑出声,笑出满眼的泪。 黑暗里没有人会察觉,直到观影结束,方清砚不置一词。散场后灯光大亮,我觉得自己就如卸下人皮的九霄美狐,无所遁形。 方清砚看着说,有些笑意,"你这副样子,我倒是真觉得你害怕了。" 我用手抹了把泪,说,"害怕就会哭么,开心也会。" "喜极而泣我是没见过,不过我觉得你倒像乐极生悲。"他顺手买了两杯冰茶,递给我一杯。 我将吸管从包装纸里剥出来,用力在瓶盖上戳。 他习惯性的戳了两个小口,很享受的说,"你说人剥下皮来果真是她那个样子么,女人么,真是可怕。" "男人就不可怕,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我顿了顿,"两个都想要,结果就是竹篮打水。" "最后不也是跟正妻在一起么,你又有什么好较真的。"他无所谓的说。 "你觉得此后他们两人会心无芥蒂的过完这一生么?" 他淡淡的看我一眼,慢条斯理的说,"既然佩蓉能容忍自己丈夫的婚外情,那她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你如果说这就不是爱情的话,我倒是不能苟同。" 我气的一把拧在他胳膊上,说,"不能'狗'同那就猫同。换言之,如果林亦然同别的男生有什么暧昧的举动,你就不会在意么。" 他认真想了想,说,"这次她去西部采风,同行的倒是有不少人很欣赏她。" 我见他一脸无谓,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彼此的信任很是深厚。我不服气的反驳,"你喜欢的人跟别人暧昧不明,你竟觉得无所谓,难道不是应该去争取么。" "墨宝,争取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如果喜欢就在一起,如果不喜欢我会成全,喜欢一个人,通俗的讲,就是希望她一生快乐而已。" "方清砚,看不出你还有情圣的潜质,这样一说我倒有些羡慕起林亦然来。"塑料的冰茶盒子被我吸得瘪瘪的,我说,"但是做你女朋友,真的很不容易。" "我说了戳两个口就不会变瘪,你这样拿在手里不觉得难受么。"他顾左右而言他,但半晌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我打起精神,说,"你这样看似是成全大度,不过是自卑懦弱胆小而已,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会希望对方在乎她。说到底你还是不够喜欢,喜欢就要去争取,我是这么觉得--" 我陡然顿住,忽然发现江城难道不是我争来的么,先告白的人纵然不是他,但我喜欢他却是心照不宣的事。 方清砚烦躁的把我手中的空盒子夺过去扔进垃圾桶,回过头来说,"或许你说的对,但我要的是心甘情愿,试探的感情我不想要,爱着的人,不就该相互信任。" 其实他这么说,显然还是不够确信,我在心底质询他这番话,却猛然觉得心底扎进摸不着的针,绵绵密密的疼叫我喉头一滞,想说话,却是闷声咳了几声。 怎样才确定彼此相爱,我一直以为很简单,但彼此全然交付感情怎么会那么轻易。因为怕受伤害,所以百般试探小心翼翼。 其实我和江城之间,没有安全感的人或许并不是我。可是我想给他的安全感,来源于他给我的爱。 一开始,我们都是坐在跷跷板两端的人,只有在两端保持相衡的重量,我们才能逐渐靠近,直至拥抱,相爱。 哪一端多或少,都只会让我们紧扣的双手慢慢相离。最后遥遥相望,离开跷跷板,去找寻相同重量的人。 【小征:明天停电,无法码字,今儿赶出一章,天气闷热很是难受。夏天啊夏天。】 请大家赐予我评论给我力量~~~~(>_<)~~~~ 番外 端午小剧 番外端午剧 出场人:白墨宝。方清砚。江城。白宣。苏朵。萧闲。白爸爸。白妈妈。小征。 场景一【包粽子】 此时厨房里的大锅咕嘟咕嘟冒着水汽。 墨宝(睡眼惺忪):妈,还要包多少粽子啊? 白妈妈:费什么话,赶紧包,等会人来了包不及。 敲门声。 墨宝(不耐烦):方清砚,一大早你让人睡觉不? 方清砚:我就回家找了块石头,你关门关的倒挺快。 白妈妈接过石头放进锅里。 方清砚:要不说你笨,你这才包了几个,米都露出来了。 墨宝:反正在你眼里我从来就不聪明,你看不惯你包,我补个回笼觉。 方清砚(无奈而宠溺):你把手机搁在柜子上再睡,别再跟昨晚似的一爪子挥到地上。 白墨宝(隔着门板的声音):那你再捡起来不就好了-- 白妈妈:这孩子-- 方清砚:没事儿,让她去睡,剩下的交给我。 场景二【吃粽子】 此时大队人马到齐。 白宣:哎哟,墨宝什么时候这么心灵手巧,这馅儿包的挺结实的。 苏朵:是哎,我记得去年吃的时候光见粽叶不见馅儿。 墨宝:(磨牙中--) 江城(真诚):墨宝,今年的米,你淘洗的挺干净。 萧闲(邪魅一笑):这日子过的,你看看这小手,都长茧了。墨宝,不如你再跟我回去。 方清砚(暴怒):姓闲的,你够了! 墨宝(贤淑一笑):白哥哥,你也不管管你家萧闲,就算你重色轻妹,但也不好这么明显不是。看人家江城,多么温雅的吃相,多么醉人的神情-- 众人:白墨宝,算你狠! 方清砚:墨宝,来,你尝尝这颗枣甜不? 众人(鄙视):不过,这粽子味道还不错。 小征:我说,给我留一个。 众人:刚才仿佛听到不得了的声音。 萧闲:蚊子真多,墨宝,你看你现在穷的连灭蚊剂都买不起了。 小征:墨宝,靠边,让我来。 众人(崇拜)。 小征:萧公子,最近为娘手头有点紧,你看-- 众人:。。。。。。 补充:蒸锅里压石头,大概是防止水开,使粽子容易熟。曾经的我不知道。 【大家端午节快乐,这或许是他们理想中最为愉悦的相处了。结局如此,再好不过。】 第二十五章 折子戏 方清砚和我各自重重心事互道晚安,我数着台阶慢慢走回宿舍,在门外徘徊良久。隔着门板能听到马双双和马骁骁这对活宝的笑声,无虑无忧让人嫉羡。 韩苗端着一盆衣物从水房回来,她笑说,"墨宝,咱门板上边没贴花,你在这研究什么。" 刚洗过的衣物沾着洗涤剂好闻的味道,我*灰蓝的门板笑了笑,一本正经的说,"我这是代表组织考察学校的施工质量。" "那看出什么了?"她推门往里走。 我尾随她进去,说,"经过本人鉴定,尚可。" "你们在说什么?"莫小棋抱着一盘油桃吃的很香。 "别理她,她发疯。"韩苗握了一把衣架去阳台晾衣服。 "小棋同学,你真是薅社会主义羊毛,人家流行小资,你这分明是大资。"我抢了一颗油桃,咬了一口。 莫小棋哪儿都好,就是在吃上特别破费,不过也不赖她,身为餐饮业老总的千金,总是得天独厚。 她吐出一颗桃核,圆溜溜的大眼眨了眨,说,"一天不见你,你又去找谁了?" 一个又字,此情绵绵。 鹿妃将电影暂停,插了一句,"还能有谁,建筑系的系草呗。" 我不知道方清砚什么时候荣升建筑系系草宝座,我犹疑不定看着鹿妃,"你怎么会知道?" "今天跟尹嘉怿去逛街,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虽说方清砚长的好,但跟嘉怿在一起的男生,我觉得也不差。" 牙齿硌在桃核上,我捂着腮疼出一双泪。 "真的?"马双双神采奕奕。 鹿妃很是自得的说,"虽然嘉怿说她跟那个男生没什么,但是看她的样子是很喜欢那个男生,如果他俩没关系,会一起出来逛街么。"她摇了摇头,有些哀怨的说,"我家亲爱的要抛弃我了--" "尹嘉怿不就是上次来的女孩么,她这种才貌双全的女孩子,要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得不到。"马双双有些感慨。 鹿妃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喜欢一个人,得到得不到,不好说,那个男生好像有女朋友。" "什么啊,脚踏两只船。"莫小棋立马兴致缺缺,她转过脸来问我,"墨宝,你有没有事?" 我用清水漱了漱口,"没事,你买的这油桃,桃核是金刚石的么。" 莫小棋被我逗乐,说,"那倒好,将来直接拿来做婚戒。" 她想得倒是长远,我恹恹的冲个凉爬到床上,手机上空空荡荡。 江城前几天同我说,他这几天忙一个实验,可能没什么时间同我联系,我于是不好多打搅。但是今天下午看他神色舒悦陪着别的女孩,心底涌动的飓风搅动成深不可测涡流,将我所有希冀勇气,一并带走。 原来我即便是踮脚触碰你,也还是不够么? 本就两颗心,一颗金刚石一颗石墨,要说相同元素,但到底,谁会更为坚固。 如果一个人心里有了念想,那么在等待将念想付诸现实的日子里,会觉得日子太冗长,望不到尽头。 好不容易等来了周末,我起了大早,轻衣简装搭上去K大的公交车。 不过两站的路程,我看着K大的校门,阳光下有些头晕目眩。掌心中捏满汗,我在树荫下拨通江城的电话。 "江城,是我。"我说。 "江城正在实验室,现在脱不开身接电话,你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手指哆嗦着挂断了电话,我抬头直视灼烈的阳光,视网膜是炽热的白点,毫无边际的白,眼角晒得火辣辣的疼。 我坐在花坛边,从眼眶中积聚的水珠砸在手上,很快被热风带走。 我站起身,问人打听清楚临床系的实验楼,鬼使神差的往那里去。 周末本无什么课业,但也有不少用功的学生,三三两两抱书往自习室和图书馆走。我拐进冷气十足的实验楼,七拐八绕进了标本室。 标本室里不过两三人,神态认真的端详被肢解的七零八碎的人体器官。 玻璃器皿中泡在福尔马林岑克尔溶液里的人体器官,清晰的标注着名称。我面无表情的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甚至看到一个还未成形的婴孩。小小的,不过拳头大小。 若是一切尚未开始,尚如这未成形的胚胎,如果堕除,痛苦会不会轻一些,但那到底也太过残忍。 最好不过,不曾遇见,不曾相知,不曾相爱,不曾相离。 鼻腔里满是极力掩去腐败的药剂的味道,我站在标本室外,胸口涌动着窒闷的感觉,很闷,很恶心。 我在一楼的台阶上坐下,想着若江城路过,大抵会看到我。 来来往往的人,各式形状的眼光从我身上流水般拂过,毫无所觉。 脸颊贴在掌心里,我团成小小的一团,靠着金属的扶栏昏昏欲睡。大概是失眠,此时倦意袭来,倒也好盖过脑海里翻覆不休的念头。 恍恍惚惚中,有人轻轻浅浅的唤我,我迷迷糊糊抬头,大半个身子落进宽厚温和的怀抱里。 "江城。"我张了张口。 眼角有泪,不由分说落下来。 第二十六章 掩饰 "你睡着了。"他说。 人在特定时候会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并非是愚蠢,只是在找寻一个打破尴尬的契机。 眼下的泪痕被他用手指抹去,皮肤上只剩紧绷着的触感,证实方才落泪不过是被他一时的温柔蛊惑。 "你做完实验了么。" 他掌心里细闻起来有清水的味道,莲子一样有些苦涩。 身子随着他用力的方向,提线木偶一样站起身,我皱了皱眉,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双腿感觉不像是自己的。 他握着我肩膀的手用了几分力,"你来了多久?" "没多久。" 他叹了口气,"怎样也是逞强,这里这么凉,要是病了怎么办。" 我随着他往外走,过分浓烈的阳光还是让人在一?那瞳孔紧缩,眉头蹙起来。 他熟稔的拉起我的手,自顾自的说,"饿不饿,中午要吃什么。" 我勉强笑了笑,说,"我给你打过电话,是别人接的。" 言语里藏进试探,他笑了笑转过脸来看我,"你摆了这半天的脸,原来是为这个。" 我低头看脚下的路,耳朵却有些烫。 "不过是同班同学,墨宝,你是在吃醋么?"他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里藏了一丝笑意。 我别过脸错开视线,说,"你这几天,一直是在实验室么。" "是啊。"他点了点头,"不过,今天总算忙过这一阵。" 或许是我多虑,但他一言蔽之,我按捺着不再追问。 我勉强扯出几丝笑意,说,"刚来的时候,我去过你们的标本室。" 他似乎有些惊讶,笑问,"我真是小看你,看完感觉如何。" 我很认真的想了想,说,"人活着着彼此猜不透,但是这样细细碎碎摆明了让人看,更加不好。我看过后,觉得比任何的减肥药都有效。" 他看我一眼,说,"看你胆子这么大,我倒是不担心了。" 我随他在K大的校园里闲逛,不咸不淡的交谈。但对话的内容却是南辕北辙,幼稚得很。 抛开心底的那抹疑虑不谈,这次的相见也是轻松愉快。享用过K大食堂的饭菜后,我们在校园里无目的的走,他带着我细细观赏了其他的院系和实验室。 不同于中学时期的小心翼翼,大学时代的恋情,已然是开诚布公的。 他的掌心贴过来,与他十指交扣时,摩挲间激起一簇微小的电流,整个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掌心滚烫,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无谓走着的路程里,竟然还碰到江城同寝室的人,他的舍友对我投以意味深长的笑,大概觉得意外。我终于明白会为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 这种不平衡,我想或许很久之后才能找到制衡点。尽管会遥遥无期。 看过江城回校之后,我的精神猝然间振奋起来,马骁骁说我大概是服了什么特效的兴奋剂,马双双一脸了然,说不过是爱情的力量。 爱情,果然是叫人人间地狱来往反复的东西。 之后的日子静谧而安和,大部分时间是江城来看我,我也同他宿舍的人混熟了,而之于我宿舍众人,自然都对我口中讳莫如深的江城产生极大地兴趣。 莫小棋曾仔仔细细研究了我一番,大抵不明白我为何这么好运,捡到这么优质的男朋友。 我干笑一声,总觉得底气不足。 整宿舍的人按惯例要脱单的人请客,我自然是无法推拒。只是,那次请客,整宿舍的人马到齐,鹿妃看着江城难得沉默,之后再也不曾在我面前提起过尹嘉怿。 一场秋风后,泛黄的树叶脱枝而去,我仿佛也忘记了尹嘉怿的存在。 J城的秋天短的摸不着,待回过神,掌心里只剩一抹短促的尾巴。好似一?那,干燥冷冽的风声里,冬天潜伏良久。 相较于我与江城稳步增温的情感,方清砚与林亦然,好像是遇到些问题。我不曾见林亦然会主动来找方清砚,当然,方清砚亦不会有多主动。 这个冬日的初雪里,我看着方清砚裹着墨蓝的羽绒服,面色憔悴的朝我走过来。 我撑着伞,伞面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雪花落在伞面上有清晰的声音,轻且拖沓。 下雪天,男生不惯打伞,好似在逞强,证明自己有多坚强。 方清砚愈发瘦削的脸颊掩在帽子下,他朝我咧嘴笑,大概是冷,声音都有些颤。 我没好气的将伞递给他,他自动自发接过去,于是这一伞的雪花抖落一些,继而又有无数的雪片奋不顾身而来。 热烈,勇敢,不顾一切。 他没带手套,指尖沾着浅灰色,往日明媚的眉目间是无法掩藏的疲惫。 "方清砚,你整日画图赶图,不会觉得累么?"我问。 他叹了口气,"会累,但是,会有期待。" 我看他一眼,"有谁会值得你金屋藏娇?" 他不顾我的调侃,语气里有些不满,"雪下得这么大,你又在外面乱跑,经常摔跤的那个人不是你么?" 我自幼平衡感奇差,下雪天固然让人心情大好,这自然是方清砚不在场的情况下,但若他在场,他在意的不是柔软而又纯白的积雪,反而是我千姿百态的摔跤方式。 或许他时时刻刻在等待着我出丑心情,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处。 雪越下越大,好像是经年的委屈,此刻找到倾诉之处,便不管不顾的倾倒而下。积雪深重,雪地里越来越多的人,仍旧是年少时的游戏,堆雪人,打雪仗。 一处路灯下已经有一对堆好的雪人,手挽手煞是可爱。 我忍不住捏着手机拍,方清砚好笑的看着我,忍不住说,"白墨宝,你多大了。" 我弯着腰拍的不亦乐乎,转过头来将取景框对准他,说,"小女子年方二八。" 他倦色俨然,眼睛里却浮出一层层的笑纹,他笑说,"年方二八这个智商,倒也难为你了。" 我拍下他郁郁笑颜,威胁他说,"我们系里不少人要你的照片,我就洗出一些来卖好了。你要是不介意,签名照也行。" 他微微眯眼,咬牙切齿朝我扑过来,"白墨宝,校贴吧的照片,也是你给贴上去的,恩?" 前一阵校贴吧上有人发帖搞了个各系系草排名,我闲来无事看了看,楼下帖子把方清砚夸得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我为了让大家更好的了解他们心目中的方才俊,就把他一次趴在课桌上的白痴睡颜照贴上去。我本意是为诋毁,奈何他粉丝团太过强大,竟然叫好声一片。 我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扑过来,忙说,"你有什么证据?" "你问我要证据?"他像听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高中时的照片,除了你有,怎么还会有别人。" "唔,你怎么不说是李思闵发的,他也是咱们Z大的。" 他脸色铁青,似笑非笑,"墨宝,我倒不知道你会这么想我,竟把我的照片时时带着温习。" 我恼羞成怒,调处相册恶狠狠的说,"少自作多情,谁舍不得,我马上就删的干干净净--你做什么--" 手机被他一把夺过去,他看起来却是比我还要激动三分,"不许删。" 我哭笑不得,"方清砚,手机是我的,我总该有处置权,你怎么老是抢我的手机?" "你要是够得着,我就还给你。" 他摆明了耍无赖,我也绝不向恶势力低头,我牟足了劲,奋力跃起朝他高扬起的手掌探过去。 他眸子里一抹狡黠。 他骤然撤回了手,我扑空之下,双脚不确定的踩进积雪里,咯吱的响声中,我的身体由惯性带着往前狠狠扑去。 等下巴察觉疼的时候,我整个人已撞进方清砚的怀里,而他一?那的慌张中,身子以一个不可挽回的姿势后倾,顺带不忘捎上我。 一切不过?那,我来不及思考,视野里只剩一片墨蓝,条件反射般拽住了方清砚的一角衣袖。 我听到沉闷的坠地声,而后我重重砸在他的胸前,脸颊埋向他的颈窝,是清水一样的味道。 额上擦过温软的物体,如同羽毛,微痒却撩人心弦。 后颈上钻进冰凉的雪花,皮肤窜起一层细小的疙瘩。我狼狈不堪,只是觉得丢人。 "你,放手。" 他怔怔看着我,唇角紧抿,瞳仁如乌墨,漆深剔透。 他叹了口气,环在我腰背上的双手缓缓松懈,此时我与他离得如此亲近,彼此的呼吸胶着,有雪落在脸颊上,顷刻融化。 他眸子愈发深沉。 灼热的呼吸袭上脸颊,我心底一沉,手忙脚乱挣开了他,翻身站起来。衣衫上是被碾碎的雪花,他坐在积雪中,神色惘然。 一时气氛诡异的可怕,纷扰玩闹的人群离我们不近不远,却无人来搅动这一处的凝滞。我从不远处找回手机,好在安然无恙。 想逃的欲望促使我僵硬开口,"地上这么冷,你是要做雪人么。" 他恍惚回神,笑了笑说,"这雪地上的雪人已经足够多,不差我一个。" 雪花吻上他清疏睫毛,融化成细碎的星芒,却有些像泪。他脸色?那苍白,几乎要融进那片落雪里。 【小征:广而告之O(∩_∩)O~本月全勤,日更3000。大家放心蹲坑,求鞭策~ 第二十七章 雪人 谈话何以走向一个叵测的境地,只是察觉的时候,才惊觉回头,无舟可渡。 他坐在雪地不动,倒像是自虐一般,想要对谁证明自己无坚不摧铜墙铁壁。 我垂眸看他,他松懈下来的神情,像是小孩子,撒娇耍赖等谁去哄。 "方清砚,你不觉得冷么,刚才那么多的话来对付我,你现在不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我把伞遮在他头顶上。 他不说话,或许是觉得此刻站起来是向我示弱,也或许只是借由这片刻的寒冷来掩饰什么。 "你跟林亦然--"我狠狠心,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或许是因为讨厌林亦然,所以对她的讨厌有一部分就转嫁到方清砚身上,这勿论公平与否,只是一想到自小相熟的人竟会同她在一起,多少会觉得气馁。 此时见他落拓憔悴,原本觉得他俩分手也算大快人心,但会觉得心虚,会不忍心。 "墨宝。"他说,"我很冷。" 我叹口气,朝他探出手去,"早说就好,你怕我会笑话你么。" 他握住我的手,从雪地里挣扎出来。 衣服果然是被雪水浸透,模样狼狈可笑,他嘴唇冻成紫葡萄般,声音越发颤抖。 两人步履蹒跚踩着雪走,模样滑稽可笑。 到最后不知道谁先笑出声来,先前的阴翳被吹开一个豁口,遮掩的情绪无可避处。 "墨宝。" 清澈的声音落进雪天,雪花安稳,不为所动。我侧过脸去,他目光平直看着前方,口中呼出的水汽将他的神色裹上不确定的弧度。 "墨宝,我和林亦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 我了然,却有些疑惑,"既然不是吵架,你又哪来的忧愁。" 不时与人擦肩,带出清凉的来自别人的悲喜。他沉默,眼睫垂着,好像在找寻一个合适的契机。 "我们不曾吵架,因为我们没有吵架的理由。"他转过头看我,眼瞳深处挣扎出一簇波光,潋滟流转。 我渐渐停住脚步,说,"水房快要关了,我要赶回去打水,晚上要泡面吃的。" "白墨宝。"袖子被他扯住,继而是缩在袖子里的手指,蜷曲被他一寸寸寻到,嵌进掌心里。他声音很轻,怕惊吓到落雪一样,他说,"我和林亦然,从来不曾交往,她从不曾喜欢我,我也不曾喜欢她。" 心被沉到古井里,井栏碧沉。 指尖被人拿火烧灼般,窜起的疼痛直直钉进脑海中。直觉总不会有错,或许接下来,会听到了不得的话,我把伞往他手中胡乱一塞,结结巴巴的说,"你看,水房真的是要关门,有事的话,明天再说。" 难得步履沉稳在雪地上跑起来,好像身体深处沉睡了十几年的运动细胞启动,积雪在脚底咯吱咯吱的哭诉。冰凉的雪花扑进眼睛里,嘴巴里,费尽心思灌进衣领中。 很冷。 呼吸中团团的水雾将脚下的路变得模糊,料定已甩开他的视线,浑身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弛,发条转到最后,猝然顿住脚。 低垂着脑袋,大口大口的喘气,双手因疲累撑在发软的双膝上。眼角又涩又疼,大概是好久不曾奔跑的缘故,这番不要命的跑,多少有些伤筋动骨。 回到宿舍后不知道怎样面对盘询,但总还是用热水暖好冻僵的手脚,收整停当早早钻进被子里去。 手机安静躺在枕边,这样大的雪,落雪声听不见,迷迷糊糊就睡过去,半夜醒过来,听到窗外积雪压断松枝的声响。与温暖的被窝相比,愈发显得静谧舒服。 手指摩挲着碰到手机,查看时间却有未读的讯息,方清砚问我,你睡着了么。 零点之前发送,到此时已过去两个多小时,我一?那没了睡意,无声关掉手机,一个人望着被雪光映的微白的夜,直到不知不觉又睡过去。 清晨醒来雪果然是停了,隐约有欢快的声音从窗外门前传来,马双双难得起个大早,招呼我们出去玩。后两节有课,所以整个上午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来好好花费。 整个宿舍的人不自觉被她骤起的热情感染,纷纷离开暖融融的被窝,捂得严严实实的跑下楼去。 空地上已被人踩出无数的脚印,大大小小的雪人正在男生女生的手中慢慢成形。 马双双指挥着我们自己动手,不多时一个脑袋圆的不甚规则的雪人乐滋滋咧嘴朝我们笑。我正望着雪人发呆,后背被什么砸了一下,我转过头去,莫小棋在韩苗身后东躲西藏。 我笑了笑,不顾手套快要被雪水浸透,俯身团了雪团朝那五人无预见性的扔。雪地上很快热闹起来,下雪天,不管年纪如何,总会忍不住回到幼时。 正玩闹着碰见方清砚宿舍的老六,他提着暖瓶小心翼翼,不忘朝我打个招呼。 我点点头,说,"等雪化开些再打水不是更稳妥些么。" 他有些无奈,说,"还不是方清砚那小子发烧,打水的活就落到我身上了。" 我握着手中的雪团,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连后颈被鹿妃扔进一块雪都没反应。等她们喊我,我才大叫着把快要融化的雪往下抖。 渐渐没了玩闹的兴致,等上午的课上完,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方清砚。 "墨宝。"声音瓮瓮的,像是被埋在大缸里。 "你现在在哪儿。" 短暂的迟疑,"刚下课,怎么了。" "我在你宿舍楼下。" "你等着我。"只这短促的一声嘱咐,电话很快被切断。 借着手里的白粥暖着手,来来往往的人,我看的眼花,有些疲倦。 果然从人群里指认他,他脸色苍白,墨蓝的衣裳一衬,倒有些惊心动魄的清朗。 "你宿舍的小六说你病了,我还以为你病得爬不起来,既然有精神去上课,那就是没事。" 他眉眼盛了几分笑意,"你在担心?" "担心得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家不好交代。"我还是将手中的白粥递过去。 他嘴唇有些干裂,有些勉强的笑,指尖交错的?那,我心下一沉,自然而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墨--你--" 掌心贴上他的额头,烫手的温度让我错觉是手上未曾退却的热粥的余温。手掌下,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副小鹿斑比的模样。 我有些尴尬,讪讪撤回手,"额头这么烫,你没吃药。" "小事。"他迎风咳了几声,"多喝点水就熬过去了。" "水是什么,灵丹妙药么。"生病的时候,最讨厌有人在你耳边说,多喝点水。无论是嗓子疼头疼,得到最多的敷衍,无非是就,多喝点水。 "如果喝水有用,天下的医生就集体失业了。"我恶狠狠看着他,"走,去医务室。" 他声音有些哑,好像琴曲的低音部,他商量似的语气,"墨宝,我吃点药就行。" 我自顾扯着他往前走,大概是发烧的关系,他步履跌宕,像是酒鬼。 好不容易将他拖到医务室门口,他可怜兮兮的问我,"只吃药,不打针,好不好?" 我面无表情,把他往里面推,"打不打针,不是我说了算,你自求多福。" 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和方阿姨带着我俩去防疫站打疫苗,我一脸正义凛然,毫不畏惧。方清砚反而临阵脱逃,打针现场好比杀猪。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让我拿来对他嘲讽一番的事,但后来他学的乖,非要说那是因为怕我害怕故意大哭来衬托我的勇敢。 我当然知道这并非实话,也明白他有轻微的尖端恐惧症,当然,病根还是我。 小时候家里有做针线活的锥子,小孩子好奇就拿来玩,尤其赶上下雨天,雨过后找一块平坦的泥地,拿着锥子各画城池,扎地攻城。 那天如往常,我俩头挨着头玩,不知是我的手挨得近还是他失了准星,等我哭出来的时候,锥子已经扎在我按在地上的左手背。 锥子拔下来的时候,我看着不断冒出的血哭得厉害,大人们手忙脚乱,方清砚一声不吭,脸色煞白,晕了过去。 到后来不过是两人床并床一起打点滴,但是从那以后,方清砚排斥一切针,更遑论打针。 我时常想,他不曾子承父业,到底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 走神走的厉害,等回过神来时,已经看到护士取药准备,方清砚苦大仇深看着我,跟医生讨价还价。 医生皱了皱眉,说,"都烧到三十九度,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方清砚锲而不舍,最后折中,点滴改为注射一针退烧药。 我看他跟着护士隐到帘幕后面,依稀看到他双腿哆嗦。等他憔悴不堪的出来,我终于忍不住在唇边积压的笑意,却被他狠狠捏住了腮,泄愤似的拧了一把。 他并不用力,我仍是笑。看他又接过几盒药,步履蹒跚往外走,才忍不住调侃,"美女亲自扎针的感觉如何。" "白墨宝,你注意端正态度。"他咳了一声,脸颊竟浮起可疑的红晕。 当时护士摇头出来,说他这么大的小伙子竟害怕扎针,肌肉比石头还硬。我笑眯眯看他,他懊恼的冷哼一声,却是把脸藏进围巾里,不再看我。 第二十八章 你说是海 烧退后没几天方清砚就精神抖擞,我哑着嗓子端着一杯水不停地喝。 整宿舍的人为了避免同我的破锣嗓音交锋,同时选择无视我。 我百无聊赖,翻着刚从图书馆的借的《情书》,字正腔圆的念。 "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 马骁骁终于听不下去,把水杯从我手中接过放在书桌上,拿过我的围巾帮我带好,帮我整了整衣领,一声不吭推着我往门外走。 "马骁骁,你做什么?"不过我的挣扎,其余四人欣慰的做出欢送的姿势。 被她一直送到楼下去,我看着台阶下站着的人,眼前一黑。 "方清砚,你把这厮收了吧。"马骁骁做出拜托的姿势,扬长而去。 方清砚气定神闲的朝我笑了笑,他说,"墨宝,过来。" "我能说不么?"我说。 "不能。"他皱了皱眉,仍是笑。 我想起几日前押他去医务室的场景,配着他一张似笑非笑的神情,陡然觉得自己进了狼窝。 "你怎么会来的?"我明知故问。 "你宿舍马双双发短讯给我。"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病成这样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恩?" "告诉你有什么用,也还不是吃药打针。"我有些烦躁。 脑海中叫嚣着要离开,身体却迟钝着慢了半拍。头疼得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凌晨没了节目的花屏电视。 大概是感冒的缘故,像是身在云端,而方清砚也犹如隔了层毛玻璃般极度缺乏真实感。他今天穿了米白色的毛衣,外面罩一件深蓝色的呢料大衣,因一场病,面部轮廓有些清瘦。 离开的意图还未成形,手腕却猝然被他捉住。 他稳扎稳打好似幼童般捧起河边水草中蛰伏的游鱼,我的手是那尾鱼,挣不开他固执的禁锢。 被他握住的手腕贴上温暖干燥的温度,他如纤夫我如船,身子不可逆转的靠到他身边。 眼前划过一道暗影,继而额上覆着他的掌心。不久之前,我在做与他同样的事。 "吃药了么?" 我用力地点头,"吃了,是我最钟爱的感冒颗粒冲剂。" 他斜睨我一眼,说,"感冒药你也有钟爱,你嫌吃的少是不是。" 我很是热情向他推荐某知名品牌的感冒颗粒,敬业程度堪比职业代言人。 "白墨宝,你收了他家的好处费还是你脑子烧坏了。"他微微垂下眼睫看我,说,"不就里面加了点蔗糖,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是有谁说过那么一句,人不可有骨气,但不可无骨头什么的。"我认真想了想。 "是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你小学没毕业吧,墨宝。"他面上浮出欲哭无泪的纹路,他将我的手扣在掌心里,不由分说抬脚就走。 被他拽着,多少有些可笑,我敌不过人群里好奇的打量,讪讪挣出手腕,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我想了一路,却是想不出那句话到底是哪位先生说过,却又不好问他,只能看他于我身前步履稳健,隐约有些惆怅。 他大概想报当日的一针之仇,但一路跟他走,虽然不时拿纸巾捂住即将过河的鼻水,我面上仍旧云淡风轻。 推开医务室的门,量体温,打点滴,轻车熟路。 他始终紧绷的神情微微松弛下来,眼眶下泛出淡淡的青色,此时靠坐在椅子上,眉间倦色俨然。 护士娴熟的将冰凉的针尖刺破皮肤,一丝凉意扎进血管,手臂渐渐攀上一股冰凉。我有轻微洁癖,死活不肯躺到煞白的床上去,他无奈,只好陪我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偶尔抬头看一眼药瓶。 此时注射室里并无他人,只有护士偶尔进来查看的细碎脚步声,我只觉得头昏沉的厉害,身上也冷的厉害。恹恹抬眼看他,他也是一副慵懒的神色。 "方清砚,你要是困就回去睡,不用管我,这里有护士在,你不用勉强。"我看他半阖着眼眸快要睡着,忍不住提醒。 他抬眸看我,疲倦颜色,眼底却清明。他手指按了按眉头,说,"烧成这样还有力气说话,先管好你自己,老老实实打完我跟你一起回去。" 他顿了顿又说,"要是你觉得困,大不了我贡献出我的肩膀给你。" 见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眨了眨眼,说,"我怎么会困,是看你快跟国宝称兄道弟才好意相劝,你竟不领情。" 他神色却有些愉悦,大抵是觉得*我的伎俩,笑说,"怕睡着了我会扔下你不管倒是真的,不过你这样坐着,是真的不冷么。" 我往暖气片上凑了凑,摇摇头,说,"是不冷,你看我额头上都出汗了。" 他白我一眼,"是出虚汗,你真当我傻么。" 探手调慢点滴的速度,他又仔细看了看我扎针的那只手,翻出手机来玩游戏。他切断了声音,我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兴味索然。 我用空余的一只手捏着手机笨拙的上网,后来只觉得眼前的屏幕是花的,眼前的景物也是花的。眼皮沉重的压下来,视野里只剩了一抹深蓝,如晴空如深海。 大概是做了一个梦,我摇桨驾船出海,海水碧蓝清澈,海底浮动银白的大鱼,等用渔网抓住竟然是方清砚。大喜之后便是大惊,他反手拉住了渔网,将我拉到海里去。 咸涩的海水漫过嘴巴,眼睛,氧气稀薄,我只能难耐的张口吐出一串串瑰丽的气泡,眼前是漆深的蓝,绝望的那刻,我似乎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之后沉沉,不知是醒是梦。 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暖烘烘的,额上背上覆了汗水。鼻端闻到淡淡的木香,等看清时才发觉是枕着方清砚的肩膀睡过去,他身上的大衣不知何时跑到我身上,宽厚柔软地笼出一小片温暖。 我稍稍一动,便如蝴蝶效应般叫他侧过脸来。 温热的气息拂到脸上,我直起身子,深蓝的外衣沿着肩侧往下坠。 他利落的一把扯住,说,"你醒的恰到好处,如果不是听你说梦话,我真以为你是在装睡。" 我顺着他视线看快要打完的药液,声音涩哑,"我睡相一向很好,怎么会讲梦话,你想骗我也要找好借口。" 他一时竟有些懊恼,说,"早知就该录下来留作呈堂证供,也省得你拒不认罪。" 先前被冰冷的药液冻僵的手臂因为有他外套的温暖也好受些,只是有些麻,虚软使不出半分力气。我兴致缺缺同他拌嘴,他见几回合下来挑不起我一丝斗志于是偃旗息鼓。 药液将尽时他叫来护士起针,而后从护士手中把我的手拉过去,食指不轻不重按着针眼。等确定不再出血,便将他的大衣往我颈项处提了提,扣好第三粒纽扣。 外面依旧是冰天雪地,朔风凛凛。我手指在木质的纽扣上摸索,想把衣服还给他。 "你做什么,嫌自己好的快?" 我目光从他仅着着米白的毛衣上掠过,说,"外面很冷,你要逞英雄也不急在这一时,将病传给我的难道会是别人么。" "你刚出一身汗,这会儿不能减衣,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不禁冷。"他拍开我的手,自顾紧走几步。 我松松穿着他的外套,过长的衣袖将我的手掩起来。我才想自己此时的模样可笑至极,但朔风凛冽如刀,勇气一?那消泯不见。我将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淡淡的木香若有似无,好似春日的草地,蔷薇覆满的花圃。 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看他在寒风里强自做出无所畏惧的姿态,鼻端有些酸涩,却又觉他瑟缩着身子模样可怜,一时间竟哭笑不得。 等送我到楼下,我将衣裳还他时,无意遇着他的手指,冰冷如坦荡如砥的风,呼啸着将心口冲开豁口,藏匿许久的情绪得以重见天日。那一刻出现的未免有些突兀,手还将衣摆握着,眼角却低垂着红了。 "方清砚。"我说,"你看起来挺不靠谱的青年,难得做一件靠谱的事,等我病好了,我请你吃大餐。" 他面上浮出哭笑不得神情,语气里却是笑意,"我靠谱的地方多了,你只见了这一样,墨宝,不如我将自己赔本甩卖给你,如何?" "不如何。"我推开他靠近的脸,"给你三分颜色,你以为就能开书画展么。不过随口一说你就忘乎所以,这下靠谱也变得不靠谱。" 他靠的极近,眼睫灰色的影子也清晰可见。他怔了怔,却又笑出来,说,"喜欢我的人多得很,以后你就是倒贴我也不会松口,你可得想好。" 我哑着嗓子,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我笃定的说,"我想的很好,你要是不冷就在这继续做雕塑,我可是冷得很。" 他薄唇紧抿,笑意栖在唇角不散。 头重脚轻转身往楼上走,等爬上二楼从窗子往下看,却见他恰好抬头看我。?那弯了弯唇角,像盛了蜂蜜的浅碟,笑意虽不深浓,但甜却是真的。 【小征:凌晨两点睡去,我发现自己好强悍~好困~~~~~~~~~ 第二十九章 底片 夕阳的余晖蜿蜒曲折,漏进曲折回廊里,仿佛有了生命般,自寻出路。 白宣举着相机,清瘦有力的手臂折成一个好看的姿势,我把绒线帽子往耳朵下压了压,鼻尖冻的快要麻木。 扑棱棱的鸽子从黛色屋瓦上扑棱起一股凉风,身侧似乎有闪光灯闪过,我转过头,方清砚手指利落,飞快的按下快门。 "喊着要来拍这些建筑的人是你,怎么来了你反而是最不积极的那个?"我白他一眼。 建筑系的学生大概离不开这些老的建筑,这座寺庙建于清末,虽离今不久,但却是J城较为有名的一处旧迹。Z大的第一个寒假,白宣留我和方清砚短暂停留,说是等他休假后一起回家。 反正江城还要拖几天才放假,我闲来无事,在J城四处逛,倒也乐得自在。方清砚兴致盎然的非要来这座古寺拍照,我并不讨厌,白宣便自然担起导游加车夫的职责。 谁知道他来了这许久,取景框尽是对着毫不相干的景色,惬意自在,好像我们来这里不过是一时兴起,与他无关。 他低头看了看相机,说,"怎么看,鸽子也比你可爱的多。" "是,至少鸽子不会说话。"我放下手中的相机,取景框里晃进脚下一方有了裂痕的青砖,有着岁月的温度。我看他抿唇认真看着拍的照片,说,"但你拍之前,总不会问鸽子愿不愿意。" "鸽子愿不愿意我不知道,看你狰狞表情也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他玩世不恭的一句。 "狰狞你还拍?" "我打算洗出来挂在门口辟邪,三丈之内,妖魔尽退。"他有先见之明,话未说完就大笑着躲开。 我气鼓鼓的看着他,一时词穷。 此时隔着一道石栏,我总不好跳过去,只能看他顶着一方旧时瓦木,肆无忌惮的笑。 此时白宣大概是拍照拍得满足,唇角含了半抹笑痕,眼底却又更浓郁的笑意淌出来。他慢慢走近,左手自然而然搭在我肩上,说,"午饭的话,猜拳决定。" 我跟方清砚点头通过。 三只手。两只锤头一只剪刀。 我不满的喊,"三局两胜。" 他俩默契的走人,白宣笑了笑,说,"墨宝,你没得选择。" 我垂头丧气的跟着他俩去停车场取车,方清砚强忍了一路的笑意。 放假后我跟方清砚住到白宣家里去,谁料却赶上好几天的阴沉天气,外面冷得厉害,我俩各自驻扎在计算机前,坐吃山空。想到家里不会剩有多少可以吃的东西,便决定先去买食材。 冬日的街道有些灰白的干净,高大的法桐枝干盘错纠结,遮住大半个街道。车子与凛冽的风声擦肩而过,便有些莫名的清和。十几分钟的路程,等下车时心底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欢喜。白宣去底下停车场停车,我和方清砚推了购物车先一步进去。 圣诞节已经过去,商场开始专心致志对付即将到来的新年。但圣诞的余温毕竟还未散去,一些货架摊位仍贩卖圣诞树仙女棒之类。 方清砚随手拨弄了下成串的彩灯,问我,"圣诞节的时候,平安果收到多少?" 我在各式的瓷杯前站住脚,边拿起一个边说,"反正没你的多,我听说有个女生直接给你们宿舍送了一箱。" 他双手握着购物车的扶手,闻言先是忍不住笑,随后才说,"是送给老二的,我们不过是沾光,不过那苹果确实不错。" 我横他一眼,"你觉得不错的,不只是苹果。" 他点头,笑说,"你说的也是,那个女孩也不错。" 我嫌恶的看他一眼,说,"怪不得--" "什么?" 话语梗在喉中,我淡淡的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也花痴的很。" 买了七八桶泡面,结账的时候,白宣眉头轻皱,等付款后他忍不住敲了我额头一记。 "墨宝,泡面少吃,你的胃不想要了么?" 我拣了最轻的一袋提着,摇摇头,"大部分都是方清砚吃的,你怎么不说他。" 方清砚看我一眼,凉凉的说,"是谁吃完还眼巴巴看着我碗里的,你还好意思抱怨。" 白宣被我俩吵得头疼,"你们两个--"顿了顿,却又没了下文。 我和方清砚识相的不再说话,上车后我拆了一盒酸奶,方清砚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拿了一盒给他,"有福同享,我不会忘了你,就当是还你为我煮面的人情。" 他接过去,终于忍不住揉了我头发一把,说,"那可真是难得,我果然有些受宠若惊。" 停好车子准备上楼,方清砚却径自往楼下的药店走去,我有些不明所以,等他很快从药店出来,手上就多了小小的药袋。 "你病了?"我问。 他笑了笑却不答话,拎起沉重的购物袋一起上楼。 虽然是要我下厨,但估计要等到饭菜齐备,每个人都会饿得前胸贴后背,所以最后还是三人分工。洗菜由我来,切菜交给方清砚,最后由白宣掌勺。 菜洗好后我靠着料理台看碧色菜梗在方清砚的刀下切成齐整的形状,动作娴熟毫不拖泥带水。心中不免有些沮丧,若说下厨是女人的天分,我果然不具备,就算熟能生巧,我也是没办法跟他两人比较的。 人与人就其某一属性特质而言,彼此之间当真无法望其项背,的确是遥远又无奈的距离。 窗外有风,嘶哑犹如鬼哭,但却是冬天独有的声音,居于温暖室内,反而觉得安谧。房间里回荡着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哒哒声,菜下锅溅起的油花爆裂声,香味蒸腾起来。 就算饭菜未曾成形,但嗅着各式菜色所独有的味道,也觉得或许下一刻,那些味道就具备了形状,咀嚼在唇齿间,齿颊留香。 方清砚只穿了灰色的薄毛衣,此时衣袖或许是因为用力的关系,渐渐落下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朝我抬了抬下巴,说,"帮个忙。" 我做思索状。 他无奈捏了切好的西红柿,几乎是恶狠狠的堵住我的嘴。他温热的指尖擦过我的嘴唇的?那,他的手似乎颤了一下,带着不确定,沾着果蔬汁液的手指蜷起又展开。 最终停在我眼前。 西红柿没有当季吃起来那样酸酸的味道,只是毫无缘由的凉。我捏住他的衣袖,一下一下挽到肘弯上面去。 左手挽好换做右手。炒菜的勺子停下来。 我抬起头,恰好对上白宣意味深长的目光,虽不强势,却如一道无声而过的闪电,脑海里急速晃过白光,浓烈刺目。 我放开手,试图摆脱心口腾起的窒闷,我说,"油烟味太大,我去看电视。" "是忘记开油烟机么。"方清砚说。 "墨宝。"白宣颠了颠菜说,"这厨房是开放式的,你在那里坐着又有什么分别。" 我握着遥控板秒速换台,含含糊糊的说,"怎么会没有分别,离得远自然就会知道的。" 方才掀起的细微波澜不过是石子无意落进大海,房间里很快又安静下来。我抱着桶薯片看动物世界看得十分入迷。 等饭菜布好时,我已经吃的差不多,最后实在是敌不过美食的诱惑,饭后抱着肚子半靠在沙发上消食。 "你们两个早点睡。"白宣洗过澡,往书房去,不忘叮嘱一句,"碗洗好之后。" 方清砚靠在沙发另一端遥遥看我一眼,我扔下怀中的抱枕,飞快起身奔向卫生间,说,"我去洗澡。" "白墨宝,你又耍赖,说好双*洗碗的--" 花洒声将他的埋怨*,温热的水流劈头而来,我禁不住哼起不知所谓的歌曲。 等冲干净身上的沐浴露,我捏着浴巾的手哆嗦了下。刚才只顾埋头同方清砚抢浴室,睡衣却安静的躺在卧室的床上。而我现在,除了这一块貌似还足够宽大的浴巾,找不出任和一件可以裹到身上的东西。 叫方清砚给我拿那是绝无可能,我将浴巾裹在身上,好似一件抹胸短裙,暗自祈祷着方清砚不再附近,拉开门蹑手蹑脚往卧室走。 《情书》中博子说,他不是在登山,就是在画画。 即便方清砚不在卫生间附近,在这房子里他又能到哪里去。 那么他不是在厨房,就是在卧室。 我暗自祈祷他在自己的卧室,厨房客厅没他的踪迹,我松了口气推开卧室的门,瞬间倒吸一口气。 他的确是在卧室,但不是他的,是我的。 他正拿着我原本放在桌上的一本书,闻声侧过脸来,动作僵滞在半空中,拿著书的手似乎不觉得累。 水珠顺着发丝滴滴答答砸在肩膀上,蜿蜒出一道沁凉的痕迹。脸却滚烫,我无措的站在门边。 他脸上惊诧的神色慢慢退去,终于挪动双唇,说,"我来借你的书看,你,我--"他面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红晕,有些狼狈。 "你你你,你看吧。"我攥紧了浴巾的结,往里侧挪了挪方便他离开。 他握紧了手里的书,与我擦肩,近乎是猝起的热度,凛冽与我交错,消失在门外。 第三十章 田螺先生 淡淡的香味从皮肤上伸展,我紧紧锁上门,直到双腿麻木才察觉呆立良久。有那么一?那,大脑空白,只是觉得窒息。 我们早已过了两小无猜的年纪,刚才彼此故作镇定的交谈,此时想来脸颊滚烫,觉得尴尬又懊恼。 原本想看从白宣书房挑来的书,却始终安心不下。失去做任何事的心情,只开了床头灯辗转反侧。江城不善与我煲电话粥,大多时候只是偶尔的一个电话,说些琐碎事。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手机响起来。 "江城--"我哼了一声。 他声音中带了笑意,"是睡了么,明天上午考完最后一科就可以走了。" "奥。" "你要是困的话接着睡,明天再说。"他温声说着。 "江城。"此时睡意早已退避三舍,我说,"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墨宝,车票我已经买好了。" "火车上人挤人,你把票退了吧,不然的话,我陪你一起。"我说。 "傻丫头,士别三日|你倒是懂得挟君子令诸侯了。"他无奈的笑说。 掌心里出了汗,我拍板,说,"就这样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他语气格外认真,说,"墨宝,我答应你下一次同你一起走,这次真的不行。" 有些灰心,但也明白江城一旦做出决定,想要更改却是很难,我只能善解人意的咕哝了声,"好吧。" 问清他发车的车次和时间,我挂断电话,枕着手思量许久。 即便窗外寒风凛冽,但室内却温暖,夜深之后还是敌不过睡意,浑噩睡去。 醒来时是晴好的早晨,靠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窗外有不知从谁家传出的小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吊嗓子的声音。虽不清晰,却奇异的有种不忍触碰的安稳。 打开卧室门出去的时候,正巧看见方清砚端着一玻璃碗不知何物的东西往客厅的茶几上放。他看了我一眼,唇边浮起戏谑的笑意,说,"难得八点之前看见你,你倒是会挑时候。" 仍旧是往日玩世不恭的神色,全然不似昨晚的尴尬无措。我舒了口气,始终悬着的心安稳降落。 我看了眼水汽袅袅的碗,说,"你一大早倒腾什么,是什么好吃的?" 他把碗搁下,说,"你先把脸洗干净再来吃,反正它也跑不了。" 等洗漱好坐下来,我喝掉一大杯温开水,捏起长柄银勺,忍不住说,"一大早你让我吃这么甜的东西。" 碗里盛的是川贝雪梨,我舀了一勺,绵糯的甜,有些腻人。 他咬了咬牙,说,"要不是你整日咳嗽噪音污染,我才懒得做。" 细想来,自从上次感冒之后,咳嗽一直不见好。 "你昨晚就是去买这个?"我又挖了一勺,问他,"你放了几颗冰糖,太甜了。" "你不是喜欢甜的么。"他有些困惑,"我也记不清,大概七八颗。" "唔,实在是吃不下,要不先放冰箱里。"我商量着看他。 "算了,吃不了倒掉就好。"他神色郁郁的站起来。 我拿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说,"你这人这么小心眼,我又没说不喜欢,我一下吃不完你也不能强人所难。" 他板着脸说,"吃起来过甜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就不懂拒绝么。" 我撂下碗站起来,忍不住有些生气,"方清砚,大清早你找茬是不是,我吃也不行不吃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 "我--"他一时语塞,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看着我,懊恼的揉了把头发,扔下我往卧室走去。 我一时哭笑不得,看着还剩下大半的川贝雪梨,还是用保鲜膜包好放在冰箱里。 有时候某一刻某个场景某个人打动你的,不是太浓烈的幻觉与热切,反而是最细小微末的东西。犹如观看话剧时光束下飞扬的灰尘,犹如患得患失的笨拙。虽然寻常不易察觉,但却静水流深往看不见的地方去。 江城下午的火车,因为白宣三日后休假,我和江城不能同日回城,我们已经多时不见,到底还是忍不住去了火车站。 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始终按捺着不联系他,他发短讯来说已到车站,我唇角抿起笑,只回了一个好。 此时正值学生放假农民工返乡,车站自然是乌泱泱的人群。昨晚记下了他的车次,此时屏幕滚动着发车信息。我细细的看,等找到后去找候车室。 穿过拥挤的人群,候车室里依旧是人头攒动,只找了一小会儿就觉得眼花,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他。手机刚贴到耳朵上,于万千人中,轻易将他看进眼底。 黑色羽绒服在他身上亦能有清朗的味道,他此时右手拖着行李箱,左肩上斜挎着包,而右手中拿着的,是女士的挎包。 手垂下去,我看到他松开右手拿出手机,唇边温然笑意,将手机贴到耳朵上。 纵然周围人声鼎沸,我似乎还能听到听筒里传来他低醇如醉的嗓音。 "喂,墨宝--" 他眉头皱了下,有些茫然的转过头朝我在的地方看过来。 要多久,才能让彼此的目光穿过重重人海,寂然相逢。 他面上先是错愕,继而浮出无奈而又宠溺的欢喜。心底柔软如被潮水洗过的沙滩,我慢慢走过去,直到他有力的手臂将我慢慢的抱进怀里。脸颊掩进他驼色的围巾里,是水洗过的淡淡的皂香味。 周围的喧哗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开,他渐渐松开我,玩笑般的语气,"墨宝,你这是赶来同我私奔么。" "你不是已经选好人了么,哪里会轮到我?"我推开他,指了指他搭在行李箱上的女士挎包。 "这是--" "江城,豆浆买来了--" 我抬头去看。 "白墨宝?"尹嘉怿有些吃惊,"你好。" 我抬眼去看江城,他一脸平静,接过尹嘉怿手里的豆浆,说了声谢谢。 "你们两个,一起走么?"我终于忍不住问。 尹嘉怿很是熟络的把包挎在肩上,说,"江城没告诉你么,我也是要去L市的。" 江城说,"是,她外婆的家也是在我们L市的。" "白墨宝,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家江城拐走的。"她笑容甜美,玩笑般的语气。 我笑了笑说,"就算你拐的走,我也能找的回来的。" 说完三人一起笑起来。 广播里开始播放该车次的登车信息,冗长的队伍开始聚集等待检票。江城揉了把我的头发,"我在家里等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这一句有些甜腻的温暖,我抿了抿唇,喊了声江城。 他侧过脸来,我拉住他的围巾,踮起脚来,飞快从他颊边烙下一吻。想要离开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却被他抬手制住,眼前笼罩下灰色的阴影,他在我额头吻过,清冽的气息骤然兜头泼下。 "天冷,回去的路上要当心。"他朝我挥挥手,过了检票口。 我像个傻子怔然良久。众目之下他第一次给予我的吻,像是一个伤口,有些凉,有些疼,滚烫的温度或是错觉,在额上徘徊不散。 回去的路上却飘起了雪,纵然早晨有晴好的日光,但天空此刻却莫名的晦涩,铅灰色的云团将整个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车里是当地的电台播放着实时路况,而后开始播放一首日文歌。我听不清歌词,只是那男子的声音清澈如水,徐徐漾满车厢。 车流慢慢变得拥挤,心头却难得安稳。听一首歌的时间,等他渐行渐远。我并不觉得遗憾,只是因为我们要抵达的地点并非相似,而是相同。 只是听他说一句等,就觉得纵使是冰天雪地,也能闻到青灰覆满积雪的质押上,春日晴花的味道。 等车子爬上高架桥才慢慢的挣脱出拥挤,回去的时候已经错过饭点。我在玄关换好鞋子,摘下围巾脱下羽绒服挂好。 白宣正对着电视看网球赛,见我回来忍不住问,"外面又下雪了?" "是啊。"我懒懒的在沙发上坐下,有气无力的说,"这种天气,真是怪。" "没什么可怪的,只怕是会越下越大,到时会麻烦。"他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过电视屏幕,手里还捏着一把奶糖。 "哥你多大了,怎么还吃这种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我从他手里抢了一块,剥开糖纸扔进嘴里。 "果盘里有还来跟我抢,给你留了饭,自己拿去热。" "方清砚呢?"我起身往厨房走。 "你走了之后他去教堂了。" "没事去那里做什么,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有了这么高贵的信仰。"我从冰箱拿出包裹的严实的蛋包饭。 "专业需要,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整日花前月下,你要理解单身青年,白墨宝同学。"他说。 "这蛋包饭是谁做的?"我看着上面用西红柿酱写的字,有些无力。 "小砚子做好饭走的。" "难怪。" 等饭热好,我捏着勺子在茶几前正襟危坐,神色有些莫测。白宣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倒是极为贴切。" "我哪里像猪,上面不是应该写些温馨的字眼么。"我恶狠狠挖了一块。 "那你想要些什么,恩?"他笑问,眼底却无一丝笑纹。 第三十一章 相思成灾 捏紧了勺子,手指间是冰凉硌手的触感,我一时间被他的状似无意的话语问住。 我当然不曾指望上面会用西红柿酱淋漓尽致写个love,亦不会是爱心满满的涂鸦。 但是-- 我叹了口气,说,"即便是什么都不写,也好过现在,真是看了火大。" 闷闷的将那个碍眼的单词吃掉,等直起身子去厨房放碗筷的时候,胸口一阵闷痛,大概是回来的急压了凉风。 雪似乎越下越大,停在窗前往外看,胃部绵延的疼痛渐重,我倒了杯热水喝下,多少觉得有些困倦,就埋进被子里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下来,只是赶逢雪天,窗外被纯白的雪光映的微微泛白。被子里温暖舒适,柔软的布料蹭在滑溜溜的皮肤上让人心生满足。 摸出手机来看,18点多,恰是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时间。经由这段睡眠精神变得好起来,胃部只剩了钝钝的感觉,却不再疼。在被窝里斗争良久,还是裹上睡衣爬起来。 打开卧室的门,身子陷进明亮的灯光里,一时不适的稍稍眯了下眼睛,随后才看清地板上坐着的两个人。 方清砚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正团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笔记本电脑搁在茶几上,他神情专注的不知在看些什么。而白宣难得一脸轻松,也跟着团坐在地上指点江山。 我懒懒的打个呵欠,白宣转过头来说,"饿不饿,饿的话自己去下水饺,我跟小砚子都吃过了。" "你们怎么不叫我?"我倒了杯水捧在手里,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坐下来。 方清砚头也不回,说,"你睡得那么沉,地震也不见得叫的醒你。" 我拿了个抱枕揽在怀里,此时才看清他们两个是在看照片。 我视力虽不算极好,但总不至于近视,即便是靠在沙发上也能将计算机屏幕看的清清楚楚。照片一张张过。巴洛克式的建筑,鸽群,覆满雪花的松树,长椅,圣像,彩绘的玻璃窗。 没曾想方清砚今日出行,收获颇丰。再往后闪过的照片是昨天去寺庙的照片。除了瓦块屋椽,香炉佛像,檐角风筝,再往后便是大群的鸽子,更多的就是我。 我看着照片里衣着臃肿,带着绒线帽子笑得傻兮兮的自己,忍不住说,"不看了不看了,我又不是古建筑你拍我做什么。" "你比古建筑有趣的多。"方清砚手指搁在屏幕上,说,"你整个就是移动的表情资源库。" 我恶狠狠的把抱枕砸在他脑袋上,他乐呵呵却也不躲,抱枕无甚力道,从他身上柔软弹开。 白宣忽然说,"我倒觉得,这张不错。" 按了空格键,屏幕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的右上角是斜斜探进镜头的飞檐,一角风筝摇曳出倾斜的弧度。再往中间是灰白的石板,苔痕入墙。大群洁白的鸽子似乎受了惊吓,飞扬定格在半空。而似乎是罪魁祸首的我,在右下角捧着冻僵的脸笑得像个傻子。 方清砚也笑,附和着说,"我也觉得这张最好。" "为什么?"我追问。 他翘起唇角,"真想知道?" "不说拉倒。"我打个呵欠。 "因为这张看不清你的脸。"他话没说完,就伏身在桌子上笑个不停。 白宣端详了?那,也极为赞成的点点头,说,"这张意境恰好,多亏墨宝遮住了脸。" 我有气无力靠在沙发上,深知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靠在沙发上无聊的换台。 是一档娱乐节目,主持人不知说了什么,观众还没乐先把自己斗乐。这样没心没肺的欢乐委实难得,人到底不是为别人活着,能享受当下微小不惹眼的欢喜实在幸运。哪怕这欢乐犹如浮花,时间洪荒里打个旋疏忽不见,但?那激漾起的波痕总在旁人不在意的瞬间,流到心底去。 看着看着忍不住随着他们笑,但窗外雪落无声,似乎不被这笑意所动,天空像被撕开一个豁口,扬撒万千,无所忌惮的将这个城市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 最后在模模糊糊的歌声和他们两个的交谈声中睡过去,中间好像醒过来一次,身子好像荡在半空中,好像是被谁抱起来。 眼睛疲倦的睁不开,我无从辨认抱着我的人是谁,直觉应该是白宣,于是迷迷糊糊喊了声,哥。 抱着我的手臂一僵,却只是一声极重的叹息。 须臾身子陷进柔软的被褥里,抱紧了被子,一夜无眠。 一觉醒来清晨五点多,天还未亮,但窗外被积雪映出白色,黑夜与白昼看起来似乎并无分别。万籁俱寂大概就是现在的感觉,耳朵里听到的,除了闹钟指针滴滴答答声音,似乎再无其他。 积雪深厚,但雪仍旧下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场雪到晚上才止住,通过新闻得知现在铁路公路航班都因为这次突降的暴雪陷入停滞。 而原本计划两日后回家的我们不得不等这场雪过去,但最令我心焦的是江城乘坐的火车被搁在途中,等待雪小一些清除前方的路障。 被困在家中无计可施,方清砚也难得安静,我和他窝在卧室里对着计算机各自做各自的事。我看着微博和实时的新闻报导,与江城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络。 等他安稳回家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蜷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已经疲倦的睡过去,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长久悬着的心终于踏实落地。 "墨宝,别哭。"他说。 "我才没哭。"我抹了把眼角的泪,却有更多的泪涌出来。 断续着语无伦次的说着,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墨宝,我很,想你。" 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只会让我的泪水汹涌无碍,我捏着手机哽了一声说,"那你就,乖乖的等我回去。" 笑声犹如细小的电流摩挲着我的耳膜,他说,"好,我等着你。" 等启程的那天,我抬头看晴好的冬日天空,只觉得倏忽几日,人却苍老了好几岁,整个人失却水分,踏进清冽的寒风里,慢慢伸展苏醒。 灰白的鸟雀飞得高远,视野里是移动着的灰色斑点,牵引着我的视线,往南飞去。 车子驶出拥挤的市区,等拐上高速后终于疾驰而行。车窗外闪过山水田野,细碎的交谈声在封闭的车厢中回旋。 白宣和方清砚轮流开车,我咬着唇看着方清砚的后脑勺,看他甚为稳妥的把持着方向盘,忽然有些怅惘。他已经不是幼时那个疯跑疯闹的傻小子,已经是如此值得人信赖的男子。 多少叹声岁月误人。 车行过十多个小时,等看着熟悉的街道建筑时,耳朵里只剩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圈圈如波痕般扩散开。 大人们早就接了电话在楼下等着,等我们三个疲惫不堪的从车里出来,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大人们问长问短的话语里无力的点头。 一进家门我就倒头扑在沙发上动也不想动,白宣接过老爸递过来的茶,一板一眼回答老爸老妈的问话。 我忍不住说,"爸妈,哥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你让他歇一会好不,来日方长。" 老妈敲了我脑袋一记,瞪了我一眼,说,"小宣,卧室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妈妈刚才打电话来,说要你和墨宝过完年去她那玩几天,机票已经买好了。" "大妈和大伯不回来过年么。"我问。 "你大伯比较忙,时间上不宽裕。" 白宣点了点头,笑说,"好。" 我不作声,闭目养神,心中却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 临近年关,大街小巷串起红灯笼,门口的音响鼓噪着恭喜发财之类的新年歌曲。我用裹着厚厚手套的手摸出手机看了时间,大概是我兴奋过头,比约定好的时间足足早了一个小时。 寒风刺骨,尽管穿了厚厚的衣服还是忍不住发抖,我看着穿着短裙打*雪地靴的女孩子,牙齿打颤也只有羡慕的份。 "墨宝。"我心下一颤,转过身去。 江城清俊的脸陷在米白的围巾中,朝我弯了弯唇,露出洁白的牙。 我眯起眼笑了笑,看他朝我走过来。 "这么冷你怎么不在里面等着。"他指了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从衣兜里抽出的双手温暖捧住我的脸。 "我怕你来了看不见我。" "真是--"他双手从我脸颊上离开,在我微微的失落里,从肩膀滑落,将我慢慢圈进了怀中。 我环着他的腰,呼吸里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这样默默拥抱着,良久又生出赧然。 我不好意思推开他,说,"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他笑了笑,"再早也没你早,要是不早来,怎么会知道你这个傻丫头会在寒风里等多久。" "其实,你是想早点看到我。"我大言不惭的说。 "是。"他额头抵上我的,说,"我想你想的不得了,你可还满意。" 我摇了摇头,说,"你这态度不诚恳,你应该说是相思成灾。" "成灾的话,你不也是逃不掉么。"他捏着我一侧的脸颊,笑问。 我声音含糊,说,"唔,我本来,也没想逃。" 【小征:冒泡求安慰~~~~~~~ 第三十二章 他的告白 年三十那晚,一家人围坐着一桌美食看春晚,这一整天我除却帮忙贴春联包饺子之外,倒也清闲。 等到每年例行的倒计时开始的时候,早已不安分的手机盼来最想看到的名字。 "新年快乐,墨宝。"江城在电话里说,隐约有爆竹烟花在空中不断炸裂的声音。 楼下已经有人燃起烟花,斑驳的瑰丽的色彩不断映亮窗户。我在阳台上大声的喊,"江小城同学,新年快乐!" 还未等到他的回答,老妈喊我,"墨宝,跟你哥一起下去玩吧。" 我应了一声,江城似乎听见,他说,"晚安,墨宝。" 我恋恋不舍挂断手机,白宣已经抱了一怀的烟花,翘着薄唇在门口等我。 捂得严严实实下楼去,我忙着去摆烟花的位置,身子被撞了一下,方清砚乐咪咪的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浓郁的酒气飘过来,我抖了抖,连忙跳开。 他脸颊有些晕红,不知是醉酒还是被烟火映亮。见我躲开他忍不住说,"你躲什么?" "躲酒鬼。"我说。 此时被安置在地上的烟火已经点燃,灰色烟烬中腾起炽白而斑斓的光束。借着这样明亮的光,我看着他脑袋上空绽放的流光,一?那觉得美好。 "墨宝。"他说。 他朝我走近,我能闻到从他而来的酒香,并不讨厌,只是有些醉人。他眸子里深藏着的浓烈情绪在这一刻昭然若揭,他紧抿着唇,脸上是不顾一切的神情。 不安像是潜伏在暗处的兽,伺机而动。 我不停后退,但他步履陈定,步步惊心。 后背贴在墙上,他眼神如醉,双手撑在我的头侧,沉重的压迫感袭来。 "方清砚,你你你做什么?"我拿手隔开他不断压近的胸膛,声音在寒风中抖得不象样。 "哥,方清砚耍酒疯,你把--" "他上楼了。"他说。 下一刻,我瞳孔不断放大,他恶狠狠的吻上我的唇。 他的手指冰凉,袭在脸上的鼻息却滚烫。大脑空白几秒,我睁大了双眼,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滚烫的唇在我唇上辗转,酒香侵入几分。 身后是冰冷的墙,他一只手禁锢着我的腰身,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脑勺,他滚烫的舌侵入唇中,无计可施之下,我不顾一切咬下去。 血腥味弥漫开,他痛哼一声放开我。 "方清砚!欺负我很有趣对不对?"脸上是淋漓的泪痕,被风舔过,便只剩了刺骨的冷。 他身子浸在漆深的暗影里,良久他说,"是,是很有趣。" 我蓦然抬头。 他无端笑起来,说,"墨宝,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一瞬间好像失聪,耳膜里只剩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急促如鼓点。 我冷笑一声,说,"方清砚,同样的事,你要借来耍几次酒疯。" 他身子如入夜的白桦,沉稳敛静,他笑得越发苦涩,"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我喜欢你,这是事实。" 浑身的力气被抽干,手指扣进掌心里,半晌我挪动双唇,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他问。 或许每个人都憧憬着自幼有一起长大的玩伴,但如果知道彼此的劣迹笑话,那么还会不会保存有最初的欢喜。 最好不过我青梅你竹马,最好不过两小无猜。 我该怎么回答,拖泥带水不过只是让彼此难堪。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江城。" 他身子一僵,良久竟是哽咽,"为什么,我喜欢你那么久,为什么你要喜欢别人。" 我被他问住,却是觉得有些无奈。 "方清砚,你不必期待我的响应,一段感情容不下三个人。"我看他哭得像个小孩子,却还是狠下心说,"或许有一天,喜欢也会变成不喜欢,你就会喜欢上别人,会有很好的女孩子来喜欢你。" 他猝然抬起头,语气冷冽,"你说喜欢也会变成不喜欢,那么不喜欢也会变成喜欢。" 我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一绕,竟是哭笑不得。无论怎样狠决的话语,身处末路的人总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唇上是火辣辣的疼,心底的怨怒一寸寸浮上来。大簇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明明灭灭映亮彼此的脸。我挪动麻木的双腿,转身上楼。 "墨宝。"他被风冻成一束的声音扎进耳朵里,有些疼。 他说,"你让我喜欢别人,但别人怎么能,不是你。" 电梯缓缓将他的声音切断,却只是将那几字禁锢在封闭的空间里与我为伴。几乎是逃,我跌撞着跑出电梯。 白宣在门口看着我,洞若观火。 他温暖的手指把我冻僵的脸捂在掌心,不发一语把我抱进怀里。 "哥,方清砚他--"话语带了哭腔,泪水越发放肆的落下来。 "我知道的墨宝。"他说,"那小子喜欢你那么久,也应该给他一个告白的机会对不对。" 我泪眼朦胧抬眼看他,似懂非懂的点头。 他无奈的揉乱我的头发,叹口气说,"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会像你和江城那样幸运。失恋,也是人生的修行。" "走,别瞎站着了,给那傻小子一点时间。" 爸妈在客厅里看小品,老妈笑得前仰后合的间隙不忘问,"你们两个这么快就回来了,墨宝怎么了,哭了么?" 白宣笑了笑,说,"没事婶婶,她就是被烟呛了下眼睛。" 我哽了一声,没想到他演技也是超凡脱俗的。 "怎么会没事。"老妈紧张兮兮的丢下手中的瓜子,"过来我看看。" "不用了妈。"我往卫生间走,"我用水冲一把就行。" 白宣帮我打掩护,"我已经看过,没什么大事。" 老妈嘀咕了一声,老爸不知说了句什么,而后客厅里又断续响起笑声。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原本滚烫熨帖在唇上的温度似乎也随之褪却,只是镜子里红了一圈眼眶的我,在新年的第一天,竟是如此戏剧化的收场。 经由这一番折腾,我没了守岁的心情,说一句困了便扑在床上。 房间里的轮廓被窗外的烟花点亮,客厅里隐隐约约的喜庆传过来,我拿过手机一一回复众人的贺年短信。手指在翻开方清砚的那一条时停滞。 告白之前。 他说,墨宝,新年快乐。 手指僵硬,却只是按了返回键。 一觉醒来只听到枕头下窸窸窣窣的响动,我眯着眼睛把手探到枕头下,果然是崭新的红包。 眼睛还有些浮肿,心头的郁色到底被新年的喜庆压下去。我拿着红包翻个身,等彻底醒过来时,客厅里只剩了白宣一个人对着热腾腾的饺子看春晚回放。 春晚舞台人来了又去,可不变的依旧是年复一年仍旧热忱的观众。 "好看么,今年?"我刷了牙端了小碟的醋挨着他坐下。 "不好看。"白宣说,"但是热闹。" 我半只饺子在口中上下不得,被他骤起的落寞击中,一时只顾看着他发呆。 "哥,你是不是想大伯大妈了。"我说。 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我笑着问,"老妈给你红包了没?" "给了。"他转过脸来看我,"压岁你可懂。" 我恩了一声,还是忍不住说,"老哥,你还是像个小孩子啊。" 他不和我计较,眼睛盯着电视,好像里面引吭高歌的中年大婶比较有吸引力。 我正要调侃,防盗门咔嚓响了声,老爸打头阵从外面进来。 "爸,我以为你跟妈还没起呢。"我说。 "奥,我跟你妈去你方叔叔家拜年,见你没醒也没叫你。" 正说完门外又是一阵喧哗,老妈的大嗓门挤进门里,随后进来的是方叔叔和方阿姨。 "墨宝,小宣,新年好啊。"方阿姨笑着说。 我急急忙忙站直了身子,说,"叔叔阿姨新年好,原本我该过去给你们拜年的。" "没事,清砚昨晚陪你方叔叔多喝了几杯,现在还没醒呢。" 我暗自松了口气。 两家大人热热络络说着话,话题渐渐转移到白宣身上去。无非是工作之类,然后自然而然就牵扯到白宣的婚姻大事上去。 所谓一开始的铺垫,其实最想问的也不过是这个。 白宣滴水不漏的同老妈和方阿姨周旋,我捏着筷子暗自钦佩。心中免不了八卦,忍不住翘起耳朵听。得到的也不过是他否定的答案。 我微微有些失望,却听方阿姨说,"你家墨宝交男朋友了么?" 老妈顿了顿,看着我。 我干笑了一声,说,"方阿姨,你这是人口普查么。" 方阿姨被我逗乐,说,"行,阿姨不问了,知道你们女孩子脸皮薄。"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没多久我和白宣就败下阵来,狼狈不堪的逃离客厅。 我尾随着白宣到客卧,他边开笔记本电脑边问,"要不要看电影。" 我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电影没有中文字幕,我费神翻译底下长串的英文,没多久就兴致缺缺,只得百无聊赖的翻看摆在他手边的书籍。 翻了半天我发现,还是电影比较有趣。他无声看我做着小动作,良久叹口气,按了暂停键。 椅子打个转,转身对着我。他慵懒陷在椅子里,双手交叉,竟是长谈的姿势。 【小征:看在小砚台好不容易告白的面子上,冒泡吧少年少女~~~~~~ 小征乙:老天,终于告白鸟~~~~(>_<)~~~~ 第三十三章 若哭就微笑 白宣挑了一支低缓的钢琴曲打开,我坐在床沿,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原本涌到喉咙的话此时竟莫名消泯,他微挑眉梢,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哥,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做?" 他忽然笑起来,"你担心这么久,不过是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方清砚,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我想如果昨晚我没有下楼去就好了。" "你要知道,这件事的发生,不过是早晚而已。你不用觉得歉疚,喜欢本来就是自我的事,每个人都有接受或者拒绝的理由。" "任谁被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告白,也是觉得奇怪又别扭的。"我揉了把脸,叹了口气。 白宣一瞬间的目光有些惘然,他看着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打个呵欠,"我去补觉了,老哥你要是手上拿个小吊球,就真的像心理医生了。" 他怔了怔,笑容有些苦。 年后走亲戚串门聚会种种,老班群发了消息,初八同学会,校门口见。 我咬唇想了想,苏朵的电话就杀过来。 "白墨宝你个臭丫头是不是把我忘了放假这么久也不给我打电话--" 手机隔开耳朵一段距离,等听筒里的声音安稳下去,我才接话。 "苏朵,同学会你去不去?" "怎么不去,去的时候别忘带上方清砚。"她支支吾吾。 "我--"听到方清砚的名字我手哆嗦了下,有些底气不足的说,"我把方清砚的号码给你,你打给他吧,就这样。" 说完我挂断电话把号码发过去。 手指在触板上划了下,方才暂停的画面上漂亮的女孩子一脸冷漠的说,"我们分手吧--" "--白墨宝。" 我惊得从椅子上差点摔下去,还没穿好拖鞋,门被擂的震天响。 客厅无人,老爸老妈今天去拜访老友。途径客卧,白宣也不在,我恍惚记得昨晚吃饭时他说朋友小聚。 综上,目前我独身一人即将打开防盗门,而门外站着的,是不久前才同我告白的方清砚。 猫眼里一张不耐烦的脸,我强自镇定打开门,方清砚正待砸门的手停在半空。 门坎内外,极近的距离,我一抬头就能迎上他温暖的呼吸。 静默几秒,双方都定格在尴尬中。 或许是他的手举得酸,淡淡开口,"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我一句知道了咽回去。 "苏朵让我叫上你。"他又说。 一边对苏朵的居心险恶磨牙一边又挤出几抹笑意,我说,"去,当然去。" 他一本正经给我报备了集合时间地点,还不忘有意无意透漏苏朵强烈期盼我去的意愿。 我咬唇,思维有些扭曲,但起码我和他两人之间仍旧很正常的交谈,仿佛那晚的告白不过是一场幻觉。 你不提我不提,这样最好,装傻是人的本能。 "墨宝。"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我,神色很是困扰。 我扶着门板,"还有事?" "你--"他后退了几步,"--的睡衣扣子开了--" 我闻言垂下头,脸黑了黑。 "你看了多少?"我克制的攥紧了拳头。 他一只脚已经退进自家门口,闻言甚诡异的笑了笑,"你说的是该看的还是不该看的?" "方清砚!"我恼羞成怒。 他见机关上门。 脸颊滚烫能烙饼,我拢住衣襟欲哭无泪。 同学聚会那天我难得起个大早,折腾好出门时天阴沉的比先前更甚。阴冷的寒风像是附骨而生,身体攒存的温暖不多时就被消耗殆尽。 车钥匙在方清砚手指转了转,方爸爸今天无事,车就借给我们用。 "墨宝,要不你来开?"他提议。 自从我考出驾驶证还不曾实际操作过,鉴于我对自己的驾驶技术的不确定以及天气的不配合,我果断摇了摇头。 他谆谆善诱,"你慢点开,我在旁边看着。" 我蠢蠢欲动。 最后抵挡不住诱惑进了驾驶室,再三叮嘱他扣好安全带,我在心里暗自复习了下流程,拧动了车钥匙。捏了一手心的汗,我胳膊端成僵硬的姿势,车子堪比龟速往目的地进发。 半道上下起雪来,我终于忍不住胳膊疼脖子酸,靠路停车换他来开。 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在颇有气势的校门下闲谈。我刚一下车,人群里蹦出一团火红,身子被抱住,勒的我几乎喘不过气。 "墨宝,你可来了。" "苏朵同志,你再不放开我就壮烈牺牲了。" 苏朵嬉笑一声松开我,一头微卷的黄发煞是打眼。 "墨宝,我看你瘦了,也白了。"她端详了会儿说。 "天天宅在家里不白才怪。"我说。 她不理睬我,朝方清砚温柔的笑了笑。 我一激灵,有些纠结。 "朵儿,你还喜欢他么。"我小声问。 "当然,他不是大众情人么。"她唇角勾起一抹笑,"你知不知道,他跟林亦然分手了。" 我含混不清应了一声。 "你怎么不激动。"她不满的掐了我一把。 "激动,怎么不激动。"我看她一眼,"难道该激动的人不是你么。" 她叹了口气,忽然看向我身后,眼神有些犹疑不定。 "怎么了?"我问。 "那不是江城--"她说,"他身边的女孩是谁?" 我转过身去。 此时雪花已经在地上积存了浅浅的一层,江城走过来的时候我仍旧能听到积雪在脚底枯萎的声音。 他笑了笑。 "好久不回来,想到处看看,就想叫江城带我四处走走,墨宝,你不介意吧。"尹嘉怿巧笑嫣然,温温软软的说。 笑容僵在脸上,然后融化成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具。我知书达理的说,"怎么会。" 苏朵按在我手臂上的手愈发用力,背地里掐了我一下。 "没想到,江同学艳福不浅。"苏朵哼了一声。 江城一怔,颇有些尴尬。 尹嘉怿微笑,"如果这是对我的夸奖,就先谢谢了。" 胃部升腾起绵密的疼,这诡异的场面着实叫我冒了一脑门汗。 我只顾笑,成真一嗓子打破此时的僵持。这小子脸上的青春痘诡异的不见,倒是显出一张颇为干净清秀的脸。 苏朵笑了声,"这人谁啊,墨宝你认识么。" 我配合的摇摇头。 成真有些委屈,说,"这姑娘是外国人吧。"说完他还很标准的用英文问了声好。 一时就都笑起来。 江城察觉出我的不对,轻轻握住我的胳膊,说,"不舒服么。" 额头已经浮出一层细汗,我张了张口,声音疼的有些发虚。 "是胃疼了么。"他神情温柔,语气柔软的一塌糊涂。 我看着不远处楚楚动人的尹嘉怿,忍不住闷声闷气的说,"我没事,你还是陪尹嘉怿去逛吧,不用管我。" 话说出口会后悔,所求的只是?那的发泄。 他眉头皱了下,说,"早晨有没有吃饭。" "我说了不用管我!"我烦躁的一把挥开他的手。 因为疼痛,话语也无甚力道,与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低声谈询。 "墨宝。"他眉头皱的更紧,眼底是我不曾见过的严肃,"别闹。" 我冷笑了几声,"别闹?好,我不闹,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别来烦我。" "墨宝你怎么了,尹嘉怿不过是--" "同学是么?"疼痛愈发强烈,我咬紧了唇,慢慢说,"江城,你有时间陪你的同学逛街,却没时间听我说完一句话,这些天你不是,很忙么?" 他脸色煞白,眼底泛起伤疼,忧伤如一股逆徊的潮水,将我们两个分别推向河的两岸。 他嘴唇动了动,良久却是一声叹息。 尹嘉怿期期艾艾喊了声,"江城,要不我先回去,改时间再--" "不用。" 我听到江城说。 "就今天。" 尹嘉怿脸上浮出极不好意思的神情。 疼痛越发深刻,刀割一般搅动着,我抿紧了唇,淡淡一笑。 轻且凉的雪花纷纷扬扬,眼睫上落了一层,旋即融化,顺着眼角淌下来。 纷扬大雪里,江城背身而去,身侧娉婷相伴。 嘴里发苦,我笑了笑。 "真疼啊--"我说。 "墨宝,你怎么了?"周围的声音渐渐听不真切,苏朵一脸张惶扑了过来。 双膝发软,失却支撑的勇气,我看着纯白的积雪试图拥抱,一双有力的手臂打断了我的念想。 我看着方清砚惊吓过度的脸,下颌被他用力捏开。 舌尖舔到血的腥甜。 "墨宝你怎么了?"他声音慌乱,有些滑稽可笑。 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就是胃疼。" 话音未落身子被他打横抱起来,我听到苏朵在身后急切的呼喊,旋即跌进车厢里。 苏朵眼疾手快钻进车里,手指哆嗦着搁在我鼻端,哆嗦着说,"墨宝,你可别吓我--" 我无力拨开她的手,只能无奈的说,"我又死不了,你收收眼泪。" 到医院挂了诊,诊断不过是胃炎,早晨喝了一包冰过的牛奶,引发胃部的痉挛。 苏朵端着一杯温水埋怨,"大冬天你喝什么冰牛奶,你热量过剩么。" 吃过药后疼痛慢慢减轻,我缓了缓说,"这不是没事了么,对不起苏朵同学,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 她瞪我一眼,恶狠狠的说,"好自为之。" 方清砚提着一袋药,眉头紧蹙,脸色阴沉可怖。他盯着脚下的地砖,默默出神。 【小征:计算机各种不给力,烦~~吃饭去╮(╯▽╰)╭ 第三十四章 他国 这番波折之后,除了打道回府找不出更好的事。 把苏朵送到聚餐的地点,方清砚同我一起回家。僵持一路,谁都不曾开口。 回到家庆幸无人,浑身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将枕头盖在脑袋上,只是觉得疲惫。 闭上眼尽是江城的脸,温柔或者冷峻。胶片般一帧帧从眼前掠过,最后定格在他与尹嘉怿比肩而去的身影。 胸口发闷,无可名状的疼痛从胸腔的某个角落滋生,却找寻不到源头。 或许是我多心,但是江城,你在对我敷衍的时候,怎么有时间陪着别的女孩? 僵持的状态一直不曾打破,手机被我寸步不离的带着,*好的短讯统统滞留在草稿箱里不见天日。我渐渐有些灰心。 仿佛是两个顽皮的劣童,沉在水里憋气,立意要将对方比下去。 但是我,真的觉得窒息,却又不甘心认输。 等白宣催促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一处邀约对于此刻的我而言,虽是一根浮于水面的芦苇,但足以救我一命。 行程时日不长,吃住都在大伯家,我只简单收拾了几样,浅浅装了一只旅行箱。 走的那天是方清砚开车去送我们,我边调侃他车技的进步便侧过脸去看道路两侧未曾融化的积雪。 办理完登机手续,过安检,在候机厅等待。 白宣去吸烟室吸烟。我将手机关闭的?那,未读的短讯,方清砚说,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我笑起来,说,好。 前夜失眠,登上飞机后不多久,我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白宣合上正在翻阅的书,说,"你醒的真是时候。" 飞机正要降落在希斯罗机场,在气流里颠簸,终于停在这个优雅而温和的国度。 我们踏足进凌晨时分的英国。 因为抵达时间的缘故,我和白宣在市区一处酒店暂且休息,准备等天亮后再去大伯家。 透过酒店窗户露出伦敦眼的一半,暗夜里流动醉人的光晕。睡眠足够,尽管是黑夜,也不觉得困。我提议出去走走,白宣懒懒看我一眼,却陷在沙发里不动。 我趴在窗户上有些不满,他打个呵欠说,"你在飞机上睡得那么沉,我可是困了,天气这么阴沉,说不定会下雨。" 说罢他去隔间休息,我瞧着窗外,不多久果然下起雨来。 我闲来无事,便细细打量起就住的这家酒店。装潢华美景致,壁画错落有致,虽是仿品,但也极是好看。我缺乏艺术细胞,仅仅辨认出梵高的向日葵。 水晶灯折出斑斓的光影,每一处对象仿佛都在向我传递着一个讯息,我在地球的另一个个角落,我爱的人于我之前,在时光里。 等东方渐白,我仍旧精神大好。白宣睡眼惺忪,手中握着手机,敲开我的房门。 "有车子在外边等我们,收拾一下,等吃过早餐我们走。"他说完又转回房间扑在床上。 吃过早餐后,我们两个搭上车去往大伯家。开车的是个大胡子的男人,不紧不慢跟白宣谈论不着边际的话题。我听不大懂,唯有沉默。 大伯家我小的时候来过,典型的英式庭院,草坪青郁,印象中深刻的是他家养的两只萨摩耶,那时看起来,犹如天物。 一下车便看见大妈站在门前,笑容温婉,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桃花眼里是岁月不曾夺走的风情。 我礼貌问好。 大妈握着我的手,笑说,"从前年见过就不曾再见一面,墨宝出落得倒是越发好看。" 我说,"大妈你也是越来越年轻了呢。" "就你嘴甜。"嘴上虽是嗔怪,大妈却很受用。 白宣似乎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喜悦,仿佛从不曾走远,不过是刚下班回家。 大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来就好。" 白宣面上拂过一丝勉强的笑意。 大妈今天没课,故而留在家里陪着我们。大伯公司事务繁多,只在午餐时匆匆露了一面。 下午无事,白宣便带着我四处逛。 驱车沿着泰晤士河岸行驶,找了就近的停车场把车停好,他走在前头,朝我扬了扬下巴。 "去哪儿?"我问。 "小姑娘喜欢的地方。" 等站在伦敦眼上往下俯瞰,才发觉这的确是小姑娘喜欢的地方。透过封闭的玻璃,整个伦敦似乎都笼在眼底。 雨水淅淅沥沥又落下来,无数的雨滴顺着玻璃往下淌,拖滞出一道道清凉的痕迹。 若要看清一个城市,悬在高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那么人呢,显然是不能。离得越远,越发看不清。 虽然有些恐高,但脚落在实处的时候,还是觉得满足。 漫无目的的闲逛,每到一处便停下来打量。我对这个国家的食物不甚感应去,却还是在路边歇下来,在遮阳伞下品尝一道道菜,看一滴滴落下的雨。 之后的几天无非是由白宣带着四处闲逛,但独独避过的是他曾就读的大学,虽近在咫尺,却刻意回避。我怕一个人跑丢,也就打消了念头。 大英博物馆倒是去过两次,因藏品实在多,我看得又慢,白宣到是极好的耐心。他对里面的展品大致都非常熟悉,每停到一处面前竟是压抑不住的话头,延伸出大大小小的故事。 好在我兴味深浓,也不觉得厌烦。 在里面终于见到梵高的向日葵,大抵是仿品见得多,看到真迹的时候心底很是安静,原本设想了的场景竟是一个不曾出现。 "热烈的让人绝望。"我说。 白宣看着,视线却像是透过它停在别处。 馆藏里有不少中国的瑰宝,我看着也不过是一阵静默。世界的瑰宝都被集中在这里,对观者来说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印象最为深刻是一架水晶头骨。精致剔透陈列在防弹玻璃后面,虽是死物,但觉得下一刻他会涌出泪来,或许哼唱一首离歌。 明天就要回国,白宣看不出一丝留恋不舍,仿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从博物馆出来,我仍旧对那颗头颅意犹未尽。白宣瞥了我一眼,说,"墨宝,你为什么对它那么感兴趣?" 我想了想,说,"那么精致美好的东西,无论是怎样的形状,都很值钱。"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又说,"我是觉得,如果一个人也能像这颗头颅一样,一眼就能看清是在想什么,那世上就没那么多烦心事。" 他摇头,却撑开了手里一直握着的黑色雨伞。 "我现在倒是想撬开你脑袋看看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我都有些担心江城会不会受得了你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我干笑了一声。 细密的雨珠砸在漆黑的伞面上,很快跌碎成万千细小的水沫四散离开。来这里仿佛一直是雨天,周围撑伞擦肩而过的人,黑色风衣,仪态儒雅,竟有时光溯回的质感。 正要沿街打车,却被骤然挡在面前的车子溅了一身的水。 我皱了皱眉头,正要对方才的惊叹后悔不迭,视线却停在从车中出来的那个人身上,再移不开。 一双漆黑的眼,看之有些熟悉。 漆黑的发,桀骜却俊美的脸,完全是亚洲人的样貌。 我正要开口,却看他挑起一侧唇角,极潇洒的说了句,"宣,好久不见。" 我浑身像滚过一道闪电,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奇怪的念头。 白宣脸色在一?那变得苍白,握着伞柄的手指隐隐泛出青白的骨节。他并不说话,似乎跟面前的这个笑容诡异的男人,并不相熟。 那个男人倒也不恼,继续说,"雨下的这么大,不如我送送你们。" "不用。"白宣冷冷的回绝。 "别那么小气。"他笑了笑,"你难道忍心你女朋友淋雨,要是再病了可就不好。" 我本想解释,却不妨被白宣骤然扣住了手。我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却能感到他整个身体在发抖,却克制着沉稳的说,"这个不劳你操心。" 他有些遗憾的看着我,自认风情万种的深深看我一眼。我忍住一身的恶寒,宣誓一样挽住白宣的胳膊。 我端出练习很久的淑女样的笑,说,"宣,车里会闷,我们撑伞走回去好不好?" 我察觉这句话出口,白宣身子抖得更厉害。 那个男子却是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冷哼一声开车离开。 等车走远我才松开白宣的胳膊,弹开老远揉着胳膊上被自己刺激起的细小疙瘩。 白宣看着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又欲言又止了会儿。 白宣终于忍不住,说,"收起你傻兮兮的笑,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哥。"我迟疑了下,狠下心来说,"长痛不如短痛,你要让他明白,就算以后的生活中没有他,你也会过得很好,也会有很好的女孩子来喜欢你。" "墨宝--"他似乎有些感动,脸颊有些红。 "哥,你放心,我是不会歧视你的,无论你将来选择跟谁在一起,只要你快乐,我都会祝福你的。"我也快要被自己感动,坚定的表明决心。 "白墨宝!"他忽然涨红了脸,似乎有些生气,"你在胡说些什么。" "哥,难道不是,他喜欢你么?" 【小征:打雷神马的,终于传上来了~~ 第三十五章 戒指戒之 我觉得如果不是下雨天,如果不是白宣骨子里仍旧温雅的教养,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手中的雨伞肯定会砸在我脑袋上。 "白墨宝,你莫名其妙,都在想些什么?" 我看他一人撑了伞往前走,我知自己是闯祸了。 白宣第一次失却了绅士的风度,任由我浇了一身的雨水,临近家门时凛冽看我一眼。 我回味着他堪称邪魅的目光,仿佛平地刮了一股风,无端冷的颤了颤。本来以为淋过雨后或许会感冒,但身体却莫名其妙的比往日强悍,我的苦肉计无法得以付诸实施,倒是觉得那天后白宣的嗓子有些哑。 这一番误会下来,后果是一直到返程的飞机落地,他都不曾搭理我一句。 回到家紧要的事,就是扑在床上倒时差,不知埋头睡了多久,等醒过来时只闻到从客厅传来的饭菜香。爬起床往外走,白宣正帮着老妈把菜布好。 我看着一桌色香味堪称上选的饭食,很是深沉。 白宣抓了一把筷子,一双双布好。 "哥,筷子是不是数多了。"我没话找话。 他眼尾挑起一丝清冷,瞥了我一眼,说,"筷子没多,某人的觉是睡多了。" 我语塞,去卫生间冲了把脸。 精神饱足等待开饭,老妈凌厉的飞我个眼刀,赶着我去请方清砚一家。 我咬了一口炸得酥脆的鸡脯肉,趿拉着拖鞋去敲对面的门。 方清砚开门时,我愣了愣。 他有些沮丧的抓了把染成栗色的发,粗声粗气的说,"老妈要染头发,非拿我做实验,果然是很难看么。" 比之前略浅的发色,衬的他的皮肤有些白,往日棱角分明的轮廓,此时显得有些柔和。 我摇了摇头,说,"还好,只不过我有些不习惯。" "是吧,墨宝。阿姨也觉得小砚这样好看。"方阿姨从客厅探出头来。 我笑着点头。 两家人乐乐呵呵吃过饭,饭后他们大人打牌消遣,我和方清砚窝在一旁的沙发里看电视剧。男主女主因为吃醋吵得惊天动地。 方清砚对于我给他带回来的泰迪熊公仔很是不满,他恶狠狠给它取名小宝,整晚上一个大男人对着可爱的熊仔嘀咕。我没力气同他计较,溜回卧室打开计算机同苏朵语音。 苏朵估计是在看韩剧,欧巴欧玛不亦可乎。 我很是佩服她一心多用的才华,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墨宝,你去伦敦,江城是不是不知道?"她忽然问。 我迟疑了下,含混应了声。 "你走那天他打电话问我,说你手机不开机,联系不到你,我只好装傻。" 手机在我泡澡时跌进水里,怎样也无法开机,好在手机卡没坏,我干脆享受了几天逃离手机的生活。回来这几天我一直宅在家里,细想来果然是莫名消失了好多天。 苏朵叹了口气,"墨宝,最好还是给他回个电话,江城他是真急了。" 心不在焉又说了几句,我关了计算机,抱膝坐在椅子里,望着一窗漆黑的夜色发呆。 辗转反复,我犹如笼中困兽,焦躁不安的房间里不知如何是好。 庭空客散,四处散逸着若有似无的酒香和烟草的味道。我敲开白宣光线晦暗的门,果见他计算机还亮着。 "有事?"白宣嗓子有些哑。 "哥,我先借你手机用一下。"我态度诚恳。 他转身从书桌上取了手机给我,关门之前说,"我知道你们相思苦,早点睡觉墨宝。" 我脸颊滚烫,一脸尴尬逃回卧室。 关机,放卡,开机。一方淡淡的光映亮床侧,我输下那个朝思暮想的号码,深深吸满一口气。 嘟声响过两下,他的声音乘风而来。 "墨宝?" 我一?那屏住了呼吸,泪水蓄满眼眶,视野里是漆黑的潮湿的夜色。 "你回来了么?"他声音急促,"墨宝,你去哪儿了,去了那么久。" "对不起江城。"我像个傻子,只是重复着简单几字。 "墨宝,明天有空的话,我们见一面吧。"他说。 "好。" 后天就是元宵节,街上四处银花火树,流光璀璨。我方下车,就看到一树松针下站着的江城。 他眉眼依旧清朗,只是有些倦色。我不自觉停了脚步,身侧来往路人,衬得我们两个像是找不到归途的游鱼,只能停在原处,等谁捎来春冰解冻的消息。 最终是他走向我,温软笑意压在唇畔,双臂猝然抱进了我,狠狠按进怀里。 不曾见过的他,如此任性张扬的表露。我的鼻尖被寒风冻得冰凉,蹭到他米白色的围巾上,渐渐回暖。 "墨宝。"他轻声说,声音柔软吻上耳垂。 我闷声回答,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背。我的身体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握住双肩,目光灼灼看着。 "墨宝,对不起,是我的错。"他沉声说,"让你误会,是我考虑不周全。" 我咬唇,看着他认真说,"是我小心眼,跟你无关。" 他忽然笑起来,飞快从我唇上啄吻。不待我回神,又吻了一下。 脸颊耳垂还保持着不曾褪却的温度,他笑说,"难得见你认错,我虽知道不能张扬,但还是觉得你这样傻气的叫人忍不住笑。" 我别过脸去,说,"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那你所谓的抱歉不过是个诱饵。" 他好脾气说,"道歉是真的,我的过错也是真的。" "唔,态度还算端正,继续保持,江小城同学。" "那些天你给我打电话我说没空,这话是真的,那段时间接了家教,时间有些赶,让你受委屈了。"他抚了抚我的脸颊,说,"那天赌气离开,我其实跟着你们去了医院,见你无恙就放下心,我当时也实在是--" 我越发觉得愧疚,头垂着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江城。"我说,"我耍脾气是我的不对,但你凡事逃避不解释,也是你不对。" "好,我改。"他眉眼满是笑意。 "把手指伸出来。"他说。 我不明所以,大概觉得他会像私塾先生一般惩戒的打我手心。 手指被他温暖的手圈住,一圈温凉的戒指停在中指上。 银色的金属光泽,无甚繁复的花纹,极简洁的一枚戒指。 "唔,这不是全球限量版的戒指么,江小城同学,你本事不错。"我煞有介事的打量,压抑下笑意。 他屈指敲我额头一记,说,"银匠现做的,你还挺识货。" 我挑眉看他,问,"你有没有。" 他摊开掌心,略大的一枚,相同款式。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了,问,"江城先生,你愿意娶墨宝为妻么。" "我愿意。"他眉眼含笑,神情笃定。 我没曾想他这么干脆而毫不迟疑,一时竟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我郑重的将戒指戴在相同的指头上。那一刻脑海里晃过鲜花,教堂,红毯,晴空,还有来自未名处悠长婉转的歌声,如此真实。 此时是L城的严冬,天空是结冰似的浅灰色,只有街灯长椅,绿化带里是一年常绿的冬青,叶子坠着几朵细碎的冰。风中闻不到春花秋草,只有冷的叫人落泪的苦涩的味道。 暗灰色的街道上,我的手被江城牢牢握住,笑容如花,比誓言动人。 回去的路上我的手被江城握着,一同呆在他大大的口袋里取暖。我同他将在伦敦眼上看到的景象,像是身在浮屠观望平生,有些苍凉释怀。 他安静听了半天,说,"我以后不会带你去庙里参拜的。" 我有些疑惑。 他只是笑,说,"我听你话语里都是大彻大悟的意思,你要是一时念起遁入空门,我要怎么办。" 说完自顾笑起来。 我听出他言语里的戏谑,恼羞成怒,我说,"难得我感伤一回,你不捧场不说,还来拆我的台。你可知道这台不易搭,下一次你要听,我不见得讲给你。" 他看我一眼,说,"下次等多久我不知道,但你这辈子交给我了,我总会等到。" 我对他厚脸皮无可奈何,却觉得赧然,别过脸去顾左右而言他,暗想自己怎样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到后来忽然想起,忍不住问,"你耐心给别人做家教,心里可都是想着这个吧。" 他怔了怔,却不回避,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抿唇,笑意漫过唇角,"江先生的礼物我很喜欢,但是以后不能委屈自己,不然我会惩罚你。" 他停下脚步,好奇地问,"什么惩罚?" 我抿唇高深莫测的笑,却是朝他走进一步,用尽力气狠狠拥抱他。 "墨宝,惩罚的方式,能不能换一种。"他要求。 我疑惑抬头。 他有些诡计得逞的弯了弯唇角,笑意不由分说染上我的唇畔。 我捂着唇抗议,"你耍赖,奖惩是由我来定的,你怎么能随便选呢。" 他想了想,说,"那样的话,你主动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我只余下脸红的余地,在此告诫自己不要试图调戏江小城同学,不然墨宝很悲剧,后果很严重。 送到楼下,法桐只剩光秃的枝干,刺绒绒挂着灰色的种子。我转身上楼,却听到江城在身后轻轻喊了一声。 我转过身去,听他说,"生日快乐,墨宝。" 我交握着手,手指摩挲着那抹凸痕,在指腹下生出灼烫的温度。我张了张口,却只是笑。 第三十六章 乘春美意 元宵节是在各式各样的汤圆品尝中结束的,原本还执有对灯笼的期待,看着周围跑来跑去提着音乐灯笼跑着的小孩子,忽然万分想念小时候。 小时候寄住在姥姥家的那段时间,逢着上元节,都是用竹竿挑着红艳艳的塑料灯笼,里面插一根细小的红蜡烛,与天角一轮圆月相和。 姥姥会在院子里摆一张桌子,上面摆了灯烛,祭祀天地。 夜里便提着灯笼跟着姥姥串门,小孩子便聚到一起,比谁的灯笼好看。橘色烛火透过红色灯笼便成了树上遥遥挂着的柿子。奔跑嬉闹,等晚上累得倒头就睡,连裤兜里装着的一把细小的蜡烛被翻出来也不曾察觉。 我陷在对过往甜糯的回忆里,碗里还留着几个口味各异的汤圆。方清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把一个唱奏单调电子乐的音乐灯笼搁在我面前。 凑在眼前的灯笼拿的远了些,我便看清了它的形状。一只绵白的羊,肚子闪着璀璨的光,唱一支风靡大街小巷的动漫歌曲。 我从他手里接过来,说,"幼稚。" 大概是我脸上泄露出的欣喜叫他底气十足,他笑说,"只剩了这一个,权当哄小孩子玩。" "你说谁是小孩子?"我怒目而视。 "还有甜甘蔗你要不要。"他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今天一天嚼得我牙根疼。" "生意如何。"我问。 每年临近元宵节方清砚都去步行街广场摆摊,卖的零零碎碎的东西繁不胜数。第一年时我还投过资,跟着他摆过两天摊,可我委实受不了冷,后来这种存在巨大商机的事业就被他一个人包揽下来,有时收支相抵,有时颇赚一小笔,天虽寒,但也不见他却步,我笑他是掉进钱眼里。 "我不好欺凌弱小,收益微薄,不过收到很多糖果。对了,卖汤圆的大姐收摊时还给了我两袋汤圆,猕猴桃味的,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我舌头已经木了,老妈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心血来潮奇奇怪怪的口味买了不少,非得逼着我吃,现在我看见汤圆就想哭。"我关上灯笼的开关,它立刻安静下来。 "尝尝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 挑了只奶白的糖,入口香浓的奶香,我眯起眼睛说,"妈妈说,不能随便吃怪叔叔给的糖。" "怪叔叔。"他看我一眼,"你可真虚伪,我们如果一起出门,标注上怪标签的可能性,还是你比较大。" "唔,就算我是怪姐姐,也比你这怪叔叔年轻。" 元宵晚会的开场曲打断他的话,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在或近或远处绽放。 "这汤圆的味道真的有那么差么。"他问。 "不信自己尝。" 窗外斑斓夜色,我看方清砚不动声色吃掉碗里的汤圆,一瞬间觉得胃疼。 元宵节后,因为白宣于我们之前回校报到,我和方清砚要搭顺风车,自然一起回去。江城家里对他奶奶的老宅仍存争议,他同我说无须担心,晚几天搭乘火车返校。 人走茶凉,虽有近亲,但事实上江城他真的是孑然一身。但幸好,我还能跟住他的脚步,并肩而行。 车窗擦过停止不动的风景,时间好似被骗过,手下毫不留情的在每个人身上烙烧出看不到的伤痕。 开学后先是对苍凉的寝室感慨了番,后来人慢慢聚齐,暖和的味道也渐渐回来。 之后是慢慢退却假日懒散而步入正轨的学校生活,这学期的课似乎排得密集了些。 我没想到会在公选课上碰到林亦然,假期里听苏朵说她也出国度假,同学聚会那天倒也比之往常轻松了些。我懂她的言外之意,若这些风云人物不在,倒会生出些许自在。 起初我并未注意到坐在我身边的是她,毕竟公选课的座位不同于专业课那么抢手,我那天找了教室靠窗的一角,懒懒晒着太阳。老师打开多媒体的时候,窗帘半掩,我不由自主去看,眼中落进一张眉眼精致的脸。她同从前相比,眉眼间依旧清傲,只是剪短了发,却被稍稍流露的英气削弱。 我实在无法把她于之前端庄温婉的形象相合,只傻傻的看着她,直到她先笑起来。 我心情复杂的很,林亦然对我真诚微笑的概率,比天上掉钻石的概率还要小。我嗤啦撕破半张纸,书页将坠未坠,我回她堪称扭曲的微笑。 一节课我听的认真无比,腰背挺直,笔记工整,生怕与她有任何方式的交集。 下课后我故作镇定收拾书本,垂头专心致志一副好学少女的模样。 我站起身要离开,她纹丝不动。她说,"墨宝,我想和你谈谈。" 脑袋嗡的一声响,太阳穴中像无数勤恳的蜜蜂在辛苦劳作,让人不得安生。 等转出教学楼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原本是可以拒绝的。大概潜意识里还有种早求解脱的念头,才让我不得不像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般,亦步亦趋跟着她走。 或许人在某一刻的某个念头,只是随机而又无预见性,但由此发生的一切,总会达到一个合适的点,等待质变,等待救赎。 迎风走总是种酷刑,上天施压无可奈何。我用裹着手套的手捂住口鼻,妄图留存住些许的暖意。但林亦然似乎不觉得冷,衣衫单薄,面不改色。 "墨宝,你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吧。"林亦然忽然开口。 我脚步顿了顿,不免觉得她这句话的多余。 "你会拒绝方清砚,是预料中的事。"她说。 我停住脚步,心底蒸腾出说不出的情绪。我看着她,眼神复杂,我说,"你同方清砚不是在交往么,还是说一开始就是儿戏。" "不是儿戏。"她说,唇角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安适,"我们两个,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要的,是要我假扮女友掩人耳目,最终不过是试探你的态度。" "试探我?"我说。 "是。"她肯定,"这做法到底有些孩子气,但病急乱投医的人,不只是他,也是我。" 我心底浮上不安,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同你告白,也早就预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明知道会被拒绝,但还是忍不住去尝试。因为太过喜欢,纵然是退守到好朋友的位置,也还是像个傻子一样的等。"她唇角噙着一抹笑,有些嘲讽的意味。 清冽的寒风扑进肺中,呼吸是冷的。我抬眼看她,说,"你很喜欢他?" 她像听了笑话,笑容不散。她说,"作为朋友,我有权对他抱有好感,但是不是情人间的喜欢,所以你不必歉疚。" "那你同我说这些,究竟是什么目的。"我说,"无缘无故,只是要表示你对方清砚朋友间的关怀么,喜欢就是喜欢,如果试图逃避,只会离他越来越远的。" "墨宝,你真是傻的可爱呢。"她笑了笑,"我是关心他,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不愿他像我一样,就算你喜欢的人不是他,但是也要给彼此一个可能。" "墨宝,我明白你或许不喜欢我,但是你要记得,我喜欢的人不是他就足够。将来会怎样我不清楚,你也不会清楚,但是暗自喜欢一个人那么久,是很辛苦的事。" "林亦然,你说的或许是真,是我好运,暗自喜欢一个人的时间不够煎熬。但是此刻你要同我说的事,我大概已经知晓。"我笑了笑朝她伸出右手,"你或许会等到煎熬的终结日,而且看起来,你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 "谢谢。"她说,很是愉快握住我的手。 或许有一天,喜欢会变成不喜欢,不喜欢也会变成喜欢。 我想起方清砚这样说,人会为先前的二三事而对他人产生断定。如果此后未曾有交集,或许那个人在你心上盖棺定论,再不会有翻案的机会。 尘缘那么奇妙,遇见一些人一些事,是由无数的偶然变成必然。而互相喜欢着的人,是如此幸运。 我无从猜测林亦然喜欢的人是谁,此后我试探过她,她含笑否定。知道我提到江城的名字,她幽幽的抬起脸来,正在挖米饭的动作顿了顿。 我陷在猜中了的慌乱中,根本无暇顾看她眼底藏匿的戏谑。 她说,"如果我喜欢江城,就不会给你机会。" 我暗自舒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对劲,等我气急败坏去抢她饭盘的时候,她早就安安稳稳坐好,剩了大半碗的米饭,表示自己已经吃好。 "林亦然,你是不是觉得江城喜欢我,是挺不现实的事。"我吸了口气问。 她额发渐长,早春嫩柳映着她花瓣似的脸庞,我忽觉得自己自掘坟墓。 "不是不现实,是超自然的存在。"她笑说,"但是方清砚喜欢你,就极为自然。" 我卷了卷毛衣的袖子,垂头丧气的追问原因。 她手指交迭撑着下巴,说,"你们两个青梅逐马,堪堪是戏文里最让人艳羡的一对。" 我想象不出端茶听戏的林亦然是什么模样,但只是觉得,曾经给她起的林古董的称谓,此时莫名贴切。 "我曾给你取过外号。"我说。 "我知道,林古董。"她很淡然。 "他怎么什么事都告诉你!" "吃醋了?" "胡说。"一枝树影映到眸子里来,我说,"折花门前,都是少年时罢了。" 【小征:这章竟然写哭了,我果然不不是正常人。 小征乙:你正常起来不是人~~ 第三十七章 清晨入古寺 我不清楚方清砚的适应能力怎样,但等他能泰然自若跟我和林亦然凑一起吃饭,已经是大二的事了。 我对他提出质疑,他无辜表示曾经势如水火的两人如今安稳相处,让人接受是需要时间的。 林亦然眉眼是极浅的笑意,却是真的开心。 我边拣出拉面里的香菜,第无数次申明我对香菜的深恶痛绝。 "一展念间你就错过美味了墨宝。"他探过筷子把碧绿的香菜拨到自己碗里,吃的津津有味。 "那么怪的味道,我不喜欢,何谈错过。"我说。 林亦然秉承食不言的原则,拿我们两个的拌嘴当做调味菜。 "五一的时候我们去清山寺,墨宝你去不去。"方清砚突然说。 我咬着勺子想了想,说,"是你们系组织的么。" "是,不过别系的也可以报名,反正你在白哥家也是宅着,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他继续说,"组团的话,票价很便宜。" 林亦然忽然接话,说,"墨宝,一起去吧,不介意的话,可以叫上江城。" 我有些愣神。 方清砚神色如常,他说,"外校生的话,也可以的。" 我笑了笑,说"好,定下来的话,就麻烦你帮我订票了。" 方清砚趁火打劫,"可以是可以,我可是要回报的。" "谈钱伤感情。"我说。 "这人看起来面熟,林亦然,你认识么?"他一本正经的问。 林亦然摇了摇头。 我在桌下用力踩了他一脚。 下课后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便打电话问江城。他答应的爽快,于是去往清山寺的行程确定下来。 回宿舍后众人见我喜上眉梢,便忍不住问,结果就是出行的人数又加了莫小棋和马双双马骁骁两姐妹。 如果有所期待,那么等待的日子便恶作剧般漫长而又满是跃跃欲试的忐忑。等出行那日在蒙蒙亮的清晨往校门外走时,又万分怨念的察觉睡眠受到严重的影响。 昏昏欲睡的大脑在看到方清砚时?那清醒,他今天穿了一件火红的外套,虽张扬,却不花哨。 "怎么,看傻了?"他斜挎着一个大包,站在我面前轻声笑说。 "方清砚,你是出去玩还是去结婚。"虽好看,但我我实在受不了他如此?紫嫣红的模样。 "佛曰,不可说。"他讳莫如深的说。 我冷哼了一声,"你能有什么秘密,你想说我还不想听,别过一会你跟在我后面求我来听。" 他眉眼弯了弯,眸子落了几片清凉的薄光。他缓声说,"墨宝,这招对我不管用,你战术太老套,多久没升级了?" 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我自顾张口结舌,他却心情甚好的往车旁走,热络的往车上招呼人。 莫小棋和马家两姐妹乐滋滋的观瞻了方清砚的仪态后便跑到车上占位置,我站在大巴车旁等江城。等看到远处渐渐靠近的身影,我才发现江城竟是骑着自行车来的。 这大概是第一次见江城骑自行车,我恍然发现,很多浪漫的桥段都是发生在自行车上,但我从未体验过,由他掌舵的感觉。 天色阴沉晦暗,他在我面前利落停下。 "有那么好笑?"他被我打量的有些赧然,"这车是宿舍老六的,集合的早,没有公交车。" 我笑眯眯的点头,把车推进校门找个角落锁好便一同上车。 方清砚堵在车门口,见我和江城一起上车,淡淡的打个招呼。 莫小棋早就占好了位置,在稍靠后的地方朝我挥手。我迎着一路的打量硬着头皮和江城并肩坐下。 车里断断续续坐满人,之后方清砚他们系的学生会主席开始点名,除却临时取消行程的两人,人数到齐,车子抖了抖,缓缓动身。 车中的人一开始有些拘谨,到后来慢慢熟络起来。我早饭没吃,此时胃里空的厉害,勉强就水吃下两三块饼干,只是觉得难受,有些晕车的症状。 江城早有准备,从包里摸出一个药瓶,竟是晕车药。 "江城,这是你的专业使然么,你会不会像哆唻A梦那样,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缓声说。 他眉眼浸了笑,有些就蔓延到唇角。 "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不够难受。"他瞥我一眼,倒出几颗药在掌心里。 我抓过来扔进嘴里,接过他递来的水冲服下去。 "药效要等等才管用,你先睡会儿。"他说着稍稍调整了下坐姿,让我的脑袋能舒服的枕在他肩上。 清山寺远远离了市区,坐落在青山碧水间。我不知车行过何处,道旁风景如何,只是昏沉蒙昧的靠在江城的肩上,隐约听到车厢里交谈声,笑闹声,还有车载电视里播放的电影片尾曲的声音。 半梦半醒间听到一支熟悉的曲子,零碎的片段涌进耳朵里,太阳穴处困扰许久的疼痛似乎也渐渐被安抚。慢慢睁开眼睛,先对上江城含笑垂下的眼眸,身上的外套往下坠了坠。 他探手往上拽了拽,他手指有些凉,碰到我的下巴时竟是他的手猝然退了一下。 一时怔忪间所有破碎的记忆竟渐渐理清,我问声抬头,才看到车厢前面拿着长笛吹奏的女孩,她吹奏的曲子正是《天空之城》。 曲子熟悉,但那一头乌黑长发的女孩子,看起来也是有些熟悉。我一时想不起从那里遇到过,颈项间因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而酸痛僵硬。 我转了转脖子,说,"真好听。" 江城目光淡淡,此时车厢里极为安静,回荡萦绕的只是这支曲子。他不说话,在我猝然捉住他的手掌时有?那的疑惑。 "你不冷,但我热。"我把他冰凉的手指笼在手心里,外套给了我,在疾驰的车上,他只穿了单薄的长袖衬衫,说不冷是骗人。 此时曲终,那个女孩微微抬眼,脸颊有些红,我听她缓缓开口,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说,"方清砚,这首曲子,你觉得好不好听。" 车厢里陷入一?那的静寂,随其掀起冲天的呼声和口哨声,我看不到方清砚的表情,只是那个女孩子仍旧是故作镇定的看着他,神情有些矜持的殷切。 起哄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人都在等方清砚的回答。 "方清砚,是个男人干脆点,何田问你话呢,好不好听你给个话。" "这小子不会是乐傻了吧。" 断断续续的起哄声里,我听到林亦然恬淡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说,"何同学恐怕是吹错了几处地方,好不好听怎么是清砚说了算的,这话应该问大家,你说对不对。" "哎,林大美人吃醋了,大家闹着玩,别介意,别介意--"一个白净的男生打圆场。 车厢里安稳了会儿随即又热闹起来,似乎忘了刚才的事。 我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双手不知什么时候被江城牢牢握住。他此时正望着窗外,无数细小的水底扑在车窗上,渐渐汇聚成小股的水流缓缓从车窗上*来。 "下雨了。"我说。 "有些麻烦。"他说,"等去了之后别乱跑,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 "我保证不乱跑,紧紧跟随江城同学的领导。"我竖起指头保证。 他屈指敲了我一记,说,"现在说的好听,到时看不住的人不知是谁。" 抵达山脚下的时候雨果然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有些同学没带伞,三三两两凑在一把伞下往山下的旅馆里跑。江城撑着伞,唇角笑意隐然。 "我的伞,借给别人了,我不是忘了带。"我小声嘀咕。 "唔,我知道。" "你看,就是那把淡蓝色的,莫小棋打的那把。" "墨宝。"左手猝然被他握住,他唇角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难得见你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的古道热肠。"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牵手走着而缩短,幸而无风,到也不必太担心被飞溅的雨水打湿衣裳。 因为下雨的缘故,领队表示看看雨势,等吃过午饭再做决定。 吃过饭雨势仍不减,虽此时上山有些危险,但每个人心里都跃跃欲试,故而决定冒雨前往。江城眉头淡淡的皱着,只是一再叮嘱我不能离开他身边独自行动。 山上四时之景不同,这山虽不甚高,但古木参天,植被丰富,倒也是?紫嫣红一山好景。 我老老实实点头答应,他这才放心。一众人人便三五成群的往半山腰的清山寺进发。 雨水洗的山路有些泥泞,台阶处光滑的无处落脚,我方明白江城暗中的担忧,不免觉得此时趁雨访古寺意境绝佳,但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众人兴味正浓,英雄情结在此得到极为淋漓尽致的发挥,起初有些女孩子的抱怨声,此时落到耳朵里便成了娇嗔。 方清砚在我们之前走着,极为绅士的为林亦然撑伞,护驾左右,俨然是顾虑周全体贴备至的模样。先前叫做何田的女孩子身后自然也有人护着,但目光似有若无,总是带了惆怅,望着前方一处火红。 我一走神,脚底一滑,手却被江城紧紧握住,我惊出一身汗。 有些心虚看了看江城,他神色沉静若水,却是在我耳边轻声说,"别看我,看路。" 他说完忍笑看着脚下的路,温热的气息仿佛黏在了耳朵上,我觉得脸似火烧,试图挣开的手被他握的更牢。 第三十八章 雨程平仄 原本并不算远的路程,因为下雨的缘故而稍显拖沓。等山腰一处翘角飞檐映到眼中的时候,我抬手抹了把汗,与江城始终交握着的双手亦是涔然的汗水。 走的快的人已经兴冲冲跑到寺门前,几棵古松巍然而立,枝干盘错纠缠,松针新旧相合,浓淡合宜。 已经有人端着相机拍照,江城脸上仍无倦色,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我。 雨水中隐约闻到槐花的香味,我累的长吁短叹,说,"我记得你说你不会带我来寺里的,我总算是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什么?"他说。 "山上风光虽好,若无强身健骨,纵然是兴致盎然要到寺里来,只怕是等爬上来就兴味索然了。" "既然这么勉强,不然我们先去别处看看。"他提议。 我欣然随之。 人群分散,因为来的人大多是建筑系,所以细致观看寺中房檐屋椽穹顶的居多。女孩子们好奇买了香烛,虔诚的焚香许愿。 寺中的灰衣僧众低眉敛目,慈眉善目捻动佛珠,木鱼声声。 堂中镀金色的佛祖悲慈看着每个心念成成的人,江城问我去不去,我看了一眼,笑着摇头。犹记当初曾幻想一日能与江城一同在佛祖面前虔诚叩首,但时至今日,恍惚又觉得其实愿望如何已经没那么重要。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既不可得,就莫强求,这样就好。冥冥中互相喜欢的人,虽然心中执念要自此之后能安稳相守,但一辈子总是在远处,此刻他在我身边,已是莫大荣耀。 寺中偏南角一棵岁深古槐,树身绕了几圈红绸,绵延攀到枝桠里。我闲来无事,便凑到树下,抬起头打量。细密的雨水被繁盛的槐叶挡了大半,只零星凝成大颗的水珠,一时不妨砸下来,驻足的人免不了受一惊吓。枝叶虽盛,但花骨朵却是不多,看得见够不着,我闻了一会儿的香味,疲乏顿时一扫而空。 清山寺最美的,或许是后院的一方清潭。清潭不算开阔,潭水引自山涧,今天我们来这,恰好是雨天,便看到一泓清水悬空而下,溅起琼玉碎雪。 潭水中养了不少肥美的青鱼,但也只是观赏的份。 山腰只有一处年岁深久的古寺,新鲜感过去,我只愁眉苦脸看着手中发的一册佛经,有些心不在焉。 众人决定简单休息过,去山顶看完万佛窟便下山。江城见我神情恹恹,忍不住问,"你要是觉得累,咱们就留在寺里,等他们回来后一起下山。" 我打起精神,说,"来都来了,总不好半途而废。" "到时走得累了,我可不管。"他说。 我咬了咬牙,很是自负的点点头。 方清砚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路上精神亢奋,混在第一拨的人中很是显眼。到山顶后,雨势陡然变大,有些人还未来得及看便打退堂鼓。也有不知好歹的男生嚷嚷着一定要看完再走,方清砚未能免俗。 领队看了眼愈发低沉的天色,便叫身旁的另一个人带着要下山的人沿途返回,并一再叮嘱要注意安全。 江城神色淡淡,却是看着我。 君子不立危墙。我有些无奈,但也还是决定先下山。 方清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把林亦然交给我们后继续跟其他留下的人去看石窟。 下山虽看起来顺利,却比之上山更难,一颗心紧悬着,提放脚下是否有松动的石块,每一步都要踩实了才肯落下另一步。 江城略在我前处,有力的手腕撑着我的手,步履沉稳。 "我总觉得今天来,有些自讨苦吃。"我说。 "得了教训,下次你就该长点记性。"他说。 我有些不满,"得教训的人不只我一个,你也得算。" "是。"他笑,"我是舍命陪君子。" 半山腰缭绕的雾气遮掩住试图看向远处的目光,有些不由分说的霸道和动魄的美好。 方过了清山寺,便听到自山上传来的惊呼。一声接一声,闹的人心慌。 所有人不免纷纷停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句,说是有人不慎从山上摔了下去。 "是谁啊,男的女的?"我后面的一个女孩子问。 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不多久有人便说是一个穿红色外套的男生,心陡的一凉,脑袋里只剩下嗡鸣。 林亦然一?那脸色惨白,她看着我,喊了声,"墨宝。" 我故作镇定的表情在一?那分崩离析,心慌的探不到跳动,掌心里是湿冷的汗。我惶然无措的喃喃,"江城,那个人是方清砚,怎么办?" 江城用力握住了我的肩膀,试图安抚我,"你先跟林亦然下山,我跟他们去找,说不定那个人不是他。" "不,我跟你一起去找。"我说。 "墨宝。"江城神情?那变得严肃,"我去找他,你听话等着,别让我分心。" "江城,拜托了。"林亦然忽然接话,"墨宝交给我。" 江城撑了伞头也不回往山上跑,我看着林亦然,声音带了哭腔,"他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林亦然原本凝重的表情在听完我说完后变得有些古怪,她握住我的手,说,"方清砚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那个人或许不是他。" 在人未找到之前,一切猜测不过是自我安慰。 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山,回旅馆后不顾浑身的泥水,我径自跌坐在床上,直到林亦然把一块毛巾包在我湿透得得头发上,我才回过神来。 "谢谢。"我朝她勉强一笑,"你饿不饿,要不要叫餐。" 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饿。"我说。 天色越发阴沉,听人送来消息说人还未找到,但是找到刮在树枝上的一块衣裳的布片,确认掉下山的人就是方清砚。 眼前滚过一道炽烈的光,我朝林亦然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听去寻找的人说,当时石窟周围有些山石本就松动,加之山雨,有个女孩不小心踩空,方清砚恰好在她身边,便拉了她一把,自己却掉了下去。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山势并不陡峭,只是要绕过林木到达他可能在的地点,有些难度。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沉,黑夜即将到来。 林亦然转首看着窗外,似乎陷落在窗外的迷蒙水雾里。 "我去前台要一块毛巾,马上就回来。"我说。 她转过脸来看着我,目光如炬,却又空茫,她说,"顺便也帮我带一条。" "好。"我答应着开门出去。 灰蒙蒙的伞握在手里,我绕过前台,不慌不乱的走到雨里。 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但是我实在等不下去。哪怕是我根本帮不到忙,但是我想早一点见到他。 已经有救援队赶来,我百般哀求,他们终于答应带上我。靠近山谷腹地,林木越发浓密,路越发难走。隐隐确定了可能的位置,我听到远处有人喊。 "找到了!人在这里!" 方清砚,你总说我跑不快,但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跑过去的,我看到一身红衣的他很安静的躺在一浅滩处,身上有血,可是融进衣裳里看不见。 "方清砚--"我很轻很轻的喊了声。 他不回答,脸上被雨水洗的很干净,好像只是睡着了。 我试图叫醒他,却听到身后跑过来的救援队伍一阵惊恐的呼喊。 闻声抬头,眼前几棵树倾斜着朝我们砸过来。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方清砚,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 我奋力拖住他往安全的地方一拽,树木沙石席卷而来的声音里,我只觉得脑袋一阵重击的痛,喉中一甜,我死死的扑在方清砚身前,再无知觉。 朦胧中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却不清晰,想要努力地醒过来,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这种感觉越强烈,疲倦的感觉就越重。 有些声音被过滤,却极轻的擦过耳畔。临到耳畔要听清的声音,最后只是差一点。想要开口说话,整个身体却是沉重麻木。 我想醒过来。可是眼前一片混沌,没人看到我,我也走不出去。我知道周围有人,可是没有人察觉我的意图。整个身体变得不受控制,连简简单单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最终徒劳挣扎,复又沉沉的昏睡过去。 醒来时是阳光大好的下午,夕阳的余晖将雪白的墙壁镀上温柔又煦暖的橙黄。视线中先是头顶的日光灯管,然后就是身旁滴滴答答响着的心电监护仪。 我试图动,头上传来钝痛却叫我一下子没了力气。鼻端是输送氧气的绿色管子。床侧伏着一人,头发有些乱。 我张开口,气流擦过喉咙却只是一片虚无的嘶哑。我有些着急,身体微动。这一动作犹如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带起的连锁反应就是一直安静伏着的人抬起头来。 我眨了眨了眼。 面前的人脸颊瘦削憔悴,但一双温敛如水的眼睛,仍旧漆深明亮。他顿了顿,表情有些僵硬。然后我看到他忽然弹身而起,跑到门外去,喊了声,"医生,她醒了!" 【小征:年少轻狂,有时需要很大的代价~~ 第三十九章 南柯一梦 门外呼啦涌进三四个人,其中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训了他一句,"这是医院,有事按铃,你在走廊里大呼小叫做什么。" 他却毫不在意,唇角是怅然若失的欢喜。 医生问了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全然把我当做低龄儿童。只是声音有些小,瓮瓮的让人听不大清。 等医生嘱托完离开后,我才看到他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眼底是再遮不住的泪水。 "墨宝。"他说,"你渴不渴。" 我有些想笑,但是一笑脑袋就疼。原本我以为他会说些动人的情话,没想到却是递到唇边的吸管。 干涸已久的喉咙终于不再嘶哑,我低声喊了声,"江城。" "别哭墨宝,方清砚他没事。" 原本开口并不是要问他这个,听他这样说倒也放下心来。我还是忍痛咧咧嘴角,说,"我不想哭,一哭头就疼。我是想告诉你,你衣服的纽扣扣错了。" 他有些错愕,低头看了看,却也是忍不住笑起来。他重又把纽扣扣好,握住了我的手,说,"墨宝,我很害怕。" 手掌虚软无力,但我还是尽力回握了他的手,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恩。"他把我手合在掌心里,额头抵着,我感到手背被一片温凉打湿。 房间里安静的很,消毒水的味道从枕被间墙缝里挣脱出来,让人无所是从。 听江城讲,因为我受创的部位在头上,当时被人抱出来的时候头颈全是血,已经昏迷过去。距离事发那天已经过了两天。 "怪不得我觉得脑袋这么疼,睡过头的感觉果然不好。"我说。 江城笑了笑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朝房门看去,我看他朝来人点了点头。 我躺着不能乱动,等那人靠近了才看清是白宣。我极为谄媚的笑了笑。 白宣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他不看我,反而对江城说,"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去休息。" "不用,我再陪墨宝聊一会儿。"江城看了看我。 白宣冷哼了一声,说,"这臭丫头精神好的很,你总请假也不是办法,回去吧。" 大概是猜到白宣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江城甚解人意的点了点头,毫不避忌的在我额上吻了下。 "明天见。"他说。 我不能点头,眨着眼睛说了声好。 江城刚走白宣便在我床侧的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唔,我头好疼。哥,我困了。"说完我很自觉地闭上眼。 "小砚子现在水深火热,你倒是有闲心睡觉。"他顿了顿,有些怒意,"你们两个,就不能让家里人省心么。" "方清砚他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江城告诉我方清砚没事,我也就装作毫不在意的不再追问,此时听白宣话语里的意思,心口有些闷。 "幸而山上树木缓了他下坠的冲力,距离不长且山势较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大面积软组织挫伤,肋骨断了几根,左臂和右小腿骨折。"白宣看我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他一双桃花似的眼瞳里无丝毫遮掩,我却觉得口中发涩,我抖了抖唇,颤声问,"那他现在,醒没醒?" "比你醒的早,嚷着非要来看你,护士制不住他,这会儿刚打了一针安定睡下。" 我觉得心中久违的轻松经由血液流至四肢百骸,我撇了撇嘴,说,"哥,你说我如果再不醒过来的话,他们会不会也把我当做特殊病种给隔离起来。" 白宣瞥我一眼,没好气的说,"就冲你现在这股傻劲,精神病院也早该把你收进去。" "我虽说是撞上了脑袋,但我没撞傻。"我反驳。 "如果不是傻,那么大棵树倒过来你不会躲?" 我小声说,"我是想躲,但我如果躲开了,那棵树不就砸在方清砚身上了么。" 白宣良久不说话,只用凉如月色的目光看着我,让我错觉自己要羽化成仙。 "墨宝,你是不是喜欢小砚子。"白宣忽然说。 如果不是负伤在身,或许我已经从床上跳起来。但我此刻只能结结巴巴的反驳,"你别胡说,我救他不过是条件反射英雄救美,你别编排我们两个。" "条件反射的话,你应该是远远的躲开,而不是等它砸下来,这不符合逻辑。"白宣铁定了心思要捉弄我。 我张口结舌,等看他唇角噙着笑,才察觉着了他的道。我委实没有多少力气同他辩驳,我有气无力的说,"随你怎样想,原来你也是这么八卦。" 或许是见我现在这幅奄奄一息模样,白宣从进门到现在说话声音都比平日轻了些,有时要认真分辨才能将他一句话听得完整。 白宣不知又说了句什么,我有些无奈,说,"哥你大点声说话没关系,我不怕吵。"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爸妈这几天光在院里守着你,今天好不容易让我劝着回我家里去休息,估计明早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眼眶有些热,眨眼之间只是细碎的水雾。 "墨宝。"他忽然问了声,"你觉得,我声音很轻么?" 我不明白他脸色为何有些难看,我笑说,"只是你忽然这样温柔下来,有些话会偶尔听不清,不太习惯。" 白宣嘴唇动了动,我疑惑的问,"又说我什么坏话?" "说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再睡一会儿,我出去抽根烟。"他笑了笑,给我掖好被角推门出去。 我不清楚这次意外究竟给两家的大人带来了怎样的惊吓,想起老妈老爸,鼻端有些酸涩,我呼了口气,强迫自己睡过去。 生病受伤的人大概最不缺的便是睡眠,再次醒来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走廊里依旧亮着灯,白色的光便从门上的竖窄条玻璃洒进病房里。稍稍侧了下脑袋,才察觉隔床躺着一个人,手机屏幕持续亮着,便将他轮廓清晰的侧脸映的明朗。 恍惚回到幼时,爸妈把我刚从姥姥家接过来后,转手又扔在奶奶家,童年里总觉自己像只迁徙的候鸟,朝温暖的地方来往反复。 我还记得那时我奶声奶气喊白宣哥哥的时候,他扬着一张白皙的脸,有些圆的桃花眼里尽是冷漠。 对于父母常年疏于在孩子的陪伴所带来的后遗症,白宣显然比我严重。我那时不过觉得到了奶奶家会有哥哥陪着玩,也就不再纠结于无法时时与父母相伴。 大概白宣实在过于聪慧早熟,等他一脸淡淡惆怅由爷爷看着练毛笔字的时候,我不过是手里扯着奶奶刚给我抓到的知了,趴在窗户上捣乱。 每到这时白宣便清清凉凉的看过来,目光里隐然便是,走开,别捣乱。 我借机敲诈勒索,乖乖离开后,奶奶给我俩买的绿豆冰,一多半就进了我肚子里。 白宣这人,看起来平日一副事不关己,无风无浪的态度。但凡是认了真,偏就是钻牛角尖般死不回头。他天生一副别扭的性格,关心人的话,到他嘴里气死人,像是浑身是刺的仙人掌,内心却是饱满柔软。 我懂他不动声色的爱护关心,但或许是自幼时培养起的默契,也或许是我受他荼毒委实深刻,导致我要老实诚恳说出一句关心也是不常得的。 我正现在过往里不能自拔沾沾自喜,白宣却忽然从床上起身,开了他那一旁的灯走过来。 我条件反射的合上眼,却又暗自装睡。 感觉温凉的冷香袭来,比起消毒水的味道而言,的确是享受。被子被他往上拽了拽,虽然我想告诉他我不冷。 他探手试了试我额上的温度,又关上灯*歇着。 我实在不知道每个在病房里陪护的人夜里要起身几次,要确认我呼吸平稳,才能获得一?那的安稳。脑子想的有些多,不多久又陷入醒与睡的循环中。 再醒过来时大概是清晨,睁开眼睛便看到老妈憔悴不堪的脸。她仿佛?那苍老,眼神里是深深地疲倦。见我睁开眼,她似乎想探出手臂来抱我,却又讪讪垂下手去,良久哆嗦着骂了句,"你这个臭丫头--" 眼眶里迅疾而猛烈地聚集起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我张了张口,颤声喊了句,"妈--" 老妈眼眶微红,手忙脚乱帮我擦泪,不忘轻声说,"你方叔叔方阿姨刚走,清砚那孩子伤的也不轻,他吵着要过来看看你,你给他打个电话吧,不然指不定闹到什么时候。" 老妈把我的手机从包里翻出来,我接过来,发现机壳裂开一道缝。我边开机边说,"妈,这牌子的手机品质忒好,本来还想换个新的,这下没指望了。" 老妈柔声说,"等你好了,妈再给你买个新的就是。" 我瞥了老妈一眼,说,"你们大人总是这样,孩子平常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们不给买,偏等着病了的时候哄我们,等你们买回来了,我们却没有胃口吃了。" "爱要不要,不要拉倒。"老妈瞪我一眼,"白墨宝你给我适可而止。" "我要我要,谁说我不要,我不过是抒发压抑了这些天的郁闷。"我正讨好的笑,却听到听筒那边传来很嘶哑的一声回答。 "方清砚,几日不见,你走沧桑派路线了。"老妈探过来把我头部的床摇高,然后从盘里摸了只苹果练刀功。 【小征:╭(╯^╰)╮冒泡有益身心健康~ 第四十章 左耳之殇 日影西迁,光影逶迤,拖着的尾巴就探进窗里来,被墨绿色的窗帘拦住。盘子里切块的苹果吃掉三分之二,方清砚仍旧没有任何要放弃喋喋不休的念头。 他说,"墨宝,你头还疼不疼,听说头疼不能想太多。算了,本来你也想不了那么多。" "方清砚,你已经问了五遍了,是你想太多罢了。"我说,"有点累,先聊到这。" "哎,墨宝,这次的事,我--"他急促接话,却又有些犹豫。 "有话快说。" "对不起。"他立马挂断电话。 我握着手机,半晌没反应过来。 当然,令我措手不及的事却还是在后面。不多时医生查房,却又是浩浩荡荡的队伍。我四顾茫然,白宣跟在医生后面进来。 白宣走到我面前,神情严肃,他认真的看着我说,"墨宝,等会儿要乖乖配合孙医生,他问什么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哥,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像审问犯人。" 他探手把床侧摇高,被称作孙医生的男人拿出一个金属似的东西在我右耳朵旁边敲,同时让我捂住左耳朵。 "听得清么。"孙医生问。 我有些无奈,但还是配合着说,"听得清。" 敲击声越发的轻,直到我再听不见。孙医生始终毫无表情,他又将音叉放到我左耳旁。 "这次呢。" 耳朵里是一片真空,又似海绵,水落进去只剩虚无。 我有些茫然摇了摇头,似乎已经忘记脑袋上的伤。 孙医生的脸色有些凝重,他又敲了几下,我无从猜测他敲击的力度有多大,只是瞥见白宣的脸色,唇紧抿着,眉字成川。 我讷讷的说,"孙医生,我右耳朵好像能听见。" "好。"孙医生难得对我笑了笑,"先到这。" 孙医生又叮嘱了些什么,漂亮的护士姑娘留下来给我扎针,白宣和老妈很是残忍的把我一个人留在病房里。 等点滴循规蹈矩的淌进血管里,漂亮护士又仔仔细细叮嘱了声轻手轻脚关门离开。 那扇门仿佛一个禁咒,所有的声音都被阻隔,我闲的发慌,只得摸出手机上网。手指却哆嗦着拿不稳,心头是烦躁不堪。 虽然医生不说白宣不说,但方才那一切不过昭示一个不堪揭露的事实--我的左耳听不见。 在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之前,在没有时间去权衡利弊之前,在所有人担忧痛苦之前,我能做的,究竟是什么? 拼命安慰自己不过是庸人自扰,或许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严重,但我知道,下一刻白宣就会如审判官一般,对我判决。 这个人只会是白宣,再不能是别人。 说他残忍,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慈悲。他了解我,如同我了解他一样。 手指无意识的在手机上摩挲,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门缓缓打开来,白宣背身关上门,静静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看看药瓶,说,"哥,这瓶药要打完了。" 护士闻铃声换了药,脉脉看了眼白宣,怀揣着小鹿乱撞的少女心出去。 "哥,你真有魅力,我觉得你的终身大事有可能快要解决。"我促狭的笑了笑。 白宣在我身侧坐下,手掌温凉宽厚,抚上我的额头,眼睛掩藏在手掌下。他声音清冽如水,他说,"墨宝,你的左耳有失聪的可能。" 手掌停在我眼上,我动了动嘴唇,"可能只是乐观者的安慰话,事实是,我的左耳,它已经听不到。" "墨宝。"他声音起了雾,有些缭绕的柔软,"颅骨受创,就目前来看或许只是颅内淤血压迫视觉神经,要再次经过检查,然后才能确诊。" 眼底一片干涸,是枯雨期的江北,空气里闻不到一粒潮湿。 "这样啊。"我说。 良久之后,老妈和老爸一起推门进来,他手掌擦过眼角,白宣垂眸,避过我的视线,同爸妈不知说了句什么,推门出去。 哑然失笑,原本以为白宣遮住我眼是怕我哭的不好意思,但此时才知道,他只是不怨我看见他流泪而已。 哥哥,你真是嘴硬心软。 老妈老爸什么都没说,只把保温桶里老爸亲手做的汤盛出来叫我喝。 我捏着勺子吹了口气,说,"老爸,士别三日,您这厨艺日*进啊。" 老爸额上似乎添了几条纹络,他笑眯眯的说,"还是我闺女的嘴甜。" 老妈看我和老爸没大没小的胡侃,忽然扭过身往卫生间走。 检查安排在两日后,江城那天没课,便推着轮椅上的我去做检查。检查过后我一时不想回病房,便央求着要去看方清砚。 "江城,你看我现在的形象像不像刚从前线回来。"我认真的问。 他矮下身子,同样很认真地回答我,"不像。" 我有些沮丧,"为什么。" "因为你比较好看。"淡淡一语,他眉眼尽是笑。 顶着一张大红脸去探望方清砚,看到他一?那,我终于明白江城为什么说我不像。同方清砚相比,我只算是轻伤。 方清砚躺在床上,见我来,模样有些痴傻。 "方清砚,你怎么跟个木乃伊似的。"我说。 "你你你你怎么在来了?"方清砚险些把桌子上的笔记本一爪子挥下来。 "几天不见,你怎么结巴了。" "不是,江城她伤着你怎么把她带来了。"他矛头突转指向江城。 "你少得寸进尺,是墨宝非要来,方清砚,别拿乔。"任谁的女朋友为了别的人受伤心里也窝火,我看着素日温雅的江城一脸不耐烦,笑意宛然。 方清砚难得并未反驳,良久抬眼看我,眼神有些哀怨。 "好看不,我头发剃了。"我毫不在意他的打量。 "白墨宝你能不能有点做女生的自觉,头发都没了还这么嚣张。"方清砚有些急躁。 "反正头发还会再长,你现在这幅模样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我这幅样子到底是谁害的,没事儿学人蹦极你多少也得系安全绳,你是不是一时激动给忘了?"我笑了笑说,"还是说,美女在侧,你一时出现幻觉,以为自己轻功盖世一飞冲天?" 方清砚脸色青白相继,若不是他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估计早就爬起来揍我千百回。 我眼疾手快拿手机咔嚓拍了张照。 "白墨宝!" 我慢吞吞放下手机,说,"我听得见,你不用喊。" 江城握在轮椅上的手指有些用力,脸上是极力忍耐的笑意。 "你哪来的回哪儿去。"方清砚欲哭无泪,"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小的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甚为欣慰的笑,"那我走了,你好好养伤,我会常来看你的。" 方清砚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江城推着我出来,良久两人对视一眼,笑不可抑。 "唔,终于出口恶气。"我说。 "你今天精神倒真的比前些天好多了。"江城说,"看他落败你真的那么开心?" "当然,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怎样也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才觉得甘心。" "墨宝,等过几天,我们订婚好不好?"他推着我,忽然说。 我有些措手不及,我猝然停住轮椅说,"江城,你不用可怜我,也不用顾及我,你这样做,我会想要离开你。" "墨宝。"他矮下身来看着我,齐眉凝眸,我在他清澈的眼里看到傻兮兮的自己。 "想到这件事,并不是想要拜托你,更不是可怜你。"他将我冰凉的手指暖在掌心,望着我笃定的说,"你出事,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抓紧你。" 江城,或许在这之前,我对你的承诺如此期待而又欢心。但是,我不是当初的自己。我明白你试图鼓励我的心情,但我不想用这些憾恨来绊住你。但是这些,你不会知道。 "我想跟你在一起,但订婚言之甚早,你现在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我反握住他的手,说,"真的。" 他将我的手指牵到唇边,细细啄吻。 "什么味道?"我笑问。 "消毒水的味道。"他半真半假的说。 我笑弯了眉眼。 或许江城你不知道,我希望此后,手指上有洗发水的味道,纸张的味道,饭菜的味道。你在眯眼洗发,你在凝眸看书,你在品尝一碟小菜。这些我都想一一为你做。 我想这一生你在我身边,拥抱我亲吻我,我手指上,触摸着你的味道。 可一生那么长,走起来或许很累,如果我听不见,你会不会能耐心等着我,等我读懂你唇上话语,等你吻掉我唇畔泪泽。 他微微仰着脸,看着我的眼神是坦荡如砥的温柔情深。 如果爱你比诗歌美好,我愿意双耳成盲。 "江城,老爸说今天中午会有水煮鱼吃,你要不要讨教一二。" 他复又起身,缓缓推动轮椅,步履沉稳。 脑袋上方传来他轻松又愉快的回答,他说,"好,我要是学会,天天做给你吃。" 我很认真的否决,想了想说,"天天吃不好,一周吃一次就好。" 他失笑,"你真是个较真的丫头。 第四十一章 寂寞的季节 窗户半开着,微有些暑意的风就跑进来。 白宣双手交叉,额头枕在上面。 唇边一抹笑痕摇摇欲坠,我贴着医用胶布的手上是细密针眼的痕迹,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我温热的手握住他的手,有些凉,有些颤。 "哥,事情并没有孙医生说的那么严重,就算左耳朵听不到,但我右耳朵也还好好的。"我说。 白宣始终低垂着的眉睫抬起,面上晦涩浮动,是暴风雨前的海面,给人窒息的平静。 "墨宝,没那么简单,就算淤血散去,你左耳仍旧听不见。而且,你右耳的听力会渐渐衰退,这样也没关系么。"我平素未见他有如此狼狈不堪的神情,他看着我,有些诘责的意味。 "有关系。"我说,"怎么会没关系呢,我也希望,它是骗人的。" 我掌心离了他的手,孤零零支撑着一丝倔强。 "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只是需要时间一个人想一想,爸妈那里就麻烦你照顾。"我顿了顿说,"对于这件事,现在想来如果知道是这样的后果,说不定当初我就不会那样做,我没有那么伟大。但是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方清砚。" 白宣看着我,眼底是无垠的洪波,凝成漩涡,摄人心魄的光华。 "这样想来,比起方清砚有可能会受更大的伤,我这点小伤也算是赚了。"我说,"哥,关于这件事,别告诉方清砚,好不好?" "不告诉他?"白宣讥诮的冷哼一声,"如果此后你们彼此后悔,不要怪此时的决定。" 唇畔是苦的,笑容也是苦的。 得到白宣的肯定,心头却觉得安静,自责悲苦就这样以最小的限度消化,就算是告诉方清砚,什么都会不会改变。 我自幼讨厌一个人,他自负骄傲蛮横嘴毒,但细心乐观体贴。时至今日或许对他的讨厌已经成了惯性,一时无法停下来。当所有的表像被确认为既定的事实,成为习惯,到了最后,自己也会相信。 病房里是静寂的灯光,无声贴附在墙壁上雪白的被褥上,还有我露在空气中一小截白皙的腕上。不是月光,却胜月光三分。 右手紧紧扣住耳朵,我小声的说话,声音是长在空谷中的花,一朵朵簪在右耳上。而我的左耳,已经枯萎凋零。 胸口是翻搅蒸腾的念头,窒息得宛如游鱼般在河滩上穷途末路的挣扎。皮肤掠过一阵清冷的风,我把被子裹在身上,蜷成圆圆的一团,抱紧自己,安慰自己。 风停雨住,可是我听不到。 埋在被褥里的鼻端嗅到泪水咸湿的味道,悲伤从海上来,卷起难以抵御的海风。手掌之下,仿佛尽是冰冷的海潮,身如覆舟,顷刻淹没。 等回校上课的时候,已经是六月的尾巴。头发不长,倒也不难看,额前细碎的发丝,贴在皮肤上,成缕的凉意。 剩下的日子便是老老实实备考,搁浅了很久的思维一旦开始运作,就有停歇不了的念头。考完最后一门并无多大的忧虑,我站在树荫里等白宣。 左耳朵里的耳机忽然被人一把扯落,林亦然看着我,有些好奇的将耳机凑到耳朵旁边。她眉头皱了下,说,"墨宝,这又不是摇滚乐,你把声音调这么大做什么。" 我重又把耳机戴上,空出右耳朵听她说话。 "你怎么还没走,你家里没人来接你么。"我问。 林亦然将颊侧的发丝绾到耳后,说,"他们在宿舍等着,你回校后我遇不着你,今天终于看见你的短发模样,我差点不敢认。" 我有些窘迫的干笑了声,"是很怪,我就是小时候有过短发的经历,现在重拾,很是新鲜。" 她仔细看了番,然后笑说,"跟之前的感觉很是不同,虽然人瘦了,但现在这幅样子,却是精神不少。" 已经热起来的天,纵然是站在树荫里也不会凉快多少,来往的人也都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这样毫无目的的聊,总觉得她似乎有要紧的话要说。 "墨宝。"她神色微微透出拘谨,"我下学期不会回学校了。" "是有什么事?" 她莞尔,"是,要去国外念书,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突然?" "也不是突然,其实已经计划很久,其实早就应该去的。不过是自己割舍不下,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一句话说的云遮雾绕,但我听出她话语里藏匿着的郁郁。她笑了笑说,"抱歉。" "是去哪个国家?" "等安顿好我会联系你,你放心等我消息。" "我没什么不放心,只是一时不习惯。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即便偶尔胡涂一次,也未尝不可。"我看着她,笑说。 她对上我的视线,神色里有了些波澜,"墨宝你--" "我知道你有放不下的人,以你的性子一味等着他不会来找你,你总该是要主动一回。" 她握紧了我的手,眼瞳潋滟如秋水。 正兀自感怀,却看到白宣开车缓缓从路旁停下,从车上朝我过来。 "哥。"我咧嘴朝他挥了挥手。 林亦然也同我看过去,唇畔是恰到好处的笑。 白宣的目光在她身上不做任何停留,只径直看着我,眉头皱着,"说了要你去办公室等,天这么热,你又乱跑。" 林亦然匆匆道别,大概觉得此时毫无她置喙的余地。她同我拥抱,转身离开。一头漆黑的发垂在腰侧,裙衫飘摇。 "哥,你觉得她好看么。"我问。 "比你好看。" "那她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你有闲余的心思去想这些,不如好好解释一下你缠着李教授要重点的事。"他随我一同走进车里,绷着脸发动车子。 "学校里有亲戚就这点不好,好的不见说,坏的倒是十传百。"我不满的嘀咕,"我知道他不惯画重点,但我缺课那么久,期末不挂科,也是很困难的。" 白宣不理我,却忽然说,"把你耳机里的音量调低一些。" 车厢中忽然安静下来,我顿了顿,乖乖照做。 回去的时候方清砚正埋头大睡,他手脚还不甚利落,赶场考了几门下来,也是有些受不了。 距离那次事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方清砚除了身上添了些伤疤,也添了一枚红颜知己。那天他救的人是何田,这导致方清砚一回校,有关他和何田的绯闻已在他们系传的满天飞,好在有林亦然压阵,倒也风平浪静。 或许是因为这次所受的伤,逢着雨天,我脑袋总是隐约的钝痛,大概是没好透。 回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出门,哪怕是江城来了,也是请到家里来,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的地板上,或者翻看我幼时的照片,或者拼图。 照片里是我少年时光,或多或少总是躲不开方清砚的影子。但此时我与江城凑在一起,手指点着那些旧照片,说童年趣事,却是格外宁和。偶尔他有了兴致,也说些他的童年给我听。 而我拼图的块数不过一千,一整幅图拼了好久。每次觉得模棱两可的时候,做决断的人往往是江城。 我不服气,非说他是提前就练好了的。 他制住我挥舞的手,却笑意盈盈,他说,"你要知道,男生在拼图这方面,若是认真起来,是比女生有效率的。" "那倒未必,方清砚他就拼不过我。" 他想了想,说,"因为你比他认真。" 我听了很受用,此后拼起图来多用了几分的耐心,竟然越来越娴熟。这样的后果就是导致我拼图的嗜好一发不可收拾,一张图拆了拼拼了拆,到后来觉得哪怕是闭上眼也能凑对位置。 到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缺了两块,我看着别扭,有好几天放弃了这一消遣。闲的发慌时江城买了魔方来,我倒也是安分了几天。 老妈老爸对于江城的到来态度很是可亲,大概是觉得我住院那段时间江城的表现足够好,但隐约还是有些担忧。我看着江城,心底莫名会生出卑微怯懦来。 这天魔方拼了半天拼不全,我渐渐失了耐心,有些沮丧。 "墨宝,你该出去走走。"江城说。 我不说话,江城却失了耐心。他忽然扳住我的肩膀,说,"你说了你不在意,现在逃避的人却还是你自己,就算你难过要哭,也没人会笑你。" "江城,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我而言很不公平。"我打断他眼底隐然的怒气,我说,"你告诉我你不会在乎,可我会在乎。说不在意不过是骗我自己,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厌倦我了,就告诉我,别让我去猜。" 他神色一怔,眼神冷的可怕。 "墨宝,你不是对自己失望,你其实是对我失望。"他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说。" 得了承诺,许久挂念的终于稍稍放下。我说,"那你说话可要算话。" 我们两个在承诺一个外人看来可笑的事,但于我而言却是浮木,仅能握住的,或许只是这些而已。将来如何我并不能掌控,我不愿他离开我身边,但我也不愿他不快乐。 言之甚早的事,若非此后种种,永远没有践行的机会,如果没有那一天的到来,或许不懂,何为一语成谶。 第四十二章 不速之客 立秋后几场雨似乎将暑气冲淡了几分,但几日出门,还是觉得闷热。滚烫的气流潮湿不堪的黏在皮肤上,路旁法桐上的知了连叫声也敷衍。 手中沉甸甸的食物压得手臂酸疼,我刚从凉丝丝的出租车出来立刻陷进密不透风的热浪中。我看着面前这幢八九十年代的居民区,倍觉沧桑。翠绿的爬山虎叶子无所不在而又顽强,已占据大半个墙壁,倒也添了些凉意。 没等走出几步便看见江城,一副家居的打扮,他看见我,忙快走了几步。 他从我手中接过大大小小的塑料袋,终于叹了口气,说,"天这么热,要是中暑了怎么办。说了不要你来,反正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抹了把鼻尖的汗,"怎么不是要紧事,本来我妈还想让我订做了蛋糕拿过来,但东西实在多。" "蛋糕--"他有些犹豫,别过脸去在前边走,"蛋糕我已经买回来了。" 我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追上他,"还说不在意,如果我听你的话不来的话,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吃得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领着我往楼上走,半晌没说话。 他家在五楼,我爬完最后一格台阶时双腿沉得快挪不动,只好把手搭在墙壁上喘气。他拿钥匙开门让我进去,拿了一双男式的凉鞋给我。 "这是我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微微绷着脸,却躲闪着我的目光。 我从善如流接过去,他拎起购物袋往里走。我很快换好了鞋,踏在微旧却整洁的地板上,竟有些拘谨。 江城把我带来的食材一样样往厨房的料理台上放,木质的茶几上果然是一个圆圆的蛋糕盒子。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攀住他的肩膀。他动作一顿,却是微微侧脸笑了笑。 "你怎么带这么多的东西来,我们两个也吃不完。"他说,便从里面又拿出用几层保鲜袋包着的玉米。 "唔,这些都是老妈非让我带的,说如果吃不完,你一个人也可以留着慢慢吃的。"我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这玉米是煮好了的,我姥姥拿来的,很甜,你尝尝。" "是,还很热。"他说。 保鲜袋上还有成串的水珠,饱满的玉米粒如珍珠的白,玉珠的剔透。江城拿出一个咬了口,"很甜,很久没有吃过了。" 我看着他细碎而又安静的咀嚼动作,像是一只温驯的小动物,眉眼里是淡淡的满足。我接替他把剩余的食材拿出,把老妈做的酱菜放在冰箱里,顺便夸耀它的美味。 "我老妈做的酱菜一绝,有时我为了多吃几口不得不多吃饭来就着,吃撑的事时有发生。"我怕他不信,加重筹码。 他把啃干净的玉米骨头扔在垃圾桶,说,"你渴不渴,桌上有凉白开,等降降汗我给你切冰镇西瓜。" 我撇撇嘴,"江小城你太小气,难道就没有可乐之类的么?" "那不是小孩子才喝的东西么?"他把东西都理好推着我去客厅。 "我是小孩,我要喝。"我无理取闹。 "可乐没有,但是有别的,你喝不喝?"他神秘的笑了笑。 "什么?" "酒。" 我惊诧不已的看着他,"江城,你竟然嗜酒,我真是小看你。" "男生喝酒很正常,这有什么奇怪。"他好整以暇。 "你喝就不正常。" 他瞥我一眼,眼瞳汪了一泓笑。 "墨宝,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他忽然说,模样认真恳切。 我吞了吞口水,说,"严肃,古板,温柔,不嗜烟酒--反正,就是个五讲四美的好少年。" 他闻言几乎笑岔气,良久平静下来,手指捉上我的腮帮子。他认真的说,"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觉得有个词你用错了。" 脸颊被他扯着,话一出口便有些变调,"哪个词。" "听你话,我不是好少年,倒像是个中年大叔。" "大叔哪有你好看。"我不假思索的说。 他眼神微眯,却有些危险。下巴猝然被他扳住,唇就靠近一分。 "你这个小花痴,这一句恐怕才是你真心话。"他幽幽的说,"你看上的,不过是我的样貌。" 他眼神越发暗淡,有些悲痛欲绝的意味。我一时慌了手脚,忙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腕。 我说,"我怎么会是只喜欢你的样貌,虽然你的样貌我也很喜欢,但是除了样貌之外我也很喜欢。" 他眉头皱的更紧,垂下脸去,双肩微颤。 料定不到江城会如此在意这个问题,我无措只余却有些生气。我急忙解释,"你怎么胡思乱想,我也不是看好看的人就会喜欢的,不然的话我早就去喜欢方清砚了。" 他依旧垂着头。 "你--"我有些急躁,试图抬起他的头。 却看他脸上早就是忍耐不住的笑意,眼角是泛出的泪花,双肩簌簌抖动,笑得说不出话来。 "墨宝,你啊--"他说的断断续续,很是愉快。 明白自己是被他骗了,我绷着脸不说话,眼睛只顾看他。 他笑够了,话语里却仍有笑意,"真生气了?" 我不说话。 他靠过来,敛了笑意,说,"我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怕你会失望。" "江城。"我看着他很郑重地说,"我发现,还是你的样貌比你本人要可爱。" 他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我试图往一旁跑,却被他箍住手腕扯进了怀里。 "还有比这更恶劣的事,你要不要知道。"他说,手掌拂过我刚刚盖过耳朵的发。 我笑了下,说,"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他神情凝固成惊愕,唇上被我狠狠亲了一下。 惊愕的神情不过一?,他微微笑着俯下脸来,声音像是饮了酒。他说,"更坏的事,不是这一件。" 我脸红心跳推开他,几乎要被方才蚀骨的亲吻吞噬。他唇畔有些妖娆的色泽,神色却有些狼狈。 两人诡异的各自占据沙发的一端,空调里有轻微的响动,周身滚烫的气流也渐至冷却安静。 他站起来,说,"我去做饭。" 原本想要去帮忙,他却说我添乱。我不满的窝在客厅吹风,却听厨房中油花溅开的刺啦声,菜下锅的声音,还有香浓的菜香。这些尘世的声音虽然在现在的我而言听得不甚分明,但莫名觉得温馨。 不多时他端菜出来,往桌上放好。我把碗筷布好,专等菜上齐。 我把打开盒子的蛋糕端出来,放好蜡烛,却听隐约的敲门声。 "墨宝,你去开门。"江城正炒着最后一道菜,腾不开手。 我闻言开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笔直的西装,陌生男人眼底滑过一丝诧异。 "请问,你--" "江少爷在不在。"陌生男人说。 我愣了愣,却不知如何回答。 "墨宝,你在跟谁说话。"江城的脚步声走进,在我身后猝然顿住。 "江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找你。"我扶着门板有些无措。 江城原本放松的表情变得冷漠,他很快走过来,用力关上门。 "江少爷!"门并未成功关上,陌生男人的力气很大,一只手臂挡住了门关闭的轨迹。 "放手。"江城语气冷冽。 "江少爷,我只是带话来,请不要让我为难。"陌生男人仍大力与江城僵持着。 "我说,放手。"江城眉头皱起,脸上是再无法隐忍的怒意。 我并未看清江城是何时出手的,在我看到他利落的收回右腿时,便只剩门外一声沉闷的痛哼和关死的门。江城左手抵在门后,手掌渐渐握紧,低敛眉眼,情绪便被遮掩。 我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江城。"沉默不知多久,我终于讷讷开口。 他抬起头来,面上一时的云翳散去,仍是春暖花开的微笑。 "走,我们去切蛋糕。" "那个人,是来找麻烦的对不对。" 江城拿着点火器的手顿了顿,继而徐徐点亮了蜡烛。他自顾切着蛋糕,装在盘子里递给我。 "如果不便说我不会追问,但是,如果真有事,你不要瞒我。"我按住他的手腕,沉声说。 江城抬起头,说,"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虽然他一言蔽之,但我觉得事情并未那么简单。他笑意勉强,我只能按捺着疑问,想着如果有必要,他会主动开口。 蛋糕只是简单地白色鲜奶上涂满红色的草莓果酱,样式简洁,口味也不那么浓。我便多吃了些,但探着筷子去吃菜的时候只能后悔不迭。 江城的厨艺实在是好,口味清淡很合我习惯,只是最后一道菜因为陌生男人的突然到访而炒的有些过。 江城拿出之前他说的酒。是他自己酿的青梅酒,用大玻璃罐装着。他拿茶壶盛了,我俩一人一只玻璃杯,斟酒对酌。 粉色的酒液盛在玻璃杯中分外好看,淡淡的酸甜,更重的却是酒精的味道。我不知江城还有这样的本事,便调侃他,"如果你将来不做医生,就算开个酒坊,也能养活自己。" 他竟然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那我雇你卖酒,你愿不愿意?" 酒的劲力上来,我只觉得脸颊发烧,舌头也是烫的。我点点头,说,"我要的薪资很高,你付不付得起?" 他眉眼带了几分薄醉,"怎么付不起,只要你敢要,我就敢给。" 我很是满足的笑了声,歪头枕着胳膊竟是沉沉睡过去。 第四十三章 过往 醒过来时习惯性翻身,却察觉到不妥。翻身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眼先睁开,这才察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天蓝色的床单,鼻端嗅到淡淡的阳光味道。 小睡解了乏意,醉意也浅了几分。掌心下是棉质布料的柔软触感,明白大概自己睡过去后,江城将我抱到他卧室中。 床侧小柜上体贴备着一杯清水,喉咙涩哑生疼,我拿过来喝了,才慢慢打量起江城的房间。 房间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书橱,一衣橱。不大的空间虽然充实,但整洁干净,全无杂沓凌乱之感。一台风扇尽职尽责摇着脑袋转动,微凉的风不时拂过皮肤,是素淡的凉意。 光脚踩在地板上,一瞬寒意攀上脚踝,我颤了颤。 江城房里的书实在多,有些就在地板上堆着,却甚为规整。他书桌上除却一本笔记本电脑,几本医学书籍之外,仅一个木制的相框。 我后腰靠在书桌上,拿起相框。一家三口幸福的表情印在相纸上,透明的玻璃下,笑意似乎有光,指尖点过似乎带起一圈圈盈盈的波痕。 六七岁的小男孩剪了短短的头发,怀里抱着一只棕色的小狗,一双清润的眸子已经微具清凛的形状。这是年幼时的江城。 他身后是一双男女,江城眉眼很像他的妈妈,但是面上清冷的神色,却是极像他的爸爸。年幼的江城笑得肆无忌惮,一家人在一棵柿子树下,脚边是浅浅堆了一篮的柿子。 这应该是秋日的晴空,过往被定格,被将来的人反复惦念。 谁人都有年少时,此刻看照片上江城笑意如风拂花,可爱的模样让人不忍释手。 "墨宝?" 我闻声看去,江城立在门侧。此时薄暮的光从窗外涌进来,从我身后呼啸往江城而去,他脸庞熠熠生光,眼瞳里光华流转。 "对不起,我私自看了你的照片。"我有些无措的将相框往桌上放。 他不说话,唇角微扬。 "没事。"他说,神色却有些不自在。 "江城,你小时候还是蛮可爱的。"我说。 他走进来,在我身边停住,视线也落到相片上。 "是么。" 见他毫无回避的意思,我不免又问,"你妈妈应该比你爸爸年轻许多吧。" 他点了点头,"是。我妈比我爸小了七岁。" 我吃了一惊,虽然猜测江爸爸比江妈妈年纪大,却怎样也不会料到竟差这么多,在他们那个年代,也是不易。 "你冷不冷。"他看着我光着的脚。 我有些窘迫,觉得甚是丢脸。 "你乖乖坐好,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他腾出椅子让我坐着,自己靠在书桌上,俯身看我。 心思叫他戳破,我却又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我爸曾经是我妈|的高中老师,后来我妈大学毕业,两个人便在一起了。"他神色平静,娓娓述说。 我心潮澎湃,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说,"没想到你爸妈的爱情这么轰轰烈烈,果然是令人向往。" "纵使浓烈的感情,也是逃不过世俗眼光。虽然现在看来或许没什么大碍,但当时的年代,外公是极力反对的。"他反握住我的手,淡淡一笑,"外公坚决不同意我妈嫁给我爸,他们两个结婚的时候,外公家一个人都不曾来,外公说与我妈已断绝父女关系。" "那么后来--" "后来我出生,虽然一家人幸福和睦,但是我妈时常还是会偷偷掉泪,想念外公也不说。她每逢过年去外公家,都是被赶出来。再后来,便不再回去了。"他语气平淡,却溺葬了忧伤。 "我爸妈出事的时候,他都不曾来看一眼。" 过往余烬生烟,残存的无望只余江城一人苦涩吞咽。 安慰人的话语似乎被封禁在内心深处,我忽觉自己残忍,强迫江城回顾往昔悲苦。 但他缓缓俯下身来,同我四目交接。他将我手握紧了些,说,"我现在已经无事,只是--谢谢你听我说。" "江城,你还有我。"我静静拥抱他,轻声说,"你不赶我,我就不会走。" 他箍住我肩背的手臂愈发用力,我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却恍惚觉得颈畔落了雨。 回家的时候空气里已经浮出一丝清凉的味道,夏天慢慢收拢冗长的裙裾,舞台为秋色腾出位置。出租车师傅估计是个书迷,广播里播着某大师的评书,我扭过脸去,直到江城的身影融进街边渐次燃起的霓虹灯火。 "小姑娘,那是你小男朋友吧。"司机师傅很是热络的问。 "是。" "小伙子不错。" 我微微一笑,"小姑娘也是不错的。" 司机师傅听完乐呵呵笑起来,到家时竟少收了我五毛钱。 "你五毛他五毛,你们两个不就凑一块么。"司机师傅说。 我愣在车外良久,等回过神时司机师傅早就开出去很远。我忽发觉,这个自幼扎根的城市,忽然间浪漫起来。 推开门后发现老妈懒洋洋窝在沙发上,茶几上杯盏狼藉。 "我回来了。" "你爸今晚不回来吃,你哥也是,要是饿了自己做饭去。"老妈有气无力的说。 "妈,今天咱们家来客人了么,怎么这么乱?"我洗了把脸,擦着坠在脸上发梢上的水珠,好奇不已。 "你方阿姨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午拉着我,非要给清砚挑相亲的对象。" 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我咳了几声困难的发声,"相亲?你说谁?" "清砚啊。"老妈叹了口气,"说是怕清砚将来加入剩男大军,赶早不赶晚,便找着合适的姑娘去相亲。" "妈,你跟方阿姨也太多虑了,方清砚那种人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我说,"你们的思维有些超前。" "我也是这么说,但也不知你方阿姨怎么回事,清砚也是极力反对,但是胳膊扭不过大腿。" 我搁下咬了一半的苹果,趿拉着拖鞋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别添乱。" 敲开方清砚家的门,方清砚正窝在卧室,方阿姨一脸无奈的拉了拉我的胳膊。 "墨宝啊,你帮阿姨劝劝清砚,就算看不上人家姑娘,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 "阿姨,您这行动力,要搁在以前三八红旗手都不知得过多少回。" "你这丫头。"方阿姨笑嗔,"快去。" 我蹑手蹑脚推开方清砚半掩的门。 "要进来就进来,跟只老鼠似的。"他正握着鼠标玩游戏,音响里全是极炫的爆炸声。 "你说谁是老鼠?" "你。"他暂停游戏,转过来看我,"你来做什么?" "听闻你要加入相亲大军,临行之前,我来慰问慰问。"我说。 "你别添乱,她们更年期,你也更年期。"他懊恼的哼一句。 "其实我觉得,你妈这想法也很容易理解,她不过是关心过度。"我想了想,"其实你明天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白墨宝,你是不是很想我去。"他一双眼瞳漆深如湖,凝成湍急的漩涡。 "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是找了女朋友你就不用歉疚,就不用觉得我是一个累赘。"他一把握住我搁在书桌上的手腕,恨声问,"你就那么想摆脱我,恩?" 我一时呆愣,竟跟不上他的思维。两厢对峙,却都毫不示弱。一来是他怒意正盛,二来是我不明所以。 良久,我笑了笑,说,"有一件事你说的对,我是很想你去。" "你--" "相亲中的你是什么样子,我从未见过,也好奇得很。"我继续说。 他缓缓松开我的手,说,"墨宝,我从不会放弃你,你大概不知道。" "方清砚,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干笑一声。 "明天相亲你陪我的话我就去,如果你能找到那株芳草,我就认了。" 我琢磨着他话语里的端倪,甚为惆怅。 清晨是被方清砚锲而不舍的电话给吵醒的,想到今日任务艰巨,我匆忙收拾好跟着方清砚出门。见面的地点是挺小资的咖啡馆,我跟方清砚隔了道走廊坐着,等着方阿姨口中的大家闺秀的登场。 方清砚今天穿了黑色的短衬,牛仔裤,白球鞋。他懒懒靠在椅背上,怎样也不是方阿姨临行前叮嘱的成熟稳重的模样。 玻璃门碰铜铃,第五次之后,一双细高跟踩进视野里,湖蓝的裙摆晃得我眼前蔚蓝成海。 "请问,你是方清砚么?"软软糯糯的声音将我骨头酥炸一遭。 我视线从半掩的菜单上望去,一口柠檬水几乎从鼻腔中喷出来。 一张涂抹的煞白的脸,眉描唇画。整个从古代仕女图中脱身而出。 我急促的咳了几声,方清砚苦涩的瞪我一眼。 "你是莫玲珑?" "对。"玲珑姑娘垂下玲珑的脑袋,极为玲珑的声音说,"我妈说,你还在读大学对不对?" "嗯。" "读大学太累了,我妈说以后成了家,公司就交给我和先生打理。"玲珑姑娘摆了个不太累的姿势,比林亦然还要端庄。 "你是高中毕业就--" "不是。高中只念了一年,因为太辛苦,我妈说--"玲珑姑娘兀自喋喋不休。 方清砚痛苦万分朝我使眼色,我慢腾腾拿出手机,慢腾腾打通他的电话。他挂断,我再打。反复三次之后,他一副不耐烦的姿势接通,一个人的独角戏。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你看我们能不能改日--" "好吧。"玲珑姑娘很是惋惜。 我愁肠百结,面部肌肉酸疼。我默默拿起包镇定的推门出去,方清砚在不远处狼狈不堪看过来。 我俩对视一番,我扶着腰笑得肚子痛。 第四十四章 谁在等你 相亲的事至此打了水漂,加之我绘声绘色的陈述,方阿姨只得不舍的放下这个念头。为表谢意,方清砚被我指使着下楼去收快递。 "墨宝,这里面这么重,都是些什么。" "炸弹。"我忙着跟苏朵聊天,无暇理会他。 "骗人。"他说。 他手指敲了敲箱子,百无聊赖只好开了电视去看。 下午有课,白宣正要出门,说正好送我。方清砚很识相的跟着我们下楼,堂而皇之上车。 "我出去逛逛,你随意。"他说。 白宣不置可否。总之是不好拒绝,我闷声坐上车,车子在热浪翻滚的车流中穿行,泊在一处柳深花浓的小院前。 远处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小姑娘渐渐走近,一朵朵可爱的草莓长在上面。她笑得很是开心,手舞足蹈的不知跟身旁的妈妈说着什么,同我点了点头往院子里走。 "墨宝,你这书法班的同学,不会是那个小姑娘吧。"方清砚好奇的问。 洋槐花开匝枝,嫩绿的花朵香味腻人,站在树下不久,便兜头簪上几朵。 我很勉强笑了笑,摇摇头。 我看向白宣,他神色平淡,说,"下课后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方清砚满腹好奇,神色向往之。 "我还有事,清砚,我们先走。" 我浅浅叹了口气,看他们离开后才重又抬起步子往院子里去。 季老师年逾五十,姿容依旧姣好,或许是心存慈爱的人,年华也不忍下手雕琢皱纹。 她身边团团围着三四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此时正往一口青花瓷缸里舀水。 "季老师。"我说。 一群小孩子欢喜朝我跑过来。 "墨宝来了,来,帮我给这大花换换水。"她笑吟吟的说,把手中的水瓢递给我。 大花是缸中一尾白中染了黑花的锦鲤的名字,季老师养了好多年。我依言往缸里添水,大花摇着线条流畅的鱼尾,姿态闲适,衬得水底的光滑石头更加安静。 一开始见得的那个小女孩无声扯了扯我的衣角,食指指了指自己,然后指向我手中的水瓢。我乐咪咪点了点头,把水瓢递给她。 她很开心的笑,大拇指朝我点了点头。 我看她认真舀水往缸里倒,被她脸上认真的神色打动。 在她无声无息的世界里,此时的行为也是有声,色彩浓郁斑斓,叫人一时挪不开眼。 "墨宝,帮我拿下椅子。"季老师手中挽了几个竹制的折迭小椅子,站在亭下看我。 我过去帮她把椅子在亭下放好,如今天热,在浓荫如盖的院中扎了凉亭,此间授课,倒也极为凉快。 小孩子们在我招呼下一一找了椅子坐下,我坐在季老师身旁,看她授课。 手势起伏如花开,时绽时拢,我认真看着,听她发声,读她唇上语。 寂静的院落,除却树枝上聒噪的蝉声,但只剩了季老师微微苍老却温婉的话语。 比之飞鸟,比之花叶,比之万物。 一切在她辗转的手语中赋予形状,有了生命。小孩子们脸上是肃穆的安宁,平静的让人心惊。 我一时看着,内心荼靡。 手臂一痕伤疼,却不剧烈。 我抬起头,季老师面上是安静的严肃,掌心中握着一枝竹条。 她缓声开口,"墨宝,你比他们幸运,但是你不许懈怠。你要知道,他们容不得懈怠。" 我看着她,半晌缓缓的说,"我明白了,老师。" 她复又抬起手臂,蔓蔓如枝,无风也动人。 一下午的时间有小孩子在的缘故,时间眨眼即逝。纵然交流起来仍显磕绊,但耐心解答他们的问题,也是赏心乐事。 同季老师打了招呼离开,本要给白宣电话,却被身旁斜刺里钻出的黑漆漆的车子挡住去路。 车上下来一西装男,直直朝我走来。 我心中一惊,准备扭头走。 "白小姐,请等一等。" 我僵直了背,那西装男紧走了几步,笑容有些僵硬,"白小姐,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 "抱歉,我不认识你。"我摇了摇头。这世上的骗子坏人要绑架都是这么说。 他看我要走,急忙又说,"我没恶意,我们那天在江少爷家见过一面的。" 我脑海中似乎掠过那被江城一脚踢到门外的西装男,心中一凛,"我真的不认识你,如果你再纠缠,我可要报警。" "白小姐,是江少爷的外公,找你谈谈有关江少爷的事。" 我脚步顿住,看他神色笃定,不免有些好笑。 "事关江少爷的安全,你也置之不理么。"他又说。 好奇心还是被他牵引住,愣神的空当,车上又下来一人。 头发花白的老者,衣着考究,眼神生得凛冽,不怒自威。他朝西装男点了点头,说,"你回车里等,我跟白小姐谈谈。" 内心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老者朝我笑了笑,"你是白墨宝。" 他眼神实在过于凛冽,我有些拘谨,但还是抬头看他,却不答话。 "我是江城的外公,不知他有没有同你提过。"他说。 "提过。"猜测成真,我不卑不亢的回答。 他唇角一丝讥诮,说,"看来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我摸不准他的态度,但极不喜欢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再次陷入缄默。 "小城对我有很多误会,但将来他还是会回叶家,这是他逃避不了的责任。"他语气里是自以为是的专制独断。 我看着他,明白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我们叶家不比你们小家小户,江城你是配不上的,所以,我希望你离开他。" 声音似一把利刃隔了天色一处伤痕,被压抑的情绪便汩汩而出。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笑,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一步,抱歉。" "白小姐,听人一劝很有好处,小城那孩子的心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作为长辈,我怕你将来会后悔。"他见我走,轻描淡写一句。 爱情果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可笑的是我天真觉得如此。外界的阻力千奇百怪,但我从不想有朝一日会有人极为强势的命令我,让我选择离开。 心中虽然慌乱,但好在面上风平浪静将那一份淡漠维持下去。我淡淡一笑,"劳您费心,这些话,您大可告诉江城,如果他来说,或许我会听的。" 他似乎被戳中软肋,神色闪了闪。 我转身离开,手掌攥的生疼。 紧走出一条街后才慢慢止住脚步,这才发觉心神被刚才猝然的遭遇扰乱。给白宣的短信发出不久之后,他开车很快找到我。 "墨宝,你怎么了。"白宣下车疾走几步,手指搭上我微凉的手臂。 "哥,先上车。" 在车上我良久不说话,半晌涩然开口,"哥,你说这种大家族的人,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 白宣捡了一处地方停车,耐心听我说话。 "原本觉得这种事不过发生在旧时年代,没想到现在也有。" "你怎么了?" "今天下午,就是你接我之前,江城的外公找过我。" 白宣手指敲动方向盘,指尖掠过下巴,笑了声,"怎么,他外公阻止你跟江城在一起,来了个棒打鸳鸯?" 我疑惑看他,眉梢还挂了几分沮丧。我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听你这不清不楚的几句话,也能猜个大概。"白宣叹了声,"这没什么稀奇,情侣之间遭到双方亲人阻拦的事乏不胜数,只不过这一桩,有些大手笔。" "叶家在L市产业极大,江城的外公不是个简单的人。"白宣一句话,让我愈发疑惑。 "哥,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讷讷的说,"我都不知道。" 白宣挫败的扫我一眼,"我不问,并非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妹妹交往的人的家底,我这做哥哥的怎样也要知道的。" "你好狡猾,要不是今天这件事,我倒真看不出你这么有侦探的潜质。"我恼怒不已,"你还偷偷查了些什么,你太--" "叶家虽然两个孩子,但是江城的姨妈至今没有子嗣,只江城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儿,他自然是叶家唯一的骨血,你们两个,的确有些危险。"白宣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讯息来的太过突兀,我一直以为江城不过简简单单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却不知他身后这么多牵扯。曾经只顾眼前心思,哪有此后盘根错节的想法。更不懂将来牵涉的许多,但若要安稳走下去,这一切却如沟堑,要携手越过,也是不易。 "复诊已经帮你约好,后天上午,你心里有数。"白宣忽然说。 妄图回避的现实云翳般笼上来,无实无状,垂下暗淡的眼瞳,我轻声说了句,"回家吧,我饿了。" 满腹心事吃完饭,江城电话打来也不过是三言两语。,他听出我言语中的落寞,忍不住追问。我顾左右而言他,跟他说今天上课时的趣闻,说道口干舌燥,手机压得右耳廓有些疼。 他声音里被我的话语染了笑意,等我停下来才说,"墨宝,凡事别勉强,这些东西也不是短时间速成的,我们用不到最好,你慢慢来。" 眼眶有些热,我低头,声音埋在水杯里有些瓮声瓮气,我说,"你放心就是,只是耳朵用累了,有时候得歇歇。" 他笑声有些苦,落进我杯里。 第四十五章 退路 荒唐事遇见一桩已经算是难得,如果接连一段时间遇到,不能不说是我好运。 我不知道江城外公家的势力多大,只是单单在Z大遇到叶家的人,不能归咎到世界如此之小上去。 对面坐着的女子一双眼睛与江城像足七分,少了清凛,平添妖娆。 她端起咖啡抿了口,淡淡开口,"我是江城的阿姨,叶离真。" "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把人约出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说,"我没有立场来质疑你对江城的关心,正如叶小姐你也没有立场来质问我和江城的感情。" "既然你对你们的感情这么笃定,那我不妨直说。"她双手交叉放于膝上,"白小姐的左耳是有问题的,对不对?" 身上滚过一道战栗,我咬了咬唇,不说话。 她笑了笑,说,"你的事,我已经了解的很清楚,而且我听你的主治医生说,如果将来病情恶化,你右耳的听力也是会渐渐退化的。" 心中的不安从不可勘测的黑暗处引诱出来,像是一条冰凉的蛇,蜿蜒攀上我的身体。我僵坐在椅子上,竟找不出一句可辩驳的话来。 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我拿什么来质询。 "不消说你这样的家世叶家不会接受,你觉得,江城真的会娶你么。" 手指上一圈银白,被体温熨帖的温热,我无意识的拿手轻轻摩挲。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我抬起头看着她,"你担心的事,我已经担心过无数次,有一件事或许你不知道,我从未想到要嫁给江城,但这并非是不喜欢他,只是,我要不起将来。" 她面上浮起一丝惊愕。 "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样,但如果我已成为江城的负担,我会自己离开。但是现在--"我笃定的说,"江城是我的,谁都没有资格来指手画脚。" 已经很努力说出想说的话,明明是很笃定的语气,但是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觉得舍不得。因为我,真的想要有将来,属于我和江城的将来。 可是对寻常人而言的将来,在那个雨天已经被倾斜的树给生生毁去。 曾经习以为常的幸福,触手可及,如今那么遥远。 她面上仍旧是淡漠的笑意,她说,"你对江城的感情我不会怀疑,但你要知道以江城的性格,就算他认为你是负担,也不会主动提出来的。" 身体不可遏止的轻颤,我用尚好的右耳,听清她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 她起身,淡紫的连衣裙如水漫过她曼妙的身姿。她说,"江城最终要回到叶家,他的妻子,已经是定好的。" 高跟鞋在水磨石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渐次淡去的跫音。 身体僵在原处,浑身的力气的仿佛被抽空。我已经陷进一个黑暗凄冷的漩涡,无法抗衡的力量把我裹挟到未知的地方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起身离开时,才发现原本阴沉的天已经开始下雨。 已经是十月的天空,纵然暑气未尽,但雨落下来仍旧是刺骨的冷。绵密的雨丝如线,路面很快聚起迷蒙的水雾。 我像个傻瓜,雨天里,长街上,披雨而行。 回宿舍的路走了一半,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一把怒意盎然的声音劈头盖脸而来。 "下雨不打伞,你是傻了么。" "方清砚。"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漆漆的雨伞遮在我们两个的头顶,他语气不善,却松开了我。他说,"听你宿舍的人说你跟个女人出去了,正好下雨,想起你可能没带伞,我就--" 我咧嘴笑了笑,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睛被雨淋得有些疼,不住淌下泪来。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的扶住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事儿,就是雨太大,迷了眼。" "说你傻还不信,这样的天出门不带伞,你怨得了谁。" "是,是我错了,耽误你的宝贵时间。"我笑了笑,"大不了晚饭我请,去三食堂怎么样。" "小气。"他说,"说是请客,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很大度的想了想,"那好,地方你定。" 他思索了半晌,说,"还是去三食堂吧,你先回宿舍把衣服换了再说。" 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我忽然说,"方清砚,下雨天,你骨折的地方疼不疼。" "不疼。"他很紧张的看着我,说,"怎么,你头还会疼么。" 他紧张兮兮而又愧疚的表情让人只存了无奈的心绪,我故作痛苦的说,"疼,怎么不疼,你以后不能再说我傻了,我是傻了,才会替你挨的。" 他眼瞳里似乎也要落下雨来,太多的情绪浸透在眼湖里,如此我竟也无从分辨,现在的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恩,我以后,不会再说你傻了。"他说,"因为你本来就很笨,不然你哪会那么好心救我。" "唔,知道就好。"我咧嘴笑了笑,往楼上跑。 "等着本姑娘我。" "好。" 往前跑出的一瞬间,短暂的一?,雨水重又泼到身上。而我面上,泪水滂沱。 伤口愈合之后,额发齐眉,只余伤疤隐匿其间。好像一切重回既定的轨道,从容往前。但是有些伤痕于看不见处,扎根抽枝,盘踞在躯体中,尖韧的刺生在血肉里,很疼。 很疼,是无法判定来处的伤疼,叫我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委屈难过压在心底,逢人便说我很快乐,别人笑着相信,于是到了最后,自己也信以为真。 匆匆换过衣服,大概是经由叶离真那一役,体力透支过大,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大概知道我无面不欢,纵然知道三食堂的面里加了不少的调味剂,方清砚还是很大度的选了。说是要我请客,他仍旧是留我占座,自己一个人来来回回买菜打饭。我把有些油腻的桌子擦干净,安心等着。 饭食还算丰盛,两菜一汤。我迫不及待下口,方清砚捏着筷子一脸高深莫测。 "你光看也不解饿,你如果再不动筷,菜就被我吃光了。" 他慢腾腾挑着面,不妨说话,"今天找你的女人是谁?" 我动作顿了顿,说,"是--个朋友。" "你有什么朋友是我不知道的,我怎么不认识那半老徐娘。"他白我一眼。 "我就不能私底下认识别人。"我觉得不大对劲,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笑了笑,说,"你不开心的时候,要么是不吃东西,要么就是拼命吃东西。" "建筑系的课程,貌似没开心理学。" "说吧,有什么事。"他料定我不开心,淡淡的说。 "方清砚。"很是婉转的一声,打断此刻的僵持。 我未来的及抬头看,桌畔已然飘来一朵雪白。 "真巧,你怎么也来三食堂吃饭?"她又说。 我看着眼前嫣然温婉的女孩,心中百味陈杂。 "这里的饭比较好吃。"方清砚笑了笑,眉目清朗。 何田又看向我,惊讶的说,"原来白墨宝也在这,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我们不怎么熟,何况我也不知道做过什么事需要你来感谢。"我觉得烦躁,不咸不淡的一句。 方清砚不说话,只是意味不明的看着我,让人心里发怵。 "登山的时候,是你救了方清砚,而方清砚是为了救我才--"何田愧疚不已的说,"所以,你是方清砚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哪。" 我看着她纯善美好的笑容,觉得别扭的很。 我心口窒闷,哼了一声,"我数学虽然学的差,但你这逻辑关系未免牵强,我替方清砚挨了疼,好像不需要你的感谢。你谢错了对象,要谢就谢方清砚,我没那么崇高,你别抬举我。" 何田脸色讪讪,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 "好。"方清砚朝她笑了笑,她衣衫轻扬转身离开。 "墨宝,你即使心里不痛快,也不能逮谁就发火。"他说,"就跟何田欠你钱似的。" "她就是欠我钱,欠大发了。"我撂下筷子,也没了胃口。 "听话,别无理取闹。"方清砚好整以暇,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刻。 "什么叫作我是你的恩人也就是她的恩人,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要知道当初你是为了救她我才不管你。"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心中难言的情绪四处游走,找不到归往的路途。 "墨宝,你是不是--"他认真看着我,一字一句的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手一哆嗦,桌上犹自滚烫的面汤差点被我打翻。 "你别胡说,你才吃醋,自作多情。"我怒目而视。 他不说话,眉眼弯了弯,有些狡黠。 我被他看得寒毛倒竖,我清了清嗓子,说,"方清砚,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难受。" 他漂亮的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说,"开心了?" "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你从小到大嘴硬心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明明难过的要命,却死要面子。"他叹了一声看看手机,朝我摊开手,"一共是一小时零三分,咱俩熟,就去个零头,算你五十。" 我不解的看着他。 "心理医生不都是按小时计价的么。"他犹疑不定的说,"难道不是?" 我有气无力的说,"方清砚,你还能再无聊些么。" 他皱眉思忖,一本正经的说,"容我好好想想。" "那你慢慢想,先走一步。"我起身就走,他很是矫捷的跟上来。 第四十六章 月临寒江 大三下学期K大与Z大连袂举办了场晚会,对于即将迈进大四的我们而言,亦算是一场告别晚会。 我大四毕业后直接工作是早就决定好的,而江城还有三年的课要上。我曾问过他的意向,毕业后也是会回L市的。我不解他为什么不想留在J城,毕竟这里的条件要好些,但他语焉不详,我也不好再问。 当方清砚在台上唱起那首《寂寞的季节》时,我在人群里,高扬起手臂,江城从不远处朝我走近,徐缓有度。 我噙着笑,唇角的温度在看到尹嘉怿时冷却。 尹嘉怿绾起的发髻压在脑后,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颈子,米白的针织披肩下是红色的长裙,优雅清傲。 歌声里藏了一丝哽咽,如一缕轻弦,撩拨幽咽。我微微眯了眼,在炽烈的灯光下看向舞台上的方清砚。 他的目光流过全场,藏匿万千山水,最后在我身旁定格。 他朝我扬起清冽的眉眼,我感到右手被人握在掌心。 "是方清砚,他又上去胡闹。"我看着江城,淡淡一笑。 "唱的很好,你看。"江城示意我往台上看。 许多女生满脸倾慕,胆子大一些的已经跑到台上送花。方清砚欣然受之,视线远远落在别处。他声音清醇如醉,台下却是安静,印象中回荡着他的声音,如此寂寞,不见花开。 一曲终了,我在喧闹的欢呼声中听不清江城在我耳畔说了什么,他气息温热,犹如一小团迷蒙的雾气,叫人沉醉。 台上台下热闹非常,江城站在我身边,与我合手相握,微微眸朝舞台上看。一场欢歌,到尽处时,主持人说压轴的是两校连袂的舞曲。 台上已经有男女双双对对跳起舞来,身旁喧闹的人群中渐渐辟出一方空地,已经有放得开的男女携手共舞。 越来越多的人迈着熟稔抑或生涩的舞步,但笑容却是美好。男女之间交握的指掌,裙裾裤脚间摩挲出几分浪漫。 尹嘉怿胸前别着披肩的胸针璀璨夺目,她朝江城探出手来,说,"赏个脸。" 江城说,"我不怎么会。" "墨宝,你别介意,不过是一支舞。" 是,不过是一支舞。我弯了弯唇,艰涩难以发声。 江城的手缓缓放开我,被尹嘉怿拉着融进人群中。纵然是人头攒动,但他们两人生的如此出色,很快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红衣灼灼,针织的披肩有细碎水晶的光泽,旋转中让人目眩神迷。江城步履沉定,不差一毫的和着尹嘉怿的步子。 舞曲响了那么久,似乎专等他二人。 灯光惑惑,舞曲悠扬。此时的江城如月临寒江,清润温雅。而他掌心中牵着的人,如花树堆雪,清傲宜人。只远望着,就觉得此时月下花前,一双佳人。 我在这一瞬,恍惚明白叶离真对我的告诫。 身边热闹如繁花,开不败的葳蕤馥郁,而心底蔓生的一株蔷薇已然萎败。 那些引而不发的念头,来得太过轻易昭然,我方才被江城握着的手,冰寒刺骨。 "怎么不去跳。"耳畔落下一串声息,微微恶劣的嘲讽,"我就知道你不会跳,要不要我来教你。" 我看着特意打扮一番的方清砚,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我说,"丢人的事,还是留给你一个人,你不怕被踩到脚,但是我怕。" 他看着场中衣袂翩跹的男女,沉吟一番,说,"你说这像不像群魔乱舞,真是毫无美感可言,难为你还看得下去。" "不如咱们走吧,留在这里喂蚊子,你血多的话也不能这样浪费。"他拽着我的胳膊拨开人群往外走。 音乐声渐次低下去,有人在空地上燃起了烟花。星子细碎的夜空被短促的光华映亮,虽只一瞬,但那一刻留下的夺目光泽,足够绵长回忆。 小小的光焰叫嚣着打着旋钻进夜空中,大团的灰白烟雾借风往远处去,似乎这一处美到极致的绽放与它无关。 "墨宝,你看着。"方清砚不知从那里讨来的烟花,小臂长短的烟花捏在手里,拿火引着。 很快有烟花尖促的高歌着从烟花筒里火烧屁股般蹿出来,只是方清砚倾斜的角度不对,烟花在低处炸开,引来远处几声骂喊。 方清砚撂了烟花筒,毫不客气回了几嗓子。本就是调侃,最后双方都笑起来。 有学生在一旁摆了小摊卖些蜡烛莹光棒之类,我买了两个笑脸的戒指,戴在手上轻轻旋紧就会发出一簇簇的光来。 我给了方清砚一个,他捏在手里看了半天,说,"这么小哪戴的上。" "没说让你戴在手指上。"我拿过来把本就未完全封闭的圆环用力拗弯,别在他衣袖上。 "今晚你表现甚好,我代表大家给你颁发奖章。" 他扬了扬眉梢,"就这些。" "不然呢。"我说。 他嘀咕了一句,我听不到。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是小气,两块钱就把我打发了。"他衣袖上闪着跟我手指上同样傻气的光泽。 "方清砚。"我拽拽他,"你的头发被火燎了。" "你怎么不早说。" "谁让你跟我抢话的。"我说。 他脸色骤然寡淡,说,"我先回去,你也早回。" 我正要问,却听身后靠近了的轻唤,"墨宝。" 转身看,江城气息不稳,有些狼狈。 "我从不知道,你跳舞会这样好。"我说。 他淡淡一笑,说,"小的时候,我妈和我爸经常在院子里这样跳,我看的久,自然就学了些。" 他说,"舞还未散,能不能--" "好。"我欣然将闪着傻气光泽的手递过去。 此时稍显空旷的后台,只有花圃中莫名的花香,蒙昧不明的跌撞而来,转身间带出一阵温软清凛的风。腰侧是江城稳稳托着的手,温热的掌心,他的温度浸上我的皮肤。 我在他诧异的神色里,随他脚步而动。 一步,两步,停。一步,两步,停。我无裙裳,利落的裤脚带出错落有致的节奏。 一曲歇止,他眼瞳里摇曳着一双无缘无由的情动。 他恍惚将我抱紧,嘴唇贴着我左耳,吻烙在上面,话语无声也烙在上面。 纵使有声,太过轻易,我听不到。 曲终人散,等热闹散去,江城离开后,我站在灯光逐渐黯淡下来的台前,一瞬间划过脑海的念头,让我不可遏止的打个寒颤。 太冷了。 怎样也是春将尽,寒意亦是负隅顽抗,明明是只软趴趴的纸老虎,但还是做出凶恶表情,让人退避三舍。 回宿舍后,指上的笑脸灯光暗淡,我摘下来,压在枕头边。 大四实习的时候,江城和我一同留在J城,方清砚一声不吭去了南方。始料未及的决定,让我一时晃了神。 送他走那天他穿了蓝白格子的衬衫,满街的合欢花开的正盛,鲜红*一簇簇无声开着,甜的醉人的香染在衣衫里。 他仍旧是笑着,朝我挥了挥手,说,"没我罩着,你受了委屈可不许哭。" "再不走飞机就晚点了。"我不耐烦的挥手,"走吧走吧,我困了,一大早起来送你,你还不领情。" 老妈暗地里掐了我一把。 我泪眼汪汪,方清砚笑了笑,转身坐进车里去。 "好了,你们都上楼吧,我去送他就行。"方爸爸说。 我别过身,听到方清砚在身后大声喊,"墨宝,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随便。"我说。 自幼跌撞直到如今,一直以为转身之后,他就在那里。但我不知道,他会累,离开是放开过往,是我和他最好的相处方式。 他的声音再寻不见,我早大人们一步钻进电梯里,全然不顾老妈在不远处的大呼小叫。 不几日,我和江城也回了J城,我借宿在白宣家,江城跟同寝室的人在一起合租了房子,开始实习生涯。 因为有白宣的关系,我坐享其成的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做了一名小小的打工妹。 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是白宣的大学同学,名叫唐琳,生就一副女强人的姿态,但是为人倒算亲和。或许这种待遇仅限于白宣出现的范围或者因我是白宣堂妹的缘故。 我暗自揣测,或许是唐琳暗恋白宣。当我有一天忍不住编排她和白宣时,白宣冷冷扫我一眼,说,"你对别人的事这么敏锐,倒不见得对自己的事上心。" 我正洗好水果刀磨刀霍霍向西瓜,听完不由顿了顿,说,"旁观者清,咱们两个半斤八两。" 白宣不置可否,下巴微扬看着西瓜。 我捏着寒光四起的刀,手起刀落,仿佛是才碰到,西瓜便清脆裂开一道缝。鲜红的瓜瓤露出来,我口水潺潺,说,"我觉得,我挑西瓜也是很有水平的。" 白宣捏了一块,说,"这个季节,你要是挑到不熟的瓜,那才叫水平。" 我啃完一块西瓜后,越想越觉得不对,一口气挡在喉中上下不得。 白宣去洗了把手,说,"吃完收拾干净,没事别来烦我。" 我目光追随着他到书房门外,再看他从容进门关门,等我反应过来,只剩磨牙同西瓜较劲的份。 第四十七章 如花雾影 一大早刚到公司,邻座的热心女唐辞很是八卦的凑过来,说,"你知道到么,听说今天百晓的老板会到咱们公司。" 我打开计算机,托着腮漫不经心的说,"来就来呗,咱们公司每天接待的客户各行都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墨宝,这你就不懂了,百晓总部在英国,且不说百晓其他的成就,单只网络搜索这一块每年就这个数。"唐辞夸张的探出几根手指。 "然后呢?"" 唐辞关子卖的差不多,笑了几声说,"百晓是咱们公司的大客户,平常同我们接触的不过是底下的人,百晓的当家人这次回国,虽然动机不明,但是听说他年轻有为,至今单身。" "后头这句才是最要紧的。"我没辙的摇摇头。 唐辞摸出小镜子补妆,说,"就算是飞不到枝头做凤凰,白日梦么,也妨碍不到谁。" 接到通知的大家陷入异常忙乱的状态,等唐琳在前引着后面遥遥走来的男子的时候,我身旁的女孩子都快要进化成鹭鸶。 "萧先生,这是我们公司的创作部,贵公司的广告都是由他们一起协作完成。"唐琳今日一袭米白的套装,发髻半绾,甚为惊艳。 大家起立迎接,我垂着眼帘,盯着桌上仙人球顶的一簇小花。 我正暗自出神,却听到周围一阵抽气声。衣袖被人拽了拽,我疑惑的抬头,唐辞冲我使眼色。 "白墨宝,请跟我来一下。"唐琳温婉朝我点了点头。 我头皮一紧,想到她身旁站着的是据说英俊多金的单身贵族且是公司的大客户,不由有些心率紊乱。我不明所以,低眉顺眼跟着唐琳进了她的工作间。 "好了,你今天来不过就是来看看她,现在人我给你带来,你可不许欺负她。"唐婉看来同那人极为熟稔,但她的话却让人莫名其妙。 "还是师姐对我最好,早知当初就不该让你走。"那人声音清朗,似乎从哪里听过。 "墨宝别傻站着,坐。"唐婉朝我招招手,"这位是百晓的老板,萧闲。" 我低垂着头,朝他礼貌的探出手,说,"萧先生,你好。" 他笑了声,握住我手,说,"白墨宝,我们见过。" 我此时才敢抬起头细细看他,生的是好样貌,一双微扬的桃花眼,有些熟悉。 他见我迟疑,松开我手的手臂懒懒搭在沙发背上,说,"你不记得我么。师姐,看来我魅力不如以前,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唐琳把煮好的咖啡端过来,在我对面坐下,嗔怪的白他一眼,"墨宝别介意,他和你哥哥是大学同学。" 萧闲闻言把额前细碎的头发往后捋了把,露出清朗的额头。我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稍纵即逝。 萧闲唇角扯出桀骜的笑纹,他说,"我们在伦敦见过面,那天,你冒充宣的女朋友。"说完他又懊恼的叹了口气,说,"我当时竟信以为真,伤心了很久。" 我端着杯子的手一抖,几滴滚烫的咖啡溅在手背,被他阴鸷的眼神望着,如坠冰窖。 唐婉轻轻搁下杯子,朱红的唇,细致眉眼。她说,"你跟白宣的事别扯上墨宝,萧闲,你懂不懂。" 萧闲眸子里一片冷灰余烬,他勾唇笑了笑,说,"唐老板,墨宝借用一下,我去会会老友。" 说罢他猛然起身,掠过我身边的时候猛然扣住我的手腕,不顾我的反抗,直直往门外去。 "萧闲,你别胡来!"身后是唐婉的怒喝。 他不说话,脸上一抹玩味的笑痕。 经过写字间时大家纷纷侧目,各种值得推敲的神色。我气得脸红脖子粗,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你这人也太霸道了,你再不放手我可报警了。" 他按开电梯,一把将我扯了进去。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我和他两个人,我伸长手去够按键,却被他死死拖住。 "我让你放手。" "我不放。" 手腕被他攥的生疼,我空余的左手终于忍无可忍挥向他,他反应迅捷,甚是轻易地握住。扭打间人已经被他拖出电梯,我看着前台的保安小哥,一个救字还未出口,他眼疾手快的将我的唇捂住。 "听话,不闹了咱们,不就是条项链吗,我给你买。"他朝前台保安小哥笑笑说,"闹别扭呢,兄弟理解理解。" "哥们加把劲。"保安小哥说。 我没法说话,一双哀怨的眼恨不得把他那张伪善的脸戳俩窟窿。他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愤怒,邪魅一笑,猝然在我额上亲了一口。 我目瞪口呆,恍神间就被他挟持着走出旋转的玻璃门。 走至一处车前,司机探出头,喊了声老板。 "你自己打车回去,下车,马上。" 司机心领神会,嘿嘿笑了几声离开。 我晕头转向被他丢进车里,等我哆嗦着爬起来,车子已经风驰电掣般奔了出去。 我倒在后座上,有气无力的说,"我告诉你,绑架可是犯法的,不管你在国内还是国外。" "小丫头法律学的真好。"他全然不顾限速的标志,我估计就这一会儿工夫他本里的分就扣光了。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摸出手机威胁他,"你给我停车,不然我可真报警了,我才不管你是谁。" "你报吧。"他说,"好久没进局子了,都快忘了什么感觉了。" 我无语凝噎。 他见我不说话,又说,"我不过是带你去找你哥叙旧,你要是等不及,现在从车里跳出去打车跑步都可以。" 他言语恶劣,车速却渐渐放慢,我想了想,靠在后座上扭头往车窗外看。 "生气了?"他说,"你生气的样子,跟宣还是有些相像,不愧是兄妹。" 我心中惊疑不定,终于恶狠狠的说,"你对我哥,究竟要做什么?" "唔,要做的事,很多。"他想了想,"比如--" "什么?"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他吹了个口哨,说,"也不想要知道。" 我大概知道他同白宣之间绝非同学故友那么简单,我又忆及当初在伦敦时的偶逢,我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说,"怎么不闹了,知道怕了吧。" "萧闲。"我吸足了一开口气,说,"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哥吧。" 车子猝然往前蹿出,萧闲呛了口气,咳得满脸红晕。 半晌他唇角弯了弯,笑意疏懒,他说,"你猜?" 我隐隐有了答案,垂眸不言。 "吓到了?"他说。 我放任他一人唱独角戏,拿出手机上网。 半晌他忍耐不住,说,"你怎么不惊讶?" 我淡淡的说,"唔,我很惊讶,你看,我已经惊讶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有些挫败,抓了把头发,缓缓将车开进Z大的校门。我眯起眼,明知方才他不过是玩笑,既然他拿来逗我,我自然不好驳他面子。顺水推舟,他自然也就有劲没处使了。 车子在树荫里停下,我当先开车门下车,白宣站在一棵水杉前,清早穿的那件衬衫,袖子松松折在小手臂处,指尖残余粉笔的碎屑。 "哥,你刚下课么。"我走过去。 他细细看我一眼,眼底冷的可怕,他直直看向朝我们走过来的萧闲。 萧闲一张狷狂桀骜的脸在一?那显出几分阴冷,他毫不客气的回视着白宣,良久,一朵清淡的笑意在唇畔绽开。 "又见面了,我们。"萧闲说。 白宣神色清凛,忽然上前,一拳砸在萧闲的脸上,萧闲的脸偏到一侧。 "哥。"我急匆匆跑过去。 事出突然,萧闲没防备,踉跄几步站定,擦了擦唇角的血,不羁一笑,"行,有长进。" "你对我如何我不管。"白宣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皆是狠绝,"你要是敢动墨宝,我饶不了你。" 好在此刻无人经过,我一把硬着头皮分开他们两个,说,"你们两个,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我想要的,谁都无法阻止,包括你。"萧闲说。 "萧闲,曾经我说你幼稚,现今看来,你非但幼稚,而且蠢。"白宣缓缓松开手,转身就走。 萧闲垂下眸子,说,"是么,那我倒是想看,我们两个,究竟是谁比较蠢。" 白宣不说话,拉着我往办公楼里去。 身后须臾传来车子驶离的声响,我恻恻抬头,只见着白宣紧抿的唇,倦意俨然的神色。 进了办公室,白宣靠在椅子里,久久不曾言语。 半晌他看向我,说,"他有没有,欺负你。" 先前一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我利落的摇摇头。我狗腿的帮白宣倒了杯水,斟酌片刻,说,"哥,你和那个萧闲,是不是有仇。" 他放下杯子,叹了声,"这些你别管,以后离他远些,我总不能时时顾看到你。" "没事,我也不是小孩子。"我故作轻松,"倒是你,这几天你总失眠,这些瞒不过我。" 他有些诧异看着我。 "哥,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做,你总怨我恣意妄为,其实是你自己太累。"我说,"你已经很好了,如果好到我够都够不着,我可是会费神的。" "怎么?" "你已经很让人嫉妒了,就手下留情让我也有些让人嫉妒的事。" 他一双微扬的桃花眼半阖,良久说,"我尽量。" 第四十八章 路人先生 等到休班的时候,原本秋高气爽的湛蓝天色却下起雨来,绵密清冷,温度陡然下降。我出门时忍不住加了件外套,却仍是觉得有些冷。 白宣不知从哪儿得来两张电影票,原本说要我同江城去看,但江城实习以来极为忙绿,几乎没有空暇的时间,我捏着电影票,厚着脸皮把白宣从书房拖出来陪我去看。 他拗不过我,答应的很不爽快。 白宣近些天不知在赶什么稿子,原本作息紊乱的他此时只余了眼下一双淡淡的乌青,眼中倦意俨然。似乎自见过萧闲之后,他精神一直不济,原本冷静自持的人,竟罕有的时时走神。我暗地着急,也是无计可施。从唐琳那里撬不出一丝一毫的消息,也只好平日多留意些。 "电影结束后时候不早,我们从外面吃就好。"白宣身上仅穿了一件暗纹的衬衫,银灰色的裤子,似乎是不觉得冷。 "好,不如去吃饺子,好久不曾吃,速冻饺子没什么味道,可惜哥你又不做给我吃。"我看着挡风玻璃上不住被雨刷挡去的雨水,提议道。 白宣些微无奈,却是承许下来。雨帘泼在车窗上逶迤破碎,车轮在雨水中碾起泼剌泼剌的响声。 等到的时候距离开场只十几分钟的时间,找到座位坐下,不多久整个放映厅灯光骤歇,渐渐陷落在一片刀光剑影里,分外过瘾。 白宣神色寡淡,任由我一人津津有味,时嗔时笑。 退场时三三两两的人群中大抵情侣居多,都纷纷谈论方才的剧情,神色自是轻松愉悦。我站在大厅里,无意扫量斑斓的海报,不妨被一张脸晃了神。 "哥,你先去点菜,我去下洗手间,然后去找你。"我说。 白宣把手中的伞递给我,"那好,我先去,饺子先替你点好。" 我很是愉悦的点点头。 看他身影渐至在人群中不见,我望着排队等候进场的那双熟悉的背影,指尖冰凉。 "江城。"微微发抖的声音泄露我的紧张。 他动作微顿,然后缓缓转身,眼底一抹慌乱逃遁。 "墨宝,真巧。"尹嘉怿颊侧的发丝卷曲,有些妩媚色。 "碰到你们,真是,巧的很。"我说。 尹嘉怿看向江城,右手臂穿过他的肘弯,挑衅的看我。 江城脸色煞白,终于哑然出声,"墨宝。" "尹嘉怿,不过借用江城几分钟的时间,我想你不会介意的。"我唇角弯了弯,"不会耽搁你们看电影的。" 尹嘉怿指尖绕了几缕发丝,此时离手,她莞尔一笑,"好,请便。" 电影院旁的巨幅广告牌前,我和江城对面相视,雨水细密如针,身上细密的疼,这疼密集不散,似乎胸膛中的某个位置,也跟着凑起热闹,疼得慌也冷得慌。 我手中垂握着一柄黑色的雨伞,像个傻瓜。雨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砸在光滑的石板上,聚集不肯散去。 "你说的没时间,是因为你的时间都给了别的人。"我浅笑,"你是厌倦我了么。" 雨水将他发丝打湿,模样狼狈可笑。他清朗的眸子看着我,雨雾太过迷蒙,我便看不清。 "墨宝,对不起。"他声音哑涩,可笑有些难过的意味。 心皱起来,像是被人淋上滚水,起皱的伤痕,无处透露的疼,我整个人不住发起抖。 只是雨太重,衣裳薄。 "江城,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墨宝。"他往前走了一步试图靠近我。 我战栗着后退了几步,"我能不能要一个解释?" "因为我,厌倦了。"江城骤然抬起头,"因为你,让我感到累。" 我嘴巴张了张,眼角湿冷。指甲硌在掌心里有些钝痛,我不过是,自取其辱。 "这样啊。"我说,"是很好,至少尹嘉怿不会让你感到累,她人好又漂亮,而且和你是志同道合。重要的是,她能听清你说的每一个字。你不用去强迫自己学习手语,不用去看那些枯燥而又乏味的手语教程,不用一遍又一边说你不会介意,不用--" "够了墨宝。"江城颓然打断我的话,"别再说了--" "不,还不够。"我笑了笑,"你不用将一句话重复许多遍,你不用害怕有一天会突然面对一个又聋又哑的人。" 雨越下越大,落到眼睛里,竟像是泪水。心酸痛的不成样子,像咬开一颗腌渍的梅子,让人整个眉头都皱起,却只能咧着嘴笑说,好甜。 "对不起对不起--"他重复说。 我老成持重,安抚他,"我不怪你,倒是得怪我自己,拖累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哪。" 最后一个字几乎梗在喉中,我朝他弯身鞠躬。从眼眶里挣脱出来的,真的是泪么,还是不愿停留的雨水。我有多庆幸,这是雨天。因为是雨天,就不会有人追问我的悲欢,不会有人取笑我的遭逢,不会有空驻足观望我的爱情。 就算是没出息的哭了,你也不会知道,你也不会笑话我,对不对,我亲爱的路人先生。 我跌跌撞撞后退数步,笑容僵硬呆板,"江城,再见。" 不过是几步的距离,我与他仿佛隔河相望,互成彼岸。过往消逝无从打捞,只剩残肢骨骸,葬于流光深处,骨头纂刻的往昔,侵蚀成一出模糊的伤痕。 下雨天,我握着收拢的雨伞转身离开。转身?那,笑痕褪却,泪雨滂沱无碍。 手掌抵在胸口,看不见处,有什么猝然破碎,拼凑不完整。有风凛冽穿身而过,那些疼痛莫名,让人辗转反侧,让人咬牙切齿。却找不到,到底哪里出了错,哪里受了伤。 积水在脚下四溅,我匆促跌宕的脚步在长街上砸出旁若无人的荒唐。浑身湿淋淋的看到店门口的白宣,我才猝然露出抱歉的笑来。 "抱歉,我一时,找不到你。"我说。 白宣手中还提着几个塑料袋,似乎有蒸腾的水汽冒出。 "你是怎么了,拿着伞还淋一身的雨。"白宣蹙眉,语气责备。 "跑得急,大概是忘了。" "算了,菜和饺子我已经打好包,我们回家再吃。"他从我手中接过伞,湿漉漉的水淌了一手。 雨水放肆而又不讲情面,车行的极慢,到回家时已是半夜。 饺子早已凉透,白宣说要热一下,我却顾不得擦身上的雨水,抢过来便吃。 大口大口的将饺子咬进嘴里,却无从分辨它的味道。只是苦。 狼吞虎咽的吃着,直到要窒息,直到逼出满眼的泪。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白宣端过一杯温水给我。 "唔,我饿,真的饿。"我头也不抬,声音瓮瓮的说,"这家的饺子,很是正宗。哥,你也--尝尝。" 白宣手中的筷子重重搁在桌上,我埋着头吃的尽兴。 "白墨宝,抬起头来。" "没空。" 腮帮子被人用力抬了起来,我酸涩的泪眼对上白宣清冷的眸子,清澈如水的眼湖,将我不差一毫的映在里头。 "你哭什么。" "今晚的电影委实感人,我念念不忘,想了很久。" "我记得,我们看的是一出喜剧。"他认真的说。 "是喜剧,我也这么觉得,因为好笑,泪水都笑出来。"我搁下筷子夸张的擦了把泪,"这饺子虽然好吃,但不够精致,猝然咬下去,不消几个就不再觉得饿,只是不习惯。" 白宣缓缓松开指掌,半晌闷声说,"吃不完,放到冰箱明天再吃。"他站起身,匆匆进了书房。 我看着盘中冷炙,觉得有些可惜,但终究是难以下咽。 浑身的骨节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机器,僵硬麻木,似乎是淋过雨的关系。洗澡的时候雾气蒸腾,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眼前一阵漆黑,几乎跌在地上。扶着墙壁缓了缓,才慢吞吞回了房间。 夜色漆深,不存一丝明晰。雨声细碎,耳朵试图捕捉,却只余了疲倦。 喝下大杯的水,熄灯躺在床上。似乎感触到血液在躯体里静静游溯的方向,眼睛陷在如墨中,并不觉得困。闭上眼是雨幕里江城清凛淡漠的脸,耳畔是他一字一句清晰已极的话语。 淋雨淋的久,身体的暖意被贪婪的攥取,此时瑟缩在被中,蜷曲成一团,却仍是觉得冷。 想要睡去,却又害怕睡去。身体困乏,意识却清明。万般无奈之下开了计算机上网,漫无目的浏览网页,打开邮箱时却有三封未读的邮件。 两封广告,我竟是耐心的看完。余下的一封,是方清砚凌晨时发送。 点开看是一组照片,画面中没有方清砚的身影,只是偶尔有他半只脚或者几根手指出镜。大概是在一处山上的照片,也是雨天,山上雨雾缭绕,道观偎在群山间。 最后一张是他一只手抓着红薯的照片。配以简洁文字。 墨宝,我在深山所得,无电无网络,现在下山首先想到就是发过图来让你嫉妒的。等明年秋天,我带你一起来挖红薯。 唇畔也染了笑意,手背却从脸上探到潮湿。我团坐在椅子上,抱紧双膝,终于哽咽出声。 【这一章纠结码完,甚是惆怅】 第四十九章 萍水 恍惚睡去又醒来,手臂因长时间保持相同的姿势而僵硬麻木。脸上泪痕已干,触手只是有些浮肿的脸,手指蜷曲,却被指上一圈冰冷的光泽刺中,眸中水雾缭绕。 长街花灯,犹记承诺切切。 那时江城为我戴上戒指的小心翼翼和不动声色的期待,此时只剩了冷色的金属触感,似乎下一刻就将皮肤割开,淌出甜腥灼目的血来。 我玩笑般的笑问,他笃定已极的回答。 江城先生,你愿意娶白墨宝为妻么。 我愿意。 他说,我愿意。 他又说,因为我,厌倦了。因为你,让我感到累。 回忆醉人也伤人,入心一棵摸不着的刺,要你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旁人来看,不过笑你小题大做。 热闹聚的快散的也快,繁华尽头,独余你一人挑灯,咀尽酸苦。 手掌抵在半阖的唇上,泪水被揉进了嘴里,苦涩的咸,像是溺进海水里的人。因为不会游泳却又滥竽充数,自欺欺人摆出强硬的姿势,却自顾咽下咸涩的海水,直到窒息,直到无力挣脱。 呜咽被死死压回了喉咙,我用力取下那枚戒指,手指火辣辣的疼,坚硬的触感扣在掌心里,那么凉,凉到每一寸骨头都挣扎出寒意,凉到即便浑身呼吸是灼烫的,也还是团抱起自己瑟瑟发抖。 哪些话是真的,哪话是假的,我想知道。 因为说出这些话时候的你,让我信以为真。你的神情清朗笃定,言辞恳切。江城,我想知道,哪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 我很想你,很想再看看你。可是,这些都已不能够。因为我怨你,这怨怒很深,让我自己害怕。 或许哪些话都是真的,只是说出这些话的人变了而已。 起初是爱着的,后来却不爱了。 因为不爱了,所以厌倦。 我只不过是在钻一个牛角尖,明知毫无出路,颈项上的绳索会将我捆束的愈发深刻,但我只想,借由这短暂的窒息来忘掉。 过往繁琐或许是梦,我只不过做了一场人人避之不及的梦。可是我,醒不过来了。 卧室的门被轻缓却有力的敲着,我慌乱擦干脸上的狼狈,头重脚轻起身开门。 头疼得厉害,我眯着眼,问,"哥,现在几点,我上班可不能再迟到。" 试图往卫生间走的意图被白宣打断,话一出口才察觉嗓子涩哑的厉害。白宣控住我的肩膀,手掌不由分说探上我的额头。 "这么烫,你发烧了。"他把我重又往卧室里推,"你先躺着,这副样子怎么能去上班,我帮你请假,然后带你去医院。" 我执拗的看着他,想拒绝,但是实在没什么力气,被他按在床上拉好被子,只得乖乖咬着温度计,呼吸里是灼烫的气流,眼睛里像是起了雾,渐渐看不分明。 不多时白宣拿了热毛巾帮我擦脸,他看了看温度计,严厉的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下雨天不打伞,你能折磨的了谁。" 我咧嘴笑了笑,"哥,你现在真像爱管闲事的老妈子。" 他绷紧了脸色,抓了厚厚的羽绒衣裹在我身上,把我背下楼去。一路上靠在车后座上神智涣散,几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当针头刺破皮肤扎进血管时,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是疼。 昏聩睡着,陷入一场宏大的梦境。 过往定格成一帧帧镜头,我立在旷野,看那些记忆萦绕远去。 唇上还残留着江城亲吻的温度,指上还有被他紧握着的触觉,连身体也是被拥抱着。却猝然间成了枷锁,成了荆棘。沉重的喘息难继,蔓延成切肤的伤疼。 越聚越多的过往在我试图触摸的?那分崩离析,在我试图捧起万千碎片的时刻给了一场风,于是,只余微尘。 想喊出他的名字,却被谁死死掐住了咽喉。 我呼吸急促的挣扎醒来。 一弯清皎的月痕映进眸子里,不甚明亮,云层晕染开瑰丽而又脆弱的光晕。闻到床上熟悉的味道,才明白已经是回到家,是月色皎皎的夜晚。 屋里只床头灯寂寂亮着,光调到最弱,一窗毫无遮拦的月色,流水似的淌了一地。 伸出手去碰被褥上的一处月色,恍惚间已被它迷惑住,等满手是虚无的淡淡冷泽,才暗自笑自己的傻气。 卧室门缓缓推开,我循着从客厅打进来的光线看过去。白宣端了一杯水,手中还握着几只药盒。 "醒过来了。"他将光线稍稍调高,在床侧坐下,"你这一觉睡得够久,几乎是昏厥过去,幸亏是在医院,不然--" 他竟然有欲言又止的时候,言语中的后怕昭然若揭。我老实接过他手中的药片和水杯,很是愧疚的低垂了眼眸。 "我熬了粥,等缓一会吃一些。"他说。 我摇了摇头,"哥,我真的不想吃,我只是困。" "睡觉不挡饿。"他又探了探我额头上的温度,起身往外走。 明白没有商量的余地,身上汗涔涔的,棉被捂了两层,大概是发过汗,比清晨有了几分精神。强打了几分力气去客厅,脚底虚浮如在云端,连喘一口气也觉得心慌。 粥已在桌上摆好,还有清淡的鱼汤。白宣掺了我一把,在沙发一侧坐下。 舀了勺鱼汤打底,碗中竟是红薯粥,我恍惚记得方清砚的炫耀,不免有些好笑。手捧了碗,却抖个不住,我不动声色的放下,勉强一口一口的吃。 白宣的厨艺极好,但或许是生病的缘故,竟是食不甘味。不忍拂他好意,勉强吃了一小碗。他眼见我吃完,收拾停当后看我老老实实睡下才熄灯离开。 白天大部分时间是在昏沉的梦中,此时夜色深浓却并不困倦。胃里翻江倒海,我跌撞着摸索出门去,匆忙奔进洗手间,晚间吃的饭食吐个一乾二净。 我扶着白瓷的墙壁,眼睛里满是泪水,口腔中似乎还停留有药剂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再一次吐出苦涩的胃液。匆匆冲洗干净,脸上还剩微微潮湿的痕迹,我刚打开门,却看到白宣背靠在对面的雪白墙壁上,静静看着我,目不交睫。 他看着我,却不说话,只是眸光太过沉静,让我觉的自己无从遁形。 "不舒服就喊我,如果让我知道你强忍着,以后的饭就自己做。"他俯下身来为我掖了掖被角,再次熄灯离开,房门却浅浅留了一道缝。 直到后半夜实在抵挡不住寂静与黑暗才睡过去,清晨醒的极早,天色蒙昧,一抹淡青在天边显露。身上有了几分力气,体温也稳定下来。推开窗子,微凉而潮湿的趁风灌满屋子,发丝沁凉贴在颈项上,四处阒然,远处楼宇陡峻,鳞次栉比。 披了一身清露,清漱后去厨房做早饭,煎好了鸡蛋,粥还有,便热了热。试着吃下去,逼迫自己不再呕吐。可是做不到,真的是做不到。 依然是倾吐的干净。 白宣起来时有些吃惊,我正握了一杯水看早间新闻,他看了看早饭,深思熟虑般开口,"把鸡蛋吃掉。" "我的已经吃过了,这个是你的。"我说。 他冷冷瞥我一眼,却不动,独留了早餐在桌上。 "哥,就算我手艺差,味道也是不坏。"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支撑多久。"他说,"你想任性,我陪着你就是。" 杯中的水温浸染到指尖,有些暖。我看他回了书房拿公文包,看着盘中的那只金灿灿的煎蛋,还是包好收了起来。 尽管请了两天病假,但我不顾白宣的劝阻,一意孤行去上班。 到公司时自然受到唐辞大惊小怪的打量,她端详着我,须臾开口,"墨宝,你这病了一场,下巴都尖了,真是比吃减肥药都有效果。" "是么。"我忙着规整罗列要完成的工作,笑说。 她点头,自顾沉浸在各种减肥药的选择性障碍中。我起身去打印文件,眼前一阵发黑,短暂的晕眩之后我缓了口气,冲了杯咖啡强迫自己安稳心神。 竟是比平日还要高效的完成工作,唐辞哀声怨气的继续加班,我安慰的笑笑,收拾好下班。 去了离公司最近的快递公司,我拿着信封,填写收件人的姓名地址。 "你好,请配合我们工作,出示要邮寄的物品。"工作人员礼貌的说。 我将信封递给他。 大概是觉得信封太过轻飘,他眼中愕然,等将一圈冰凉捏在指尖时才抬头问说,"既然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不亲自送去。" 我不语。 那人自知失言,讪讪一笑,说,"年轻人,要想开。" 我看着他封好信封,道了声谢。 陷身在门外车水马龙人如舟的街上,恍惚明白,江城留于我的,也仅只这一枚戒指。记忆再过深刻,总是不敌素锦年光。 总有一天,会忘掉一个人。那些伤痕暗自收敛愈合,等某一日触摸到清浅的伤疤,或许辗转反侧歇斯底里,都不曾记得,这是怎样留下的。 或许有那一天,我会忘了你我的故事,街角偶逢,四目坦荡。 你我之间,不过萍水。 【唔,好不容易登上网来,雷雨天各种无语~~ 第五十章 归人非客 饭菜齐整搁在我和白宣之间,素菜白粥,颇有青灯古卷的意味。白宣拧着眉,见我拿起勺子,只是静默看着我,眼底倦意深浓。 碗中蒸腾的热气一瞬间入了眼,我低垂着眼,轻声说,"哥,抱歉。" 这些天,我自顾辗转,白宣也是陪我折难。 "先吃饭罢。"他叹了一声。 持续几日断断续续吃下又呕出的状况几乎使我形销骨立,白宣委实看不下去,请假陪我耗着,从昨日断续着吃下半碗稀粥开始,他方才松一口气。 粥吃过一碗,手机却响起来。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我想了想,接起来。 意外竟是傅诗言的声音,她声音听起来颇为愉快,"墨宝宝,你猜我现在在那里?" 我眯起眼睛,说,"不知道。" "我在海上,浪漫一把,让你听听隔海这端的声音。"听筒里果然是海风涌动潮水的声音,隐约还有海鸥的鸣叫。 "你在哪个海?"我说。 "我在濑户内海。"她说,"想要什么礼物,想好了告诉我。" "唔,你把海水装进瓶子里带回来就好。" "就这么简单?"她有些狐疑。 笑声送给了她,"我说的是,整个海。"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对了墨宝,这海还真是漂亮,湛蓝的不象话。"她的声音被海风打碎,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我跟我亲爱的在度假,我觉得你和江城的蜜月,以后选在这里也不差。" 我捏着手机的肘弯有些酸,嘴唇哆嗦了下。 "听到我说话了么,不会是我交了男朋友吓到你了吧。我说墨宝,我可不像你,一棵树上吊死。"她在那端喊着,"你倒是说句话。" "小言。"话语梗在喉咙里,一字一句像刀割过咽喉,我扯了扯唇角,"我和江城,分手了。" 白宣手里的勺子叮的一声磕在碗沿上,听筒里只剩海浪与海鸟的叫嚣。 良久,我听到傅诗言骂了一声,咆哮道,"假不度了!墨宝,咱不哭,你让江城那个负心汉给老娘等着!" 听筒戛然而止的声音,我缓缓放下手,慢慢覆在脸上。泪水无所顾忌的落下来,我缓声说,"哥,我很难受。" 白宣温暖的手掌搁在我背上,我终是伏在他肩上,痛哭失声。 手指紧紧攥着,牙齿陷进唇里,多日来强忍的泪水溃堤而出,兀自以为的坚强原本是这样不堪一击。我只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平日张牙舞爪,不过一盆水下去便没了形状。 窗外是仲秋晴好的天空,有风过,有云来,有叶落。但是许久之前江城在我心中埋下的那颗种子,却再不能开出花来。 江城,我也是能放下你的。将来某天,我可以对自己说,我放下你了。 白宣没有冗长的安慰给我,只是用力抱了我一下,说,"这只是开始,你也会爱上别的人。" 一段感情的开始,以为自此永远爱着这个人,后来才知,原来,爱上另一个人,那么轻易。轻易的好像,我们从未相爱。 时间或许是一剂良方,虽苦,但是那些伤口,自表面上看来,已然慢慢愈合。至于内里的伤疼,知晓的只是自己。再多等一些时间,时间足够久,它总能愈合。 镜子里映出一张下颌尖尖的脸,颊侧的婴儿肥几乎消匿不见,无甚血色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痕。白墨宝,因祸得福的你,或许不再让人误以为是中学生了。 生活如常,除了不时接到方清砚的电话短信邮件,炫耀他此时风生水起的实习生活,似乎也无旁事。 这日下班回家,原本以为白宣还未曾回来,打开门却看到客厅里亮着的灯光和隐约的电视节目的声音,心中不免为他难得的早归感到疑惑。 换好鞋往客厅走,要出口的话梗在喉中上下不得,我看着陷在沙发上的人,说不出话来。 "怎么,惊喜的过头,不会说话了?"方清砚一身疲惫,脸上似乎是受了伤,轻轻嘶气。 "你怎么会来的,你实习期不是还没结束的么。"我放下包在他身边坐下,"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你别说是走路摔坑里了,看着就不像。" "你还别不信,我就是走路掉坑里了。" 他嘴角一块青紫,修长的指节上也是,他试图用手碰,痛得皱了皱眉。 "你别乱动,我去拿医药箱。" 我用消毒水给他擦嘴角的伤口,他难得老实,只是一双眼看着别处。他模样狼狈,像只小狗。我边给他上药边问,"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杀人放火,我也会酌情考虑要不要收留你的。" 他边痛得吸气边说,"我就是见义勇为了一回,再说我有那么像犯罪分子么。" "伸手。"我拽过他的手说,"你品行高洁,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心帮他揉了药酒,火辣辣的味道呛得我泪眼迷离。他故意把手探到我面前来,我借机把手上残余的味道蹭到他衣领上,他无计可施,疲倦不堪的靠在沙发上。 "你是出差还是休假。"我将手上的药酒洗净,但酒味不散,让人熏然欲醉。 "我回来,拐卖人口。" "拐卖谁?" "你。" 我白他一眼,"我拐卖你还差不多,对了,你饿不饿?" "饿。"他可怜巴巴看着我,"我从上午起就没再吃过东西。" "如果等不及,先泡杯面,我去做饭。"我起身往厨房走,"热水没了,你还是先吃点饼干垫肚。" "我累,墨宝,你帮我拿过来。"他长手长脚摊在沙发上,懒散的说。 "我看你还是不饿,要吃自己拿,我没空。"转身淘米入锅,却难得没有听到他的反驳。 等最后饭菜出锅装盘,他始终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饭菜布好后我推了推他,他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方清砚,起来吃饭。" 他睡眼沉静,如果不是脸上碍眼的伤痕,倒是颇为养眼。我又推了推他,不知碰到哪里,他眉头皱了皱,说了句疼。 我心下疑惑,见他脸色苍白,莫名不安。手掌贴在他额头,竟是有些烫。 "方清砚,你醒醒。" 他猝然捉住我的手,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 我哭笑不得,用足力气才将手解救出来。怎样也是叫不醒他,我想了想,捂住他的鼻子。他半晌呼吸困难,猝然睁开眼。 掌心下触到一方柔软的温热,我触电般收回了手。 他神情茫然,良久敛静了神色,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我,"墨宝,是你么。" "你是傻了么,不是我是谁。"我没好气的说。 他眼底聚起丝丝的满足,"不是做梦,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我说,"你不是嚷着饿么,饭已经好了,去洗把脸过来吃饭。" 他翻坐起身,眸子幽深。 "方清砚,你身上是不是,也受伤了。"我往碗里盛饭,不经意的问。 他身子一僵,利落的回答,"没有。" 我笑了笑,一把掐在他胳膊上,他眉头猝然皱紧又松开。 "把衣服脱了。"我说。 "什么?"他结结巴巴看着我,两手环在胸前,"这样不大好吧,我还没有准备好--" "方清砚,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怒目而视,"我是要看看你伤的重不重。" 他一脸的不情愿,脸色竟然诡异的浮了些红晕。被这莫名的气氛笼罩,我别开脸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真的不要?"他已然脱了外套,朝我笑了笑。 见他一脸清淡颜色,我压下几分尴尬,"看你这样应该没什么事,我才懒得关心。" 他洗脸回来,额前的发丝被打湿,丝丝缕缕浸着些凉意。清苦的味道从四面八方而来,我手背被他发上的水珠砸中,抖了抖。 饭吃了一半的时候白宣才回来,看到方清砚时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 对于方清砚的伤,白宣竟然没问,只是目光深邃悠长,让人看了心中发慌。白宣吃过饭后只莫名说了一句,"小砚子,你总算做了一桩好事。" 方清砚笑了声,几分惭愧。 我不懂他俩的哑谜,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暗暗揣测。方清砚看我一眼,眸光复杂,我险些摔了碗。 临睡之前方清砚敲开我房门,手中捧着一个盒子,竟有些紧张。 "这个是给你的。" 我笑眯眯接过,说,"原本还想你夸下海口,不曾想你竟会真的带礼物回来,这盒子不会有古怪吧?" 他一脸笃定,"我发誓,绝无古怪。" 关上门,盒子安静躺在床上。我将灯光调亮了些,小心拆开盒子。其实不能怪我草木皆兵,实在是小时候被方清砚骗怕了,他常用这种把戏骗人,拆开盒子不是毛毛虫就是青蛙,也亏得我胆大,虽然每次都回敬回去,但惊吓总是大过惊喜,到后来也便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盒子被层层的纸包裹,拆掉最后一层,一枚长条的小木盒子,盒身淡淡的木香。我吸足一口气,慢慢打开。 一弯月牙似的梳子躺在深蓝丝绒上。 第五十一章 梳上意 我才疏学浅,分辨不出是什么木质的梳子,暗红的梳身凿刻着细致的花纹,攀花迭枝,极为好看。一股淡淡的香似乎也沁到指头上。 我从不知方清砚还有这样的雅好,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在礼品店挑选,眼前不由映出场景,就越发觉得诡异。 将梳子翻过来看,一行木刻小字,我却不认得。不好意思问方清砚,免得引来他的嘲笑。 隔日梳头,梳齿细密,被栗色的发丝淹没,顺着发尾淌下来。我尽管对那行字耿耿于怀,摩挲着却还是把疑惑压了下去。 方清砚请了十天的长假,我和白宣要上班,他倒是闲得发慌,如果不是我极力反对,他怕是天天去我公司门前蹲点。 这天加班,跟同事聚餐后已经很晚。街上流光霓虹,车水马龙,好像一切不曾更改,还是旧时模样。 打车回家,下车后将高跟鞋换下,沿着小区的花圃慢慢往回走。此时天高云淡,墨蓝的天空高远幽深,月色皎洁,大概是快到中秋节的缘故。薄如蝉翼的云随风缓缓移动,月影时隐时现。 花圃里桂花绽开,味道香浓。早开的各色菊花味道清苦,混碎打散在晚风里,疲倦似乎倏忽不见。沿着路慢慢走,并不急着回家。 仍有人在小区里散步聊天,路灯下摆了棋盘拼杀一局。小孩子大概都已睡去,空余着的秋千上便剩了大人。我无意瞥过,觉得那团身影很是眼熟。 身影荡了荡,起身朝我走来。 我歪着脑袋,不由笑起来,"方清砚,你越长越回去了,这秋千你小时候还没坐够。" 他从我手中接过包,说,"这不是下楼消食,走累了找个地方歇歇。" "晚饭是你做的?" "你没口福,可惜了。"他遗憾万分的说。 "是我幸免于难才是。"我说,"你的手艺,我可是不敢恭维。" "墨宝,国庆假期,你跟我一起去南边玩吧。"他忽然说。 "你特意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是不是算好了跟国庆假期连一块的。"我叹了一声,"你老板真是个好人。" 他支吾了一声,言辞恳切,"真的,你也看过那些山上的照片,你不是一直向往隐士高人的生活么,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怎么样?" 我良久不说话,看他故作镇定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好笑,我漫不经心的说,"也好。" 他愣了愣,往前疾走了两步,一把将我的包抛到半空,复又接住,他在我拔腿去追时簇着一脸可恶的笑意抱头跑。 敲定了行程,离假期最后一天的班竟是难得的舒悦心绪,仿佛长久以来压抑在头上的云翳散去。总监开完会后说了声假期愉快宣布下班,我跟同事打完招呼往外走,等看到不远处默默摘下太阳镜的女子,不由呆愣在原处。 尹嘉怿的出现让我猝不及防。胸口微滞,却还是敛了心神,不卑不亢回视她。 "白墨宝,我想要跟你谈谈。"她一脸清傲,语气笃定不容推据。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也没必要。"我转身欲离。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神情竟有些激动,"白墨宝,我知道江城同你分手你心有怨气,但你找人来伤害他,未免也太过歹毒。你如果恨就恨我好了,不要牵扯他!" "尹嘉怿,不要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江城已经是你的,你再来揭别人的伤疤,你觉得很有意思么?"我狠狠甩开她的手,"我不是见证你们幸福的观众,如果你非要让我看,那我现在很诚恳地说,我祝福你们。我祝你们同心眷属,百年好合。" "白墨宝,你让人将江城打伤,难道打算这样不了了之么?"她满脸怒容。 "你说什么?" "别装傻,几天前方清砚跑到医院将江城打伤,难道会与你无关?"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医院的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将那天的事记录下来,如果我报警的话,你猜,会是什么后果?" 指尖泛起一丝冷意,我定了定神,说,"你想要怎样?"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离开J城,从今往后,再不见江城。"她嫣红的唇畔一丝玩味的笑,"还有,我要你亲自向我道歉。" 莫名想笑,身侧来往路人,无人驻足观望我们这一出人间喜剧。 "好,我答应你。"我听到自己冰凉的声音缓缓漾开,我躬下身去,说,"抱歉。" 她或许不曾想过我会答应的如此爽快,竟是微微愣住,良久靠近我,轻声说,"可是,我还觉得不够,你说,方清砚给江城的伤,我是不是也得从什么人身上讨回来呢?" 手指缓缓收紧,我弯了弯唇角,"请便--" 一声极清脆的声音打断我的话,我的头朝一侧别去,脸颊上浮起火辣辣的疼。她轻哼一声,又扬起了手。 我闭起眼。 等待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我睁开眼,看到尹嘉怿惊愕不已的脸色。 "江城,你听我说--"她手腕被江城牢牢握住,嘴唇战栗着,有些口不择言。 江城脸色一片骇人的沉寂,他眸子冷如冰窟,一瞬不眨的看着尹嘉怿,然后缓缓松开手。 我猜想我此刻定是狼狈,发丝贴在一侧脸颊上,倒也是避过被他打量的眼神。 "江城,我只是气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尹嘉怿抱着他的手臂,泪眼婆娑,楚楚动人。 我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只是脸颊委实疼的厉害,那笑便比哭还要难看。我走近他们,看着江城额上一方刺眼的白色绷带,愈发觉得可笑。 "你们两个,当真是郎才女貌。" 江城身子一僵,"墨宝--" "尹嘉怿,我答应你,并非是实在拿你无法,我只是嫌麻烦。一个劈腿的前男友,一个转正的第三者,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害怕。"我笑了笑,"你方才打得很过瘾是不是,我呢,也想试一试。" "白墨宝,你别胡来!"尹嘉怿脸色煞白,"江城--" 我迅疾扬手,狠狠挥向她。 尹嘉怿缩着脑袋闭上眼,我的手腕稳稳落进江城的掌心。 胸口泛起一丝疼痛。很好,这样便足够了。 "墨宝,别胡闹--" 胡闹?是了,我和你,原本就是胡闹。 笑容越发深刻。干脆的响声,我空余的手挥过去,江城偏过头,脸颊浮起一层红印。 "江城,你怎么样?"尹嘉怿慌慌张张去看,继而朝我大喊,"白墨宝,你别太嚣张!" "嚣张又如何?江城,自此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转过身去,步履沉定,泪却不管不顾落下来。 尹嘉怿,我不是傻瓜,你会的手段我未必不会。我不是无故承你打骂,在你挥掌向我的那一刻,我已经看到从人群中疾步而来的江城。 你是怎样的人,江城会更清楚。 我挥手反击,不过是在赌,明知毫无意义,却是不甘心一试。江城果然拦下了我,替你挨下另一掌。 答案明晰,至此死心。 江城,我爱过你,只是爱过。 确定脸颊滚烫的疼痛消退些许,将头发拆开散下来,才忐忑推开门。 白宣和方清砚正把做好的饭菜往桌上放,见我回来,方清砚一脸谄媚,笑得极是开心。 "我不饿,你们吃就是。"我匆匆推开卧室的门然后别住。 半晌方清砚来敲我的门,犹如沙场擂鼓,士气如虹。 "墨宝,做了你最喜欢的醋溜藕片,你不尝一尝么。"他爪子在门板上挠的人心烦。 "我不想吃,你别烦我好不好!" 门外阒然无声。 我看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只有笑的力气。许久不见他的回答,我不放心的将卧室门打开一道*。 方清砚后背朝我,跌进门里来。 我被门板撞得一个踉跄,想要关门已是来不及。方清砚动作迅捷从地上翻身而起,手指极顺畅的攀住我的下巴,眼底一片沉寂的冷光。 危险的光泽在他眼中越聚越深,我试图别过脸去,他手劲奇大,不饶半分。 "你这也是,掉坑里了?"他的手指轻轻的拂过我的脸颊,沉声问。 我哽了一声,"没有,我也,见义勇为来着。" "怎么个见义法?" "你先放手。" "你先说。" "唔,见了无良小三和负心汉,我也学你,揍了他们一顿。"一说话,嘴角扯到伤处,带起细碎的疼。 "抱歉。"他将我脸侧的碎发绾到耳后,"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的脸离得极近,温暖的呼吸扑在脸上,清俊的脸上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敛静温柔的让人牙骨发酸。 他的脸往前探了几分,眉眼丝丝入目。 "方清砚。"我说,"你再不放手,我的脖子就要僵了。" 他愕然,脸上掠过一丝狼狈。 "墨宝,你还真是,不解风情。"他松开我,叹息一般。 我认真想了想,"你有风情可解么?" "风情没有,风衣么,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恶劣一笑。 我恶狠狠朝他小腿踢了一脚,他弯身抱腿打转,我笑得很是愉快,朝餐桌进军。 第五十二章 我爱你 清起摸索到客厅的时候,方清砚已经起床。沙发上摊着敞开的行李箱,一脸老神在在的神情,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天要启程。 "墨宝,你的行李收拾好了没?"他似乎是有些微的雀跃,却是垂着眸子自顾检查行李箱。 我打个呵欠,"昨晚就收拾好了,我不打无准备之仗。" "哥呢?"我问。 他指了指书房,"大概又熬夜,估计整晚都没出来。" 我回房拿了信封,敲了敲门。 白宣沉声应了一句,推门后是他清冷寂寂的脸,白色窗帘半掩,一袭月白色就映到脸上。 "哥,我要离开了,这封辞职信,就麻烦你交给唐琳姐吧。"我把信封往他眼前推了推。 他手指在眉间捏了捏,怔怔望着桌角,半晌说,"真的是想好了么。" "想好了。" "好。"他叹了一声,"想好就好。" "谢了,哥。" "墨宝。"他忽然开口,"惜取眼前人。" 客厅里隐约传来方清砚的声音,我扶着门把手的动作微滞。眼眶微热,我笑了笑,"我知道,哥你不要担心。还有,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我知道。"他话语里淡淡的倦意,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有些疏懒。 我忧心忡忡推门出去。 吃过饭白宣开车将我们送去机场,方清砚神采奕奕,一双眸子璀璨的叫人不敢直视。我倒是没有太大的欢喜,白宣一脸郁郁寡欢,我有些怀疑此时离开是否是明智之举。他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担忧,回我一个淡淡的笑,示意大可不必。 此时正逢客运高峰,周围的热闹愈发衬出心内的荒芜,盼着能有一场风,将这片葱郁收割。左耳失聪后,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再觉得晕机。 是初次与方清砚单独出行,旅途中睡过去,恍惚梦到幼时,大概是两家一起坐火车出行的时候,我和方清砚因受不了路途疲乏,双双靠在一起睡过去。朦胧间抱着对方的胳膊,觉得比床头的熊仔还要柔软温暖。 醒来时我正枕在方清砚的肩上,身上搭了他的外套,身体覆在一方温暖中。他侧过脸去,看着窗外白得过分的云层。这样看去,他侧脸轮廓清逸明晰,下巴绷紧,流畅俊朗。 我不自觉动了动,他转过头来看我,唇畔倏忽擦过我的额角。 我猝然直起身子,头却撞在他下巴上,两人皆是痛哼一声。头上疼,却敌不过额角那一方滚烫,似是一团火,直烧到心底。 方清砚抱着下巴,有些不满,"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这一下也太突然。" "谁叫你趁人之危的。"我心虚的反驳。 他笑了笑,"我趁人之危?你有什么可让我趁的,我要是趁人之危,哪还会等到现在--"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尽管互不相让,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却是徘徊不散。下飞机时我难得的神清气爽,方清砚取了两人的行李任劳任怨的跟在我身后。 阴沉的天色,一?那陷入s市忙碌熙攘的人潮中。打车去预定好的酒店放下行李,稍稍小憩,便被方清砚带着出门去找吃的。 去了附近的美食街,各式小吃让我敞开肚皮都不尽兴。回去的路上我唉声叹气,方清砚放慢了步子慢慢陪着我消食。闲来无事,两人慢慢走着,倒也极是舒坦。 "其实我有一阵特别羡慕那些美食栏目的主持人,天南海北的跑,尝尽美食看尽美景,这一辈子,也算是知足。"我懒懒的开口。 方清砚手中还拎着几袋小吃,他微微一愣,不无遗憾的说,"可惜假期这么短,如果再长些,我还能带你找到更好吃的。" "不短。"我轻描淡写,"我已经辞职,不会回J城了。" 我自顾往前走,却良久没等到方清砚。我原地驻足,转过身去。 此时循着一墙蔷薇花走,方清砚立在不远处,遥遥将我望着,脸上浮起似喜还悲的神色。 "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丢东西了。" "墨宝。"他眉眼弯了弯。 我被他看得遍体生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有事?" 下一刻,就见他几步迈过来,很是用力的握住了我的肩膀,"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私奔。" "打破封建樊篱,冲破道德桎梏,往新生活而去的--私奔?"我说。 他极为赞成,下颌点了点,"英雄所见略同。" "我才不要跟你略同,什么叫私奔,浩瀚辞海你连个象样的词都不会说。"我有些生气,"你放手,油渍都蹭到我身上了。" 拍开他的手,他有些闷闷不乐,自顾拎着袋子在前头走。我被他突然的孩子气逗乐,慢腾腾跟着他,闪身躲到一棵年岁逾久的树后。 须臾是他的呼喊,起先是漫不经心,后来渐渐有些着急。 "墨宝,你在哪儿?"他脚步杂沓,声音却隐约的慌张,"你幼不幼稚,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听到了么,墨宝?" 我捂着嘴,笑意快要止不住。 我听到他越发嘶哑的喊声,还有匆匆靠近的脚步声。他越过我藏身的树,直往前跑去。他喊着我的名字,我看着,觉得是一场旧梦。 手中攥着的手机响起来,我看到他转过身,面上一丝惊怕,更多的却是欢喜。 他朝我跑过来,手中的袋子早不知被扔到哪里去,步履跌宕有些狼狈。清苦的味道被奔跑带起的凉风溺进鼻端,下一刻,我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不说话,只是抱着我的手臂那么用力,几乎要把我嵌进血肉里才甘心。我被他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涌到喉咙的话语却生生压住,有什么叫嚣着冲出胸口,酸涩的情绪漫上眼角,胸口泛起一丝疼痛,虽不深刻,却绵长。 "墨宝,别再离开我,好不好?"他温热的呼吸扑进我耳廓里,好似亲吻。 "我等得足够久,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墨宝,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久。"他捧起我的脸颊,轻声如缓歌,"我快要累了,你能不能停下来等等我。" 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神情,往昔无数年,自幼相熟,却不曾想过会有这一日。他面上是孩子气的祈求,那么美好而又脆弱。 "你说过,喜欢会变成不喜欢,不喜欢也会变成喜欢。"他额头抵上我的,沉声说着,"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我和他之间如此亲近,自幼如此。因为距离的太过亲近,眉目却越发看不分明。我只看到他处,却不曾细细来投下眸光,将他好生打量。 "方清砚。"我说。 他扶着我脸颊的手指微微颤抖,我心底漫过丝丝缕缕的疼,像是一幅咒,已难救赎。 "那么你,能不能,也等等我。"我唇角微扬,尽是笑意。 方清砚,宽容我些时日罢,我需要攒足足够的力气,重又抽枝,在晴好的天色里,活过来。 "好。"他说。 一枚温软的吻落在我唇上,不偏不倚,那么笃定。 因为有了约定,彼此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微妙。约定好去s市附近山上的道观,启程的那天却下起雨来,我试图等待天晴,方清砚却坚持。 "墨宝,你不必害怕,这次我在你身边,只要你牢牢看住我,我就会好好的。"他将两人的背包被在身上,神色愉快。 同行的队伍一共七人,除却我和方清砚,另有两个小伙子和一对年老的夫妻,剩下的一个据说是个资深驴友。资深不资深我并不知晓,只是他生就一张笑脸,一路走来多妙语,也是难得。 雨到半山时天空陡晴,阳光从云层的罅隙间漏出,于万千缕光束中,看到彼此脸上的欢喜。此时往山下看去,雨雾弥漫,远山峰峦不时隐现,煞是好看。一路走走停停,叶上的积水不时灌进衣领,一惊一乍间便也都习以为常。 等走到那一处道观时,纵使是觉得疲倦,也是被眼前的景致震撼,久久不能够开口。 观中道长出来相迎,神色和穆,不悲不喜。 倦归的暮色将云雾染了一层暖意,淡色橘光在天边堆聚变换。此时犹觉,白云苍狗,人生不过?那。 手被方清砚握住,我挣了挣,没挣开。 "墨宝,我握你的手的时候,你该表现出羞涩的欲拒还迎的神色才对。"他似真似假的说。 "唔,欲拒还迎我做不到,不过某人,真是皮痒了。" 他见好就收,只是不放手,亮出嗓子,大声喊起来。 "白墨宝--我喜欢你--白墨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声音落在远山空谷,遥遥回声来,我从不会想到方清砚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我无端打个冷颤,身旁的年轻的人也学着喊起来。 一时间呼喊声松涛声鸟鸣声激越不止,雨后林间淡而微苦的味道乘风而来,一寸寸攀上我的袖角。 方清砚转过脸来,取笑我一脸的狼狈。 脸上绵延的滚烫,我只能故作镇定的回视过去。 他嘴唇开阖间,我已听清他的话语。 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 不过?那,我泪流满面。 【小征:章节数跟题目都很有爱啊~ 第五十三章 云深不知处 山中果然是同方清砚之前所说的那样断网断电,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竟真是与世隔绝般。起初的不适应渐渐被清凉的山色浸染,心境转淡,渐渐懂得这份难得的闲适。 山上辟出菜地,种些蔬菜瓜果,晚餐同众人一起用过素菜粥饭,吃起来爽口美味,也是少遇的纯粹无害。 暮色褪尽,此时山上寂寂,虫声啾鸣却格外清晰。点了蜡烛,端着烛台搁在院中的一方石桌上,众人坐在石凳或者小木扎上,谈笑风生。 年轻的两个小伙子摆了棋盘厮杀,我借光看了会儿,只觉得眼睛累的酸涩。便拉着方清砚坐在台阶前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等夜色深浓,依稀终是不见月影,便挣扎着起身往客房里走。走出几步脚步顿住,才想起被淡忘的烦恼重又回来。 我脚步在房门外徘徊,甚是纠结。 "怎么不进去?"方清砚在后面问,笑意隐在话里头,极为可恶。 "方清砚,你故意的是不是?"我狠狠瞪他一眼,他一脸无辜,笑得很是狡黠。 观中客房吃紧,加之之前已有人来,众人理所当然认为我跟方清砚是情侣,理所当然将我俩分到一间房里去。我的反驳被方清砚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到头来也是我咎由自取。 一团昏黄的烛光攀上花纹细致的门板,方清砚大半的脸浸在淡淡暖意里,眼瞳亮的不象话。他打开锁,探手推开门。 "你在外面我没意见,我可要睡了,友情提示,撞鬼了可不要怪我。"他端着烛台往屋里走,语气很是欠揍。 夜风清凉,莫名的清苦味道从枝叶间散逸出,偷偷跑过来。夜色虽好,但随着烛火的离开,视野里惟余浓重的墨色,溅在眼睛里,晕染扩散。 一小股风嗖嗖刮过耳畔,我缩了缩脖子,声音漂浮不定,"方清砚,要不我去找那个老奶奶商量,你跟她换一下,怎么样?" 我扶着门板迈过门坎进去,桌上烛火急促窜动了几下,将我影子诡谲映在灰暗的墙上。 房中有床两张,只是极简的木板钉制,方清砚正忙着铺床,漫不经心的说,"人家活了大半辈子正好抽空来补一次蜜月,良辰美景的,你添什么乱。" "可是,我们今晚,难道就这样一个房间睡么?" 他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说,"怎么,知道怕了?" "我才不怕。"我嘴硬反驳。 "不怕的话,那就留下来。" "留就留,到时怕的人别是你就好。"我气愤难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烛火映进他眸子里,摇曳成一泓魅惑。他沉声如醉,"墨宝,是你说的,别后悔。" 倏忽才觉又上了他当,"方清砚,你--" 房门被他从里面死锁,两处门环紧紧相依,铁将军做牵线月老,得心应手。 他靠在门上,按住我扯住门环的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好事?" "方清砚,你把门打开,不然我不会原谅你。"我急出一脑门的汗。 "我不。"他摇了摇头,瞳色幽深。 "方清砚,你要是不开门,我可喊了。" "你喊吧,我巴不得你喊,这样你就摆脱不了我了。"他尽显无赖本色。 眼前恍惚一黯,身子倒个个儿,后背靠在门板上,身前紧紧靠着他。他双手紧紧拖住我的后脑勺,指尖拂过我的唇畔,酥麻的触感窜到脑际,我忍不住打个哆嗦。 "墨宝,我想亲你。" "唔--" 拒绝的话语被他吃下去。眼瞳里一片背光的暗影,嘴唇上辗转着他温暖干燥的唇。因为昏暗,触觉就格外清晰。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掌心的灼烫,还有我抵在他胸膛上掌心下急促的跳动,方寸之下,咫尺之间,在吻着我的他,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温暖的好像数九天骤添的棉衣,让人委屈的吸足鼻端酸疼的冷风。 眼角不可抑制淌出泪来,落到交触的唇齿间,咸涩后是淡淡的甜凉。 许久他离开呼吸快要难以为继的我,额头抵上我的,气息温软,轻轻蹭着我的脸颊。 "墨宝,抱歉。"他试探着抱住我,下巴搁在我颈窝,"我忍不住。" "因为太过欢喜,想时时看着你,恨不能把你变作小小的一团,最好像个小笼包,捧在掌心里,放到口袋里,这样的话,无论我去哪里,你都会在我身边,不再离开我。" 话语很轻,像是雨后天边漫开的彩虹,缓缓在寂寥的心头涂上一层绚烂明媚的色彩。 嘴唇像是被封印,久久不能示言。 "墨宝,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就算现在你只有一点点的喜欢,我也不在乎。" "不在乎么?"我笑了笑,"那如果我有很喜欢的别人,你是不是也会拱手想让,然后一个人默默地等着,看着,不言不语,等我来猜,等我回头呢。" "墨宝--" "方清砚,你真是大方,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自以为是的成全对不对?" 我推开他,声音有些苦,"就算以后的某一天,我再遇到江城,你也是,不在乎,不在意的么?" "不是!不是那样!"他声音嘶哑,不容抗拒的力气,用力拥我入怀,"不是这样,怎么会不在乎呢,墨宝。" "暗自喜欢你,已经成为习惯,会被你偶尔的一笑一嗔牵引,独自斟酌,欢喜或者悲伤。我不是圣者,也会有将你霸占在身边的念头,可是你真是天底下的最笨的傻瓜,别人一眼看穿我对你的喜欢,为什么只是你自己一个人胡涂?"他声音低沉在我右耳萦绕不散,"我想你喜欢我,像我喜欢你那样,可是我,不确定。" "方清砚--" "我也是会害怕的,也是会气馁的。"温热的液体一颗颗砸进颈窝,有些疼。 "我不愿再等,你可是知道。" 我的手臂终于缓缓环上他的脊背。原来,褪却年少青涩的他,那么温暖有力,像是能量满满的小宇宙。 "方清砚。" "恩?"他声音哽咽,委屈的像个小孩子。 "我不会再走开了,不要再让我迷路了好不好,我是个路痴,那么笨。"我嘴唇贴在他耳畔,轻声说,"所以,把我的手握牢。" 整个人被他狠狠压进怀里,良久之后,模糊的哽咽声里,我听到他微哑却清晰的回答。 他说,"我会,一定会。" "难得见你哭一次,害我也陪着掉眼泪。"我试着推开他,"机不可失,我要好好看看才不吃亏。" "我不。"他固执的埋头在我颈侧,瓮声瓮气,"再抱一会儿,墨宝,你身上肉乎乎的,很暖和。" 脸颊迅速变得滚烫,我磨了磨牙,用尽力气推开他,"方清砚,嫌我胖就直说,嫌弃你还抱那么紧。" 他低垂着头,须臾抬起脸来,碍于垂死挣扎的烛火,只看到眼下微凉的泪痕。他揉了把我的脸,"因为肉多了才可爱,要是猪肉涨价,你也跟着涨,我可是指着赚钱的。" 他笑了一声往一旁躲,我压低了声音扑过去,将他牢牢按在床上,"你才是猪,不对,你要是猪,猪都觉得丢脸。" 他仰面看我,眉眼弯了弯,"是,如果我是猪,你觉得丢脸是不差的。" 我险些咬到舌头,自知不是他对手,用尽力气掐在他身上。手被他牢牢握住,他暧昧不明的眼光将我看着,说,"墨宝,如果你觉得两张床多余,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想得美。"我拧了他一把,转身去收拾床铺。 同他折腾这许久,再加上白日的奔波余苦,我和衣就枕,倦意深浓,尴尬也就暂且搁到一边。 方清砚懒散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良久开口问,"墨宝,你对我的讨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了。"我回答的极快。 "忘了?"他邪恶的笑了一声,"但我还记得。" 我打个呵欠,"你给我忘了。" 他见我实在困倦,噙着淡淡的笑意,说了句晚安。 我含糊应了声,见烛火跳动几下,湮没在一片漆黑夜色中。 似乎是梦到幼时,幼儿园锈迹斑斑的滑梯,刚漆过还有浓重油漆味的秋千。一味忙着看老师刷油漆的我就忘记下课往厕所去。 窗前两棵年老的合欢花开出柔软香甜的花,一簇簇坠在枝头,不时跌落下来,便被我们捡起来放到铅笔盒里衣兜里,空气里是美好的不象话的甜暖。 老师在讲台上喊,小朋友们,上课。 齐刷刷的起立,背挺得像一排笔直的小白杨。 老师好。 喊声惊动窗外的一只蜻蜓,扑棱着透明的翅膀飞走。 一堂课茫稚新奇而又煎熬。 坐在我身旁的方清砚板着脸站起来,手指着我,说,报告老师,白墨宝尿裤子了。 鸡飞狗跳。 脸上被我挠出一道血痕的方清砚,因为羞耻而放肆大哭的我,哭笑不得的老师,起哄的同学,前来接我们回家的两家大人-- 我记得那时哭啼着放下的豪言壮语,方清砚,我最讨厌你了-- 过往冗长,我在梦里,不由扬起唇角。 【唔,大家尽请留言,下月流量充足,我会一一认真回复的~~ 第五十四章 花已入茶 醒来曦光入窗,轻且薄的光洒在莹亮的地砖上,逶迤一地的清凉。门轻轻推开,方清砚拿着毛巾进来,鬓角的头发被打湿,粼粼生光。 他把毛巾搭在脖子上,"醒了,你可真能睡。" 我伸个懒腰,看了看时间,"这不是还早么,才六点多。" "还早?就剩你了,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一个人走。"他捡了只板凳坐下,噙了满眼的笑。 "你以为我会怕,装腔作势你最在行。"我不理会他,打个呵欠。 "说真的,昨晚你究竟有没有睡着?"他笑问。 我避开他的眼,很是轻松地说,"怎么会睡不着,我才不是胆小鬼。" 昨天那么累,如果我有力气失眠,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目光流连不散,倒真要把人看得汗毛倒竖才甘心。他起身倒了杯水喝,说,"可是我失眠了,熬到后半夜才睡过去。" 我看着他黑漆漆的瞳仁,不免想象着昨晚我犹在沉梦,方清砚却眨着一双?亮的眼在黑夜里,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哆嗦。 "害怕了吧?"他屈指弹在我额头,"嘴硬你也很在行。" 我捂着额头痛呼,狠狠挖他一眼,"方清砚,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猝然靠近,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只差一毫。 "那我就做些君子以为耻的事。" 唇上温软一瞬,他倏忽抬起脸来,脸上是餍足的狡黠神色。 "你--"我捂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去端饭,你也快些起床。"他倒是腿脚麻利溜得快,只剩我独自一人对了一窗冷风,默默吹了好一会儿。 吃过饭,道长拿了自制的花茶待客。 是色彩各异的茶花,微皱脱水的花瓣不复旧时颜色,搁在碗中一朵,热水浇入碗中,瓷白的碗,舒展重绽的茶花,花簪碗中,清香逸鼻。 我端着碗,有些惆怅。 方清砚也惆怅看我一眼,"你端着看,是不舍得喝。" "不是。"我皱了皱眉,"我是觉得,这碗茶,真有说的那么好。" "茶的味道,自然只有饮茶的人才知道。"他吹着气喝了一口,"你不喝,又怎么会知道。" "也对。"我闻言小饮一口,险些烫了舌头。 方清砚见我狼狈,呛咳了几声,我端着那碗,等茶凉。 茶凉后饮来才觉味道残存舌尖,清苦的香味,味甘。 余下的时间方清砚领着我在道观里四处转,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一时间竟觉得恍惚。我从来不曾这样仔细看过他,微微抿起的唇角,舒展的清朗额头,眉峰,鼻梁,下颌,颈项。蜿蜒出一侧俊朗的轮廓,比之庭前雨后青木,更为动人。 我望着一角房檐出神,直到微凉的手被一圈温暖拢住,我才回神。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有些了然,"这燕子窝是空的,你要是想看,得等到春天来。" "谁说我在看燕子窝了。"我别过脸。 "那你在看什么?"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是在看我对不对?" "你长得又不好看,我看你做什么。"我板着脸,一脸郑重,"我在思考人生。" "你别让人生把你烤了。"他拉着我走,"时间不早,咱们回房收拾一下,然后就走。" "走得这么急,你该不会是做什么坏事了吧。" 他白我一眼,"是,成功绑架白墨宝同学,我赶着过磅,看你到底值多少钱。" "我很值钱的,易碎的奢侈品,你可要轻拿轻放。"我抿着唇,将笑意压下去。 他话语里隐约有些笑痕,"是,我迄今为止,也就你这一件奢侈品了,要是磕了碰了,我可再就要不起别的了。" 我点了点头,肯定的说,"方清砚同学的思想觉悟很高,我代表组织口头奖励一次。" 他把我俩的包背在肩上,眯了眯眼,"报告,我能不能要点别的奖励。" "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你这是什么组织,未免也太小气。"他恹恹的靠在门板上,说,"报告,奖励不足,方清砚同学罢工抗议。" 我顺着他的话,忍住笑,"那,你要什么奖励。" "让我抱一下。"他大言不惭。 我淡淡的瞥他一眼,"好。" 他竟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问,"真的?" "但是--" 他的脸垮下来,"算了,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我不要了还不行。" 他说完背着包,落拓万分的往外走。 "你不听我说就不要了,你可真是胆小。"我同他并肩走,"方清砚,你真的不想知道?" "不想。" "当真不想?" "当真不想。" 我拉住他,"你还是想一想吧。" 他捏了捏我的脸,"求我。" 我气得磨牙,一脚擦在他脚上,碾了碾。 他看着白色球鞋上乌黑的鞋印,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下得了手。" "不是手,是脚。"我很热心的纠正。 他眼底掠过一丝危险的光泽,好似草丛中蛰伏而动的兽。他靠近我一分,说,"墨宝,奖励的方式,不止拥抱这一样。" 我干笑了一声,"我忽然觉得,你不知道,也极好,极好。" 他志得意满松开我,却顺势拉住我的手,眉梢眼角尽是得意。 下山一路还算顺畅,只是两条腿到最后实在沉重的迈不动,等坐上返程的车后我便浑浑噩噩睡过去。朦胧中被方清砚摇醒,我动了动,身上搭着的外套便往下坠,方清砚眼疾手快拽住,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我空余的右耳无声,?那之间,浑身冰凉。 我直起身子,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我,"怎么了,晕车了么。" "不是。"我手贴在额头上,"你刚才说什么。" "奥,我是想问你冷不冷。"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衬衫,袖子折到肘弯,看起来倒是清凉。 "我不冷,你的衣服给了我,冷的该是你才对。"他衣服上有淡淡的皂香,我暗自吸足一口气,鼻端都是温软的酸涩。 "你不会着凉了吧,鼻音这么重。"他皱起眉,额头抵上我的。 我安静乖顺任由他动作,只是一?那管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手忙脚乱帮我擦泪,"就要到站了,我带你去医院,墨宝,你别吓我。" 我将脸埋在他胸膛里,泪水不管不顾浸上他的衣裳。 "方清砚,你别理我,我没事,只是心里有些难受。"我死死扯住他的衣裳,闷声说,"你别说话,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好,我不说话,你想要靠多久都可以。"他慢慢环抱住我,手掌在我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哄小孩子。 半晌我开口,"方清砚,你现在这样,要是再唱一支摇篮曲,我就睡着了。" 他愣了愣,眼神清冽,有些宠溺。 "你把我当成小孩子了么?"我蹭干了泪,不满的问。 "又哭又笑的,不是小孩子又是什么。"他只是笑,"你这样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我说。 "好,是我不对,我不该欺负你。如果你觉得不解气,那就欺负回来,我保证老老实实听候发落。"他的语气轻缓,越发像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我想了想,"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在方清砚面前只觉得难过被放大了无数倍,自己猝然变得脆弱可欺,原本倔强的自己不知所踪。我的笑话好像自幼都被方清砚看去,所以在他面前,连伪装都觉得多余。 "笨蛋,你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在我面前逞强,你还真是小看我。"他蓦然之间柔软的不可思议的话语有些咬牙切齿的无奈,却是再次慢慢抱紧我。 恍惚间觉得世事难料,曾经打得难解难分的我和他竟然有现今如此静谧祥宁的时刻。所谓冤家,大概说的就是我们。 可是,左耳的伤痛一直是不散的阴翳,像是鹏鸟的羽翼,遮天蔽日不露一丝晴空。我想试图跨过去,可又不想让他知道。 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让他觉得痛苦内疚,但他对我的喜欢却是那么纯粹,让我忍不住陷落。我大概是个杯弓蛇影的人,因为受过一次劫难,便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但我同方清砚,大概不曾想过遥远的以后,以后太过漫长,当前的欢喜才是正事。 "墨宝,你在害怕。"他说。 "我没--" "我不会放手,我答应你的。"他认真看着我,"放心交给我就好,我不会把你当做猪肉卖掉的。" 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方清砚,你能不能有点浪漫细胞。" "你是我的奢侈品啊,我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把你攥在掌心里,怎么可能轻易放手,我可是不做赔本的买卖的。" "你是不是想说,我怎样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对不对。"我问。 "这次是你自己想多,可不能赖我。"他笑得很是狡猾。 "方清砚,我觉得我又落进你的陷阱了。"我说,"你果真不是什么好人。" 他语气轻松,只是笑,"可是你要逃,估计有些晚。" 【窗外雷声大作,小征心惊肉跳,这章极不满意,待修╮(╯▽╰)╭夏天让人无限惆怅 第五十五章 但那是你 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英勇无畏且耐心极好的行驰,方清砚低垂着头,脸上神情莫名,有些难懂。 我辞职后唐琳给我来过电话,说既然在J城不习惯,去了S市,去公司的分部工作也是很好。辞职的事本来就觉得很歉疚,唐琳的话却笃定不容推拒。 她说,墨宝,既然有快捷方式,你为什么要放开,如果只是证明你的勇敢,那大可不必。你接受,也是一种勇气。 我自然是明白如果单凭自己的能耐,要在短时间找到称心如意的实习工作很难,时间也等不起。她耐性很好况且工作的地方也会和方清砚相距不远,于是便答应下来。 方清砚从公司附近租了公寓,同两个同事租住,我自然是住进公司的员工宿舍。等去公司报导完,空余的大半天时间,便决定去买些空缺的物品。方清砚长假回来,自然没什么空暇,我也乐得自在。 一个人沿着S市熙攘的街道走,空气里是秋日微凉的风,枯黄的叶子在枝头招摇,偶尔有叶不胜凉风,打个旋落在脚畔,不余一丝遗憾。 恍惚觉得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秋日短暂,转瞬寒冬。车水马龙如昨,可是人已非昨。 时光是最好的药剂,纵然饮下后苦涩难言,但那钝痛已然逝去,我在湛蓝的天色下,缓缓舒展开筋骨,想很久之前的自己,毫无忧惧。 买了大包的生活用品和食材,余下的不急用,便打算以后再买。本来打算乘地铁回去,手机却在衣兜里锲而不舍的颤抖。 我空出右手接听,疾风骤雨的怒吼就涌进耳朵里。 "白墨宝你这个臭丫头,你好几天玩失踪是怎么回事,我回国这么久都没找到你,你快要急死我了!" "小言?"我微微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次打完电话我就回来了,谁知道再给你打电话却打不通,我还以为--"她口气渐软,"我还以为你想不开--" 我哭笑不得,"你乱想什么呢,我没事,你现在在哪儿?" "我也在S市啊,白宣告诉我的。"她报了一个路名,约好在一家面馆见面。 我查了查地图,搭了最近的一班地铁过去。地段繁华,人来人往,的确会是她傅家大小姐才会喜欢的地方。 甫一进门便听到一声惊呼,"墨宝,这里。"完全无视众人眼光,傅诗言顶了一脑袋漂亮的卷发,朝我挥了挥手。 她同她对面的一个男生坐到一起,朝我很甜蜜的笑了笑,"这是我男朋友孟非凡。" 我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们两个,默默垂下脸。 "想笑就笑,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她白我一眼,"非凡,这小丫头就是白墨宝。" 孟非凡朝我点了点头,脸上也是隐忍的笑意,"白墨宝,你好,经常听小言提起你。" 客套过后,傅诗言很快就眼巴巴看着我,"说,你和江城是怎么回事?" 我后背生风,极不自在。 "你们慢聊,我去附近走走。"孟非凡很识相的站起来。 傅诗言很满意,等孟非凡离开,她脸上原本残存的欢喜在一?那被淡淡的忧伤取代,静静看着我。 我一巴掌把她脑袋推到一边,"别这么看着我,不就是分手,我没那么脆弱的。" "什么原因?" 我不发一语。 "是他劈腿了?" 我抬起头来。 "奥,看不出来,江城还真是--"她咬牙切齿,"要不要我教训他一顿。" "小言。"我摇了摇头,"不需要。" "他这么过分你还原谅他,你也太懦弱了。"她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如果孟非凡背叛我,我才不让他有好日子过。" "胡说什么呢你。" "墨宝,你真的不在乎么。" "在乎?怎么会不在乎,你当我真的是铜墙铁壁不朽金刚么。"我叹了一声,"是恨过他,但是现在想来,只是自己幼稚罢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他不该瞒着我同别的女孩子交往,其实我真的从未想过,我们两个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这个笨蛋,现在才让我知道,那么难过的时候,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她仍旧是气愤难当。 "唔,当时在想,原来失恋是这样子的,原来会叫人那么难过,原来这就是心疼。"我笑了笑,"我终于能够明白这种感觉,纵然是深刻,但如果能够重来,或许面对他的时候,我仍旧不后悔。" "江城他是我的起点,却不是我的终点,他陪我走过那么美好的年少时光,也已经足够。" "墨宝,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么大度。"她怔怔看着我,模样可爱。 "我没你想的那么大度,我又不是圣母,只是觉得这样做,自己才能挣脱出来。况且,我不会想要再见他,纵使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但我真的是,不想再见到他。" "真的是放下他了么?" "大概。"我说,"至少现在我能安安静静同你提起他,不会觉得难过不会觉得憾恨,说出之后,会觉得轻松。" 在某一天,同别人谈论起他的时候,也只是望着窗外熙攘来往的路人,被风卷起的枯叶,淡淡一笑。 指尖触摸着那道伤疤,虽然硌手,但已不会疼。纵然是用力按下去,也听不到血液疼痛的叫嚣。我从来不曾想过要忘记他,他带给我不仅是一?那的苦痛,还有过往冗长却温暖的美好。 那样的年华遇见我喜欢的男孩,小心翼翼的喜欢得到响应,这样就足够。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她揉了把我的脸,说,"我可没你那么豁达,如果孟非凡有了别的人,我会努力拆散他们,才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我看她恶狠狠的表情,明白她也不过是在逞强而已。 "你和孟非凡,是怎么认识的?"我好奇的问。 "他啊,他和我一样都是留学生,你知道,在国外碰见本国的人会有多激动,这一来二往,自然就在一起了。" "照你这说法,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到陌生的环境里,这样彼此依偎取暖的人就会互相欢喜了么。"我笑说。 "才不是,喜欢这件事,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她皱眉,试图找到贴切的解释。 我含笑看着她,手机又响起来。我看着来电显示,有些纠结。 "怎么不接啊。"她喝了口水,"谁啊?" 我边接听边面无表情的说,"方清砚。" 她一口水喷了出来,引来无数侧顾。我抽过餐巾递给她,她咳得不成样,哆哆嗦嗦看着我。 方清砚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愉快,"墨宝,我下班了,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我犹豫了一下,"我现在跟小言在一起。" "你说谁?"他显然受了惊吓。 "小言?,傅诗言。" "她怎么回来了,你们现在在哪儿?" 我老老实实回答。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白宣可没告诉我方清砚也在这里。"傅诗言缓过神来,说,"他是追随你来的吧。" 我抬眸看她,等她说。 她小心看着我,说,"方清砚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大概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只我自己一人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原来是装傻。" "不,起先是不知道的,如果不是他跟我告白,或许我永远不会知道,他会喜欢我。" "告白?"她不满的咕哝一声,"你们两个太过分,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抿紧了唇,唇角弯了弯,"那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没那么委屈。" "什么!"她再次得到众人的回顾。 她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凝重,"墨宝,你老实告诉我,你答应方清砚,是不是,是不是只为了来忘记江城。" 嘴唇颤了颤,我唇角微扬,"不是。" "或许你会觉得突然,大概是因为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太过熟悉的缘故,原本那份突如其来的喜欢就不那么明显。因为彼此的劣迹如数家珍,那些旁人眼中的关怀自己便觉得自然而然。我和方清砚,其实更多的像亲人,却也并非是我同白宣之间的那种感情。我以为是,后来才发觉,那根本不是。"我淡淡一笑,"我不过是拐了一个弯,又回到了最初,在我身边的人依然是他。喜欢一个人,也有情由也无情由。那些毫无情由,却都是那些情由聚成。他已经等我等了那么久,我不愿让他再等。" 她摇摇头,抱着脑袋,"你说了这么多,我似懂非懂,不过也明白,你喜欢他这件事是真,没那么草率。" "原本势如水火的我和他,忽然在一起,你觉得草率也没错。"我笑了笑,"我不会活在过往里,你不用担心。" "墨宝,你的豁达,我是学不来。" 门响了一声,我抬眼看去。方清砚茫然四顾,在人群中看定我,脸上依旧是清朗却可恶的笑痕,步履沉定朝我走来。 如果喜欢需要一个理由,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而已。 到如今终于不曾错过他,到底也是我的幸运和福气。 第五十六章 东郭与狼 方清砚在我身旁坐下,面色不善的看着傅诗言。 "怎么,小砚台看到我好像不太开心啊。"傅诗言一句话能噎死人。 "你不是在那什么帝国接受贵族熏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方清砚回敬一句。 我笑眯眯看着他们两个,偶然见方清砚挫败的模样也很是过瘾。 "我如果再不回来,你们两个结婚了我都不知道。"傅诗言愤怒地指控我们两个。 我哽了一下,笑说,"你放心,怎么会不告诉你,我还等着收份钱,要是给的少,你就别回来了。" 方清砚竟是愣了,看了我半晌,结结巴巴的说,"墨宝,你告诉她了?" 我笑而不答。 "你们两个注意场合。"傅诗言搓了搓手臂,"好肉麻。" "对了小言,孟非凡在外面晃得够久,你让他回来吧,难为他这么听你的话。"我下巴一扬,看了看她的手机。 "没事儿,不如咱们也走吧,找个地方玩去。" 估计傅诗言交男朋友这件事太过惊悚,方清砚良久反应过来,拽了拽我,"她真的交男朋友了?" 我指着远处那个老实稳重的男人说,"就是那个,她同学,孟非凡。" 方清砚舒了口气,"这下我就放心了。" 傅诗言恼羞成怒的转过头来,吼道,"小砚台,天底下比你好的男人多的是,当初姑奶奶我是年少无知。" 方清砚的脸色青白交加,我笑得直不起腰,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 一行人最终敲定去K歌,就近找了一家,四个人在包厢里敞开嗓子唱。孟非凡倒是老实,竟捡了些经典情歌唱,不时同傅诗言默默对视。傅诗言抱住他,很豪放的亲了一口。 我和方清砚愣了愣,彼此竟觉得有些尴尬,这导致后来方清砚唱歌的时候,我别过脸去不看他。他唱的歌很杂,嗓音却低醇好听,即便是跑调也乐得自在,自顾唱的陶醉。 恼火的是无论谁的歌他都要搀上一脚,到最后每到他开口唱我便切歌。他忍无可忍吼了一嗓子,"白墨宝,你老实点。" 声音在房间里久久不散,我看了他一眼,很笃定的摇了摇头。 他撂下话筒走到我身边,在我耳旁不知说了什么。 我心中一紧,干笑了几声,"唔,我去洗手间,你慢慢唱。" "我陪你去。" "不用。" 推开门后隐约听到从四面八方密集涌来的歌声,纵情欢歌的人,不见得会快乐,但别人的故事如何,自然也与我无关。 洗好手从往外走,迎面走来一个男人,我躲避不及,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他估计是喝醉,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 我皱了皱眉,正要离开,手腕猝然被他握住,整个人朝后倒去。惊呼梗在喉咙里,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身子撞进温暖坚实的怀里。 "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低沉的轻笑声,我浑身打个哆嗦。 挣脱开他,我低垂着眉眼,"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 "你不是白墨宝么?"很无辜的语气。 我不再说话,疾步离开。 身后传出重物坠地的声音,我脚步顿了顿。暗中恼恨自己的多管闲事,我还是忍不住转过脸去。他背靠在墙上,瘫坐在地,身体抖得厉害。 没曾想会在这里碰到萧闲,更不曾预料会看到他如此狼狈的一幕。心中忖度还是离开的好,估计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他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他这种人的面子比命还重要,如果知道这样丢脸的事被我知晓,大概我也没好日子过。 他的手段我已领教一二,着实不想再尝。做好决定,我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压抑的痛哼,近乎咬牙切齿。 我狠下心又迈了一步,萧闲你可千万别怪我,如果你人品好的话,我就会帮你了。 "别走--" 我挫败的低咒一声,还是折身回去。 他此时眉眼垂敛,只是眉间紧皱成川,脸色苍白,额上竟是汗。 "萧闲,你没事吧?"我冷声问。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么。"他咬牙切齿一句,声音也在发抖。 "那你哪里不舒服,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嘀咕一声。 "搭把手,扶我起来--"这句话说出来,他嘴唇都快被咬破。 我费劲力气扛着他一根胳膊把他扶起来,气喘如牛。 "你是跟朋友一起来的么,我带你去。" "朋友么。"他冷哼一声,"送我去医院。" 我半扶半拽的同他蹒跚了几步,昏暗的灯影里一串匆沓的脚步声。 "墨宝,这人是谁?"方清砚一脸惊诧,眉头深蹙看着我。 我苦着一张脸,"先别问,你快帮我扶着他,咱们现在去医院。" 萧闲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被方清砚扶着,他俩身量相当,方清砚扶着死猪一般的他,也颇费些力气。 "墨宝,去叫小言和孟非凡,让他们两个来帮忙。" 匆匆叫上他们两个,傅诗言当机立断开车将萧闲送去医院。我坐在车里感叹了好一会儿,这富家千金就是不一样。 "墨宝,收起你那财迷兮兮的眼神,你身边坐着的这个人可比这辆车值钱。"车子由孟非凡开着,他是本地人,自然是比我们熟门熟路。 方清砚一双目光冷的能杀人,半晌幽幽问了一句,"这人是谁,墨宝你怎么走到哪儿都不让人省心。" 萧闲陷入半昏迷状态,除了闭着眼死咬着牙痛哼之外,我们的谈话也是听不进一个字的。 "他是百晓的当家人,萧家的公子。"傅诗言快言快语。 "小言,你认识他?"我有些好奇,话一出口就觉得多余。 "也不是很熟,因为我家同他们家有过合作,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从善如流,"是,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你还管。"方清砚刺我一句。 "你以为我想,他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如果不是方才被他认出来,我才懒得管。"我不满的反驳。 "到了,我和方清砚扶着他,小言你和墨宝去办手续。"孟非凡沉着指挥,临危不乱。 傅诗言甚是自豪的扬了扬下巴,我拽着她匆匆去挂急诊。 眼见萧闲进了手术室,我们四个人在手术室外面面相觑,须臾都笑起来。 "我们不是出来玩的么。"我笑说。 "还不是怨你,麻烦都是你惹的。"方清砚屈指弹了我一记,别扭着不肯看我。 "墨宝,某人吃醋了,嘴都能挂油瓶了。"傅诗言调侃一句。 方清砚脸上飞上一片红霞,嘴硬道,"谁吃醋了,这种小喽啰,我完全不放在眼里。" "不知道手术有多长时间,他会不会有事。"我看着手术中这几字,惆怅道。 "人都送来了,有没有事是医生该烦恼的事,你真是庸人自扰。"方清砚冷声说。 我狡黠一笑,凑近他,"你不是不在意么,句句带刺又是怎么回事。" 他恶狠狠捏住我的鼻尖,"是,我是吃醋,你满意了?" 我笑而不答,握住他的手,在长椅上坐下,耐心等着。 傅诗言明显是累了,靠在孟非凡的肩膀上小眠,不多时,手术中的灯光暗下去,手术室的门赫然打开。 萧闲被推了出来,医生叮嘱了我们几句,将他安置到病房中。萧闲他是饮酒引发的胃出血,好在发现及时,没有造成生命危险。 麻醉的药效没退,他大概要等到明早才会醒,我们四人商议,决定等到明早他醒来后再离开。 萧闲躺在病床上,一张狷狂不羁的脸蜕变成脆弱的温和,安静的躺着,肤色苍白,呼吸清浅。曦光微露的时候他醒过来,见我们四人神色各异的看着他,情绪倒算是平静,只是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凄寂的冷,不经意间扫过来,似乎隆冬的风穿身而过,遍体生寒。 "萧先生,你既然醒了,我们就先告辞。"我说。 "等等。"他声音冷情,却没什么力道,于是效力便大打折扣。 我笑了笑,估*大概会说些感谢之类的话。我正端正了谦虚的姿态,却听他嘲讽的轻笑,"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我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傅诗言轻笑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方清砚冷哼一声,"墨宝,我们走,这简直就是东郭先生和狼。" "你是方清砚。"萧闲笃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我讶异道。 萧闲微微干裂的唇弯了弯,"你知道,宣身边的人,我总会知道。" 我明显感到方清砚的身体微不可察的的抖了抖,"墨宝,他这个人--"他抬手指了指脑袋。 我露出很同情的神情,轻声说,"关于哥哥的事,他很是上心,他对哥哥--" "难道是--"方清砚入戏很快,神情惊讶如假包换。 我叹了一声,"是,是你想的那样,所以,我们应该理解他,不能跟他计较。" 大概想不到我们对他的话不以为忤,萧闲一脸怒容,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击。 傅诗言看了半天的好戏,此时打个呵欠,俯下身子在萧闲耳边轻轻说,"萧公子,你这次涉险,是我们多管闲事没错。但是,麻烦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总不愿媒体知道,你现在身处何地的对不对?" 我愣了愣,方才觉得,这或许才是傅诗言,属于傅家大小姐的她,胆识自然也不可小觑。 "萧先生,你慢慢养病,我们先走。"孟非凡微微致意。 萧闲冷冷瞥了我一眼,我深知自己是小人物,谨言慎行总是该有。我露出诚恳非常的笑痕,"萧先生,告辞。" 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心底涌上强烈的不安,方清砚握着我的手,问,"墨宝,你很冷么,手这么凉。" 我勉强一笑,摇了摇头。 第五十七章 天阶秋色凉如水 独留了萧闲一个人在医院里。虽然觉得手术后孤零零一人躺在病床上尽是萧瑟凄凉,但想到即便是不去管,也自会有人赶着去照顾,难消的歉意也云散烟消。 但我没曾想过,赶着而来的人,给我一个堪称欢喜的惊吓。 晚饭吃到一半,却被白宣的一个电话打断。 "墨宝,我在医院,你做些饭送过来。"他说。 张口结舌,我掌心全然是滑腻的汗。方清砚觉察出我的不对,自然而然接过电话。我怔然看他不时点头应允,难言的不安从深渊里攀援而上,几乎要扼上我的喉咙。 好在这窒息感并没有持续太久,方清砚挂断电话,眼底掠过一丝清凛。他淡淡的说,"白哥在医院,现在,萧闲的病房。" 虽然他极力稳住了语气,但颠三倒四的语序,仿若咿呀学语的幼童,须得明白的人才懂得这简洁字句,重抵千钧。 好似一把头发被人狠狠勒在掌心里,只让人头疼不已,却找不出那只手隐在何处。 我良久吸了口气,凉意灌进身体中,忍不住打个冷战。 方清砚半晌不言语,只看我一眼,默默进了那间狭小的厨房,饭菜的香味不久便溜出来,我搁下筷子,饭剩了半碗。 方清砚还要通宵赶图,我主动请缨,将保温桶牢牢握住。 "墨宝,你要记得,你可是名花有主的人。"他临走时幽怨而又彷徨的看着我,喃喃说着。 我无奈推开他一张不浮点滴笑痕的脸,有些不耐烦,"你要走快走,更年期提前了么。" 他一时哽住,眼睛眨了眨,眼底投下两尾淡青色的睫影,如花照水雀穿云雾,一袭清俊颜色倾然满身。他无奈使手狠狠拧了我腮上一把,见我出声痛哼才满意罢手。 一起出门后,车站前兵分两路。我怀揣着装满饭菜的保温桶,手中提着的帆布袋里还摞着两个保鲜盒,穿过熙攘人群,劈开医院门前垂着的宽胶门帘,搭了电梯,被猝然而起的力度带着直往上去。 凭着记忆拼凑出大前天离开时的模糊印象,等透过门上玻璃看清躺在病床上原本该是恹恹萎靡的人时,却猝然顿住脚步。 空旷的走廊里偶尔有几人路过的破碎脚步声,或是轻松或是绝望,一声声踩过耳畔,比之寻常人清浅却深刻的感触。 年轻的护士看我一眼,微笑道,"病人已过了观察期,你可以进去探望。"说完好心给我推开门。 门无声绵延而开,随着缓缓敞开的弧度与视野,落在眼底的,不单只半靠在枕上神色阴鸷的萧闲,最为切切心念的,是立在窗边那人。 白衣临风,是为苍玉。 空气中的气流因为我骤然的闯入而被搅动,带出一圈圈不曾平息,从墙壁上撞痛而又回来的波痕。 一声浅笑,含味不明,床上人无甚血色的薄唇抿起。 萧闲在见到我那一?,或许是疏于防备的心防显出缺口,一双灼灼的眼,风情半掩,卷尽夜色。 清脆的一声口哨,萧闲懒懒开口,"小丫头也不是那么没良心,只可惜,我现在有气没处撒,白白便宜了旁人。" 稍稍迟疑,也算明白他话中调侃,大概是手术后一直不曾排气。纵使是饿了,也只得忍着,等忍不住,自然也就好过了。 风被夜色浸上墨色,几乎要侵染到白色袖沿时,白宣转过身来,神色略微松弛,朝我淡然一笑。 我将饭菜在床尾临墙搁置的桌上放好,却不曾抬眼看萧闲一眼。我不紧不慢的说,"哥,今天的米饭蒸的好,我还多吃了半碗,胃里都觉得疼。" "是么。"白宣几步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筷子,捡了张椅子坐下。 保鲜盒盖上已然覆满细碎剔透的水珠,揭开的瞬间,愤愤滑落汇作一泓。热气氲然,我眨了眨眼,几乎觉得连眼睫也被打湿,不经意晃花眼。 白宣吃相好,安静的只剩紧阖在牙关里的咀嚼声。自我来后,还不曾见过他跟萧闲说上一个字。 心底疑惑愈深,恐惧不安便愈甚。直觉警告我再待下去不会有好的事,但双足似乎融化,浇筑在地上,挪不开丝毫。 汗意涔然沁凉,萧闲若有似无的打量恍若实物,沉甸甸如雾气般笼了过来。 我讷然,正待开口。 白宣手中竹筷敲在碗上,徐徐接风,抬起脸来。 【唔,这章标题和章节木有什么关系,纯粹是今天天气拜台风所赐凉爽非常。腿疼的厉害,大家晚安~ 第五十八章 谜面 白炽的日光灯管发出冰凉的光泽,将眼前一双眼映出湖光山色,灼灼如枝上桃花。 "菜有些咸。"白宣说。 我微微愣了下,"饭菜是方清砚做的,你口味清淡,他大概是忘了。" 保鲜盒啪嗒扣上盒盖的声音,清脆被他握进掌心里。他侧过脸去,此时才看向半躺在床上被我们忽略已久的萧闲。 "吃完了?"萧闲神色有些不耐烦,"吃完就走,你看热闹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空气里似乎容不下再多的情绪,我看到白宣搁在桌上的指节默默收拢,握紧,直到凸出清峻的指节。 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白宣表情平淡,公式化的语气,"你该下床来走走。" 萧闲脸上显出讥诮的意味,眼神如同刺尖锋利的苍耳,不舍不弃粘在我身上。他笑了一声,"你这次肯来看我,是怕我动她。" 白宣站起身走过去,试图扶他起来。 明明萧闲比白宣年长,此时却有些孩子气,曾经狷狂神色不见,眼底是一片脆弱,他挥手打开白宣的手。因为太过用力,伤口被牵扯,他眉头蹙起,一双剑眉似乎要携手相依。 "假惺惺。"萧闲说。 连扶了他两次,接连被推开,白宣不怒反笑。他看着萧闲愈发难看的脸色,语气轻松,"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就别打电话扰乱别人的生活,有胆子做却没勇气承认,就算是嘴硬心软--" 白宣微微俯视着萧闲,柔软的语调霎时僵冷,"--你也该承认,你跟从前没什么差别。不,或者说,你比以前还要差劲。" 我毫无置喙的余地,总觉得如藤蔓一般攀在心上的疑惑似乎被镰刀一棵棵割断,重重谜面搁浅,此时水涨船高,总是要大白与人。 雪白被单映着萧闲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大概白宣的话击中他的软肋。他一时无言回击,只一双薄唇咬紧,如利刃割过,显出凛冽弧度。 "怎么,才这两句便受不了,那你又有什么好埋怨好不甘的。" 我只看得见白宣的侧颜,他语调平缓沉到极处,似乎云淡风轻身外无物。但我掌心不知何时捏了汗,明白此时的他,是发怒前的预兆。 暴风雨而至时诡异的安宁,不安如鸥鸟低掠四处,寻着栖足之地。 萧闲淡色的唇恍惚弯了弯,眼底?那的犹疑不见,再抬起头来时,只剩桀骜霸道和目空一切的孤傲。 他轻喘了口气,声音很轻,我直直看住他的唇。 他大概是说,"既然如此不情愿,你也还是来了。" "如果不是怕她担心,我没那份闲心来。"白宣唇角微扬,怒意却消退下去。 我微微叹了声,却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稀释,等待谜面被剖开时手术刀停留在皮肤上的触感,微凉恐惧,却又兴奋。 萧闲愣了愣,犹豫开口,"你是说,是她让你来的?" 白宣笑了一声,却不答话。 "她真的会在意我么。"萧闲语气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是不是,如果不是她,你也不会来?" "是要我原谅你么?"白宣只是笑,"你不是立意要将我比下去,你不是自诩无所不能,就连--" 我骤然看紧了他们。 笑语凄怆诡异,似乎是缅怀过往。 白宣似笑非笑,"她并非不承认你,是你自己不承认你自己。" 萧闲骤然沉默,良久抬头却是看向我,神色竟是迷惘无所依附。 "做哥哥的感觉,如何?"萧闲问。 "很好。"白宣含笑看我一眼,他轻易不从我面前倾露情绪,此时话语柔软,温暖便淌了一身。 他俩哑谜打得足够久,我纵使是使劲力气,也无法拆解这两人间的纠葛矛盾。 "是么。"萧闲语气郑重,似乎在筹谋一件事,样子极为认真。 白宣看着他,似乎已猜到,神色似喜非喜,竟是强自忍耐的笑意。 "那好,我也来做墨宝的哥哥。"萧闲宣誓一样的开口,精致的桃花眼里光华灼灼。 我不得不迎上他的打量,他眸光太过灼烫,几乎要将我的皮肉烙开。 "墨宝,叫哥哥。"萧闲说。 我目瞪口呆,惊愕万分。 一想到百晓的当家人一改往日狷狂桀骜阴鸷的眼神,略微有些痴傻的看过来,而且还提出如此惊悚的要求,搁在谁身上,除却被这话语炸的酥透,再没力气想别的事。 白宣眼底的笑意忍不住,却是不动声色的长叹一声,一直紧绷着的表情也柔*来,就像是回复到重遇萧闲之前。 "那个,我比你年纪大,你喊声哥哥,也没什么的。"萧闲一脸吃亏的表情,"放心喊,我不介意。" 我晃过神来,利落回绝,"但是,我介意。" "你有什么好介意的,排队赶着向我套近乎的人多了去,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萧闲冷下脸来,"到底认不认。" "萧先生,我想你不清楚。"我一本正经的解释,"首先,白宣才是我哥哥,我有一个哥哥就足够,咱们两个非亲非故,我也不愿人家说我攀强附贵。如你言,既然那么多人等着,你何必屈尊要我认。" 白宣无奈走近我,却不再看萧闲一眼,他说,"我们该回去,那就别为不相干的人白费心思。" "你们两个,站住!"萧闲话语虽厉,却没甚力道,"白墨宝,你真的不考虑?" 我看了眼白宣,笑意盎然,笃定回绝。 萧闲却毫不介意,反倒是越挫越勇,他目光锐利,扎进我眼底,"白墨宝,总有一天,你会乖乖喊我一声哥哥的。" 我叹了口气,踌躇道,"萧先生,我大概会让你失望。" 萧闲心宽体胖,"放心,我倒是不介意,因为我要的,从来不会得不到。" 白宣覆在门把手上的动作微滞,声声清凛入耳,"萧闲,亲情不是强制而来,但是血肉至亲,就算并非强制,感情也会在。" 我没有时间等着萧闲的回答,跟着白宣推门出去。只是关门的?那,我看见一向盛气凌人的萧闲,将脸缓缓埋进被子里,几近窒息。 第五十九章 驿站 白宣的步子很快,几乎是没有停留,在玻璃门快要*的?那,消失在灯光忽然暗沉下来的微寒的风声里。 很难见得到白宣情绪失控的时候,大概是自幼家人对他期许太高,软弱的样子不许有。而他自己在日复一日的自我暗示里,纵然是难过受伤也不肯示弱,也不肯放过自己。 一口冷风灌进嘴巴里,我缓了缓,声音被扯得四零八落,"哥,你等等。" 脚步猝然停住,也不过是一个闪身的距离。等我试图靠近他,动作却被他打断,"别过来,墨宝。" 有急救的车辆拉响了警示灯呼啸着擦过身边,一晃一晃的灯光打在我脸上,将他身影投映在我眼里。光影不过是烟花般一瞬,再眨眼时却不再有。 白宣背对着我,忽然举手停在脸颊的位置,哽咽声极轻,双肩是极力压抑的抖动。我拢了拢被风吹拂的外衣,觉得身体冰冷之外,心底却浮出一丝既喜也悲的情感。 我从小仰慕嫉羡的哥哥,人前坚韧从容的哥哥,见过了他的独当一面,此时才迟钝的发觉,我看的也不过是他想要我看到的他。 只是此刻到底拗不过内心的脆弱难过,他才会吝啬却小心的放肆一回。 手落下的?那,我听到他已然镇定如初的声音,"我送你回去。" 尽管是极力的压抑,话语里还是留存哭过后稍重鼻音的尾巴,恰恰搁在我手心。 我只是笑着追上他,一同在路边拦车,陷落在这个城市流光璀璨的灯光里,赶往临时寄存自己的地方。 因为公司有规定,外来人员不能在公寓留宿,但好在周围不缺条件一流的旅馆,送我到楼下,白宣跟我道别。 我转身往楼上走,却听到白宣微显迟疑的声音,"墨宝。" 我转过脸去,却看到他脸上半是执拗半是烦恼的神情。 "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你要知道,我不是别人,我不会笑话你。"我收回脚步,慢慢走近他。 "去找个地方坐坐。"他说。 "好。" 找了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厅。推门进去的时候,墙上的小型幕布上投映着一部小成本的文艺片,我依稀记得,很久之前,我和江城曾在拥堵不堪的小电影院看过。 见我唇角露出微笑,白宣只是看我一眼,大概我的眼神真的太过平淡,再不起波澜。他从角落里找了位子,招呼我坐下。 "这部片子,我以前看过的。"我说。 "是么。"白宣点好饮品,不偏不倚看过来,"想不到,你还会看这样的片子。" "是跟江城一起看的,大概是因为那时刚好这个是票价最低的缘故,可是真的沉下心看,也会察觉是不差的。"许久不曾提到这个名字,此时简单清晰的发音破开气流,擦过唇齿,才明白,原来这般寻常,就是曾经了。 那时哪会想到仔细去挑选看哪部影片,只是因为江城将电影票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在看着的,就不再单单只是电影本身。 最终记下的,也不过是经年后年老的女人得知心上人的消息,历经迢迢,见到了不过是初相识的湖边,屹立着的一方墓碑。 被岁月打磨的颜色,最终停留在眼瞳里久久不散。那时不曾流泪,大抵还是偏执的认为,我和他会始终在一起。 至今隔了时光,端起骨瓷的被子,搅动起一团暖意,秋日余寒在嘴唇触碰上瓷白的杯子时不甘退却。我此时才懂,江城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驿站,却不是我的终点。 我走了很久的路,遇见不同的人,简单抑或繁复,悲伤抑或欢喜,真实的在我掌心的纹理中藏匿下来,展指去看,就是时光。 "还是在想他。"白宣说,眼底是沉寂如潭水般的光泽。 "是,我在想他,与现在无关。"我舒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哥,你找我来,不会只是请我喝下这并不算甜美的东西,然后用勉强支撑的清明陪你看日出。" "如果我说是呢。"他也笑起来。 "我猜的不错的话,是关于萧闲的事,对不对。" 他的手指明显僵了一下,我继续说道,"在你说之前,我要先声明一点,如果你要告诉我,就不要隐瞒我。你知道,我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可是真的停不下。" 他微楞,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过了这次,我再要向你诉苦的时候,还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 "谜面挂了这么久,就算灯笼一直不灭,但看灯的人,会对谜底产生迟钝的求知欲。"我坐直了身子,咳了一声,"所以,趁我新鲜感犹在,你毫无顾忌点滴不漏的说给我听吧。" 他扶了把额头,再抬起头,唇角的笑意已经不见。 第六十章 往事 幕布上的电影不知是换到第几个,已经有人靠在沙发上静静睡过去。时间过去亦不知多久,没有心思去看,只是将一杯冰水抵在额角,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不久之前听来的话在心间沉淀,平复。 但久久不能安宁下来的心情,似乎仍旧循环在耳边的话语,清晰可辨。 不久之前,白宣搁了杯,目光平直看着窗外闪烁的灯火,陷入长久的往事。 白宣入学早,再加上跳级的缘故,他在伦敦遇见萧闲的时候,不过才十五岁。年少早成的他,比他大了三岁的萧闲,很奇异却又很融洽的成为异国他乡互相支撑的友人。 纵使大伯一家人住在国外,但周围的环境中能找到如此志同道合的友人,很是难得,更何况,萧闲似乎对他有一种难言的亲昵感。 像是亲人。白宣说,话语里尽是苦涩。 萧闲头脑好,大概年龄真的在一定程度上占据优势,在萧闲的提议下,两人尝试共同创立了一个网站,也就是百晓的雏形。起初只是学生之间交流的社交类的网站,却没想到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只是当百晓转型时,白宣早已经离开。 让他离开的人,自然也是萧闲。 白宣是在邀请萧闲去自己家中做客的时候,在看到萧闲的犹豫神色以及大妈猝然青白的脸色时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他有一个哥哥,辗转那么些年,就在他身边。 白宣当时的心情很难阐释,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仔细梳理也颇费时日。但已经明白,引为知交的人,原来竟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 但大妈似乎对萧闲并无任何舐犊情深的举动,那天的赴宴,一向温和的大妈始终是冷漠的神色,最后不过以萧闲的匆匆离开收场。 白宣百般不解,大妈语气平淡的向他说明她之前的一段婚姻。 因为前夫在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出轨,大妈在生下萧闲后,提出离婚。男人颇无赖,离婚可以,条件是,留下萧闲。 多少会觉得男人即使对自己不好,但萧闲毕竟是他自己的亲骨肉,就算是留下,在宽裕的环境中,总比跟着一个单身离异又无所居的女人好。 大妈忍痛舍下了她的大儿子。 后来在一次面试时大妈遇见了大伯,受过一次婚姻之痛的女人大概不会轻易接受又一个开始,但大伯精诚所至,最后娶了大妈,离婚后的第三年春天,白宣出生。 过往无人提及,在白宣眼中,自己的家庭同万千个普通的家庭一样,有相爱的父母,有家人温暖的关怀。只是萧闲的出现,将之打碎。 那时难得的晴空,眼光照进窗里来,窗外花圃里馥郁的花香,似乎不知愁苦。白宣说,我无所谓,只要妈觉得开心就好,萧闲会是我的哥哥,我觉得也不坏。 生平第一次,大妈打了哥哥。清脆的耳光落在脸上,大妈的表情严厉而又扭曲,她说,这一生,都不要让我听见他的名字! 话被打断,一同僵立在门外的,是忘拿外套而重又回来的萧闲。 那时萧闲素来清俊的面上满是让人心疼的茫然,还有极度的失落。 白宣去追,在半道被萧闲猝然转身一拳挥倒。他一双桃花眼同白宣如出一辙,眼底血丝隐现,他说,我告诉你,我靠近你,就是为了报复,为了报复她!如果你痛苦,她也会痛苦,你说,对不对-- 白宣在后来才明白,什么是萧闲所谓的痛苦。 初恋女友转投萧闲的怀抱,萧闲告知,不过是玩笑而已。 伤心的女孩子试图割腕,却被救起,后来回国后不知所踪。大概也是觉得愧疚的缘故,白宣低沉了很久,却并不是仅仅为着那个女孩。说到底,爱情不过隐隐而动,来不及绽开便匆匆谢幕。 白宣真正的伤痕,是萧闲留的。 后来,白宣离开了百晓,独自回国,不顾大伯的劝阻,留校教课。 白宣把萧闲的改变,归咎于自己。 他说,如果当初我不曾邀请他到家里,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也会过得快乐。 我摇了摇头,咖啡的热度停留在掌心,覆上白宣微凉的手背。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说到底,萧闲只是一个长久得不到母爱的孩子。虽然手法拙劣,但他至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引来大妈的关注。 白宣良久不说话,咖啡馆里灯光暗下去几盏,我从他唇边看到恍惚的笑痕。 冰水在掌心里渐渐变得温凉,风起云涌的思潮在良久之后缓缓平复,我从窗外车灯渐渐稀落的街道上收回目光。再看白宣,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发出雾白的光泽,映出一双美好的眼瞳。 萧闲二字,很是清晰。 想起很久之前见到萧闲时荒唐却诡异的猜测,白宣时有的狼狈和萧闲嘴硬心软的逞强,重重过滤,便觉得,他们真的很像。 因为是兄弟,所以伤害,只是故作凶狠的面貌。 "哥。"我笑了笑,"虽然我觉得有你这么一个哥哥就很好,但是某人要是有做个好哥哥的觉悟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要给他一个机会。" 白宣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目光从手机上抬起,唇边是模糊的笑意。 沉沉的夜色从窗外展翼扑来,在我几乎要睡过去的等待里,我看到他把我手边的水杯挪远了些,然后俯身在我身上搭上他驼色的外衣。 气息温热擦过我的右耳,虽然我并未听清,但也是明白。他说的,是我想要的。 【唔,我觉得,这个结果肯定会有人猜得到,也会有人失望(说的就是你,别躲~~~ 第六十一章 智齿 白宣未等萧闲出院就匆匆赶回去,自那日一别,我倒是一直不曾再见萧闲,毕竟平日探望的人不管虚情假意,总不会让他委屈。 转瞬迎面接过冬日的风,掌心里迫人的寒意。路旁的树繁叶落尽,只剩树下早起的人,急促或轻缓踏过地上残余的落叶,恍然无声。 临近年关,公司里忙的不可开交,压力陡增,身体状况频出。我冷眼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捂着腮帮子直叹气。 方清砚将沾足了辣椒的羊肉在我眼前一晃,疑惑看我,"你不是也吃得了辣,怎么才吃了没几口就搁筷了。" 我喝了口水,无力哼了声,"牙疼。" 听完话他貌似还挺开心,一副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扫量,继而一笑,"知道牙疼的苦了吧,小时候我牙疼,不知谁追在后面幸灾乐祸的。" 我皱眉看他得意样,牙疼得有些痒。 他犹自得意,"风水轮流转呢,小墨宝。" "方清砚,是不是我一不开心了你就觉得很神气?"我问。 "哪里的话。"他觉得似乎有些过,立马一副正儿八经比小白杨还要正直的表情,"我是觉得,你最近糖吃得有些狠。" 他这样一说,倒也有些道理。近些日子网购了不少糖果,水果味花样杂多,但吃多了也会觉得有些苦有些咸。 我上下牙齿碰得脆响,又喝了一口水,"我仔细照过镜子,可是没发现有龋齿之类的症状,而且也不是过敏性的缘故。" "糖要少吃,我给你买去的水果你别让它老藏在冰箱里,那些我都是洗好包起来的。现在天冷了,你拿出来放放拆了保鲜膜就能吃。"他给我续了一杯水,颇为纠结。 "我没少吃的,你前天买的苹果,还剩两个。"我邀功似的说,掩盖了已经有好几天不曾好好吃饭的事实。 他眼睫垂下去,从另一侧不辣的底汤里涮了几块羊肉,挟到我餐碟里。 "要不然明天下班后,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他说。 他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恍惚看去倒像是睫毛投下的暗影。我吸着气咬了口肉,摇摇头,"不用了,哪有那么矜贵,我从药店买点药就好。" 他抬起眼极凉薄的看我,语气里泛着丝丝凉意,"想都别想,我还不知道你,你敷衍人的本事倒是渐长。" 我不服气,但牙疼起来的确不好受,虽不至于痛不可抑的地步,但隐隐约约的疼,总让人心浮气躁。想着强忍着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权衡利弊,我勉强的答应。 去医院看牙时医生很和蔼,检查了一番认定,是智齿萌生,有少许的炎症。医生边开处方边说,"你的智齿算是长的好,大部分人长智齿都痛得厉害,严重的话要拔掉。我给你开些消炎的药,你平时注意少吃辛辣生冷的食物,等它长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方清砚一脸复杂,看着傻兮兮笑着的我,无奈叹了口气。 拿好病例往外走,方清砚去拿药,我懒得动,在长椅上歇脚。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人,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记忆翻涌而上,我强压下心头的窒闷,平平呼出一口气。 "白墨宝?"稍稍迟疑的问话,我循声偏过头去看。 "梁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站起身,有些疑惑。 "我来参加研讨会,顺便来这里拜访恩师的。"他扶了扶眼镜框,尽管无丝毫坠落的趋势,大概是习惯使然。 我看了看他从方才我们出来的科室的方向,心下了然。 "听白宣说你来了S市,我本来也想联系你的,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他神色凝重,指了指耳朵,"这里,又觉得不好么?" "不是。"我深知方清砚随时会回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仓促道,"最近听力一直稳定,暂时是没什么问题的,这要谢谢梁医生。" "话这么说就见外了墨宝。"他故作不快,"我的导师是这方面知名的专家,如果你不介意--" "不用了,梁医生。" 方清砚正提了一袋药,向我走过来。 "抱歉,我有些唐突。"他有些窘迫。 "不是,我今天实在是没时间,谢谢梁医生的好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朝他点头致歉,迎上方清砚的步子。 "老实交代,那人是何来历。"方清砚故作凶狠的问我。 掌心里还攥着汗水,我声音有些发虚,顿了顿说,"是问路的。" "路痴撞见路痴,我倒是有些同情那个人,但愿他不要找得太辛苦。"他一脸怜悯之情泛滥。 我干笑了一声,拨拉开袋子看。 "方清砚。" "怎么了?" "这些药都得吃么?"我看了看缴费单,"你真是有钱人,这几盒药外面的药店就有,比这个便宜的多。" 他不知回头看些什么,此时恍过神,有些尴尬,"那是假药也说不定,牙疼我知道,其实--" 我抬起头来。 "我说了你不能笑。" 我诚恳的点头。 "其实我在大三的暑假,拔了两颗智齿。"言外之意,他就是那大多数经历智齿之无上疼痛折磨的人。 "所以,你现在是三十颗牙?" 他点点头。 "怪不得--"我说。 他一脸恳切,等我下半句。 我咳了一声,安慰的拍拍他的肩,"方清砚同学,你也别太沮丧,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不想的,也怪不得你智力低下。放心,以后我不会歧视仅有三十颗牙的你,你也不必对那两个牙耿耿于怀,我很大度的。" "白墨宝。"他声音平静低缓,"记得睡觉闭紧嘴巴,当心半夜醒来牙齿被我拔光。" 陷身在医院外喧嚣的空气中,他这最末的一句话几乎被涌动的声流吸收,我低下头摆弄袋中的几盒药,胡乱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三个人的圣诞节 纵使是忙到几乎昼夜难分,但平安夜那天,大概是照顾公司里外籍职员的缘故,提早下了班。 谢绝了公司里的聚会,一早就跟方清砚商量好,晚上一起吃饭。 从公司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口等候,整个人站在风口,双手兜在口袋里,似乎是不觉得冷。 "等了多久。"我捧着他冷的扎手的脸,笑问。 他吸了吸鼻子,鼻尖通红有些滑稽,"没多久。"说完重又把我的围巾拢了拢,确定不会漏进丝毫的冷风才甘心。 手被他裹进温暖的掌心,一起藏在他羽绒服的口袋里,两人往附近的超市去。 冬日天黑的早,街灯陆续亮起来的时候,尽管朔风凛凛,但花店礼品店门外打折优惠的促销活动却是层出不穷。 方清砚低头看了看我,交握的掌心里竟有些滑腻的汗。 "墨宝,跟我来。" 反应过来之前人就被他拉着往花店走,推开门后是骤然温暖的气味,各式的花香层迭扑来,我忍不住打个喷嚏。 大概我的举动太过煞风景,方清砚看我一眼,却仍旧满怀喜悦的问,"喜欢哪一种。" 店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很安静的看着我们,不似聒噪不休的寻常推销员。似乎是节日的关系,笑容也谓之温馨。 我压低了声音,有些不满,"方清砚,买花给女孩子这种事,难道不是一早准备好用作惊喜的么。" "我怕买到的花你不喜欢,要是惊喜变成惊吓,那我多冤。"他理由充分。 此时放开他的手,我看着一大束白玫瑰围拢着的一簇金色的巧克力,利落拍板,"那就这个。" 店主热情包好,临走时还送了一套情侣茶杯,我瞅着茶杯上那只棕色的小猫爱不释手,方清砚独自捧了一束花,有些狼狈。 "怎么不走了?"我停下步子,转身看他。 他别过脸不看我,"白墨宝,女孩子不都喜欢男朋友送花送巧克力的,你怎么看见一只当做赠品的杯子,比看见花还亲。就算不喜欢,你就不能假装假装。" 我错愕,旋即笑着缓了好一阵才说,"谁说我不喜欢,我一时激动装不在意,你非要看我乐得上蹿下跳才满意是不。" 他板着脸,冷声问,"真的?" "真的。"我好脾气的说。 他脸上的笑绷不住,我话音方落他就笑出来,一大捧花扛在肩头,另一只手却握紧了我手。 从超市买好东西出来,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的雪,在地上浅浅的一层,不就拓上路人的脚印,只剩湿淋淋的水渍。 风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冷,方清砚想了想,让我在门口等着,重又折回去买伞。 他出来时手里一把湖蓝的伞,吊牌被他扯下,伞已经撑开。 "好了,我们回家。" 遇雪天,两个人,一把伞。 两个人一同慢慢的走,似乎并不急着赶回去,好在东西不算多,花由我抱着,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购物袋。街上隔三差五便有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只是下雪的缘故,小孩子大都有大人护着,很难触碰到雪。 街边的音响里播放着熟稔已极的圣诞歌曲,我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学课上有一次恰逢圣诞,老师不经意便问了一句,圣诞老人是骑什么来的。马双双当仁不让,张口便是小毛驴。自此她一语成名,被我们笑了很久。 方清砚听我说完,笑了一阵,搬出自己的笑话来对擂。 "从前,有一只小毛驴,它不停地推磨不停地推磨--"他忽然顿住话头。 "然后呢。" 他故作深沉,"然后,它就累死了。" 他说完闭紧嘴巴,一脸郑重。我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清砚,你这个算是什么笑话,这个不作数。" "怎么不作数,你难道不冷么。"他说,"我讲的是,冷笑话。" 我哑然失笑,抱着花,摘下一颗巧克力,剥掉包装纸,恶狠狠咬下去。 "你牙又不疼了?"他瞥我一眼。 巧克力微苦的香气在唇齿间满溢,我微微眯起眼,装作没听见。 到家时伞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换好鞋子打开灯往里走,幸好暖气片的温度足够,身上的冷气很快便消褪。 "方清砚,我总觉得现在耳朵里还是叮叮当当的旋律。"我扑在沙发上,抱着方清砚冲好的姜糖水暖手。 "你大概是幻听了。"他无奈叹了口气,"你不舒服的话先喝糖水暖暖,饺子和汤圆我来煮。" 我很是满足的坐直了身子,团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着看。 趁着烧水的功夫,方清砚把那捧花里的玫瑰挑出来,拿火燎了下根茎,找了空瓶子盛上清水摆好。剩下的巧克力就被我一颗颗摘下来,百无聊赖在茶几上摆了一朵花的形状。 等水开后方清砚去忙着下水饺汤圆,我觉得肚子舒服很多,便趿拉着拖鞋蹭到厨房门口,等着端饺子。 饺子一个个奋不顾身扑腾进滚水里,方清砚拿勺子抄了抄,盖好了锅盖。 客厅里他手机响起来,他指使我去拿。我乐颠颠从他口袋里翻出来,只是看着屏幕上联系人的姓名有些眼花。 他从我手里接过,顿了顿,却不避讳的接起来。 接下来我无从知道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些什么,只是挂断电话的方清砚,在说出你别着急等着我之后,神情清凛。 "墨宝,何田的包让人给抢了,她在S市又没有认识的人,我--"他欲言又止。 锅里的水一下涌出来,我惶急推开他,一把揭起锅盖,只背对着他,说,"你去吧,我饿了就先吃,不等你了。" 他轻轻揉了把我的发,答应了一声。 锅里的水不断翻腾起雪白的骨朵,饺子浮浮沉沉备受煎熬。须臾防盗门咔嚓响了声,我关小了灶上的炉火,盛出饺子来。想了想,又关上。 端了两大盘饺子,我兑着一小碗的醋,默默咀嚼,智齿在看不见处,隐约叫嚣着疼起来。我看着茶几上堆着的巧克力,大概明白是无福消受。 【唔~~~~~~~~ 第六十四章 狐狸与奶酪 电视屏幕上不断闪现的画面在眼前短促停留,原本盼着飨食餍足,但从盘子里蒸腾起愈发冷淡的水汽里,才知道味同嚼蜡。 透明的面皮沾了醋,看似味美好品相,味蕾却迟钝。费力咽下两个,就再吃不下。将碗碟往茶几中央推了推,从袋子里翻出几只苹果洗干净,拣了柄水果刀在手,掂了掂,盘踞在茶几一角,默默练刀功。 耐心渐渐被消磨殆尽,面前落雪般堆栈着果皮,淡而清甜的味道沾上指尖,有些粘腻的触感。像是不经意粘上的蛛丝,看不见却又摆脱不掉。 盘子里三个苹果形态各异排着队,漠然对我。 心底渐渐涌上烦躁,抬起头去看墙上的挂表,时针停留在十点与十一点之间,同分针勾勒成一个胜利的符号,细瘦狭长有些挑衅的意味。 分神的空当,只觉得指尖一凉,低头去看,伴随着指上涌出的刺目血色,继而是直冲脑海的疼。直到血液顺着指尖淌到指缝,才后知后觉痛哼了一声,扯过几张面纸胡乱按在手上。 这样一来就没了气定神闲的意趣,只能懊恼不迭的自己消毒,两枚创可贴打个叉,很惹眼的缠在指头上。包扎好安静下来,看着一瓶白煞煞的玫瑰花,左右端详,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闲得发慌,时间相对而较,莫名漫长。我抓起茶几上几颗巧克力,百无聊赖的抓子儿玩。 手掌反复起伏。左手按在桌沿上,负伤手指翘起,孤零零的有些可怜。正一个人玩得不知今夕何夕,手机在眼前一闪一闪的亮着。 我迅速的捉在手里,握的很紧,因为太过用力,近乎有些痉挛。 眼眶迅速浮起一层细如尘埃的水花,再眨眼去看,只是一片干涸。口里觉得渴,嘴唇僵滞不能成言。我看着屏幕上熄灭又亮起的名字,姿势僵持,不能松懈。 其实只要关机就好,却发现手指似乎无法挪动。只能任由它在手心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掌心很烫很疼,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屏幕猝然暗下去,缺电关机。 时间慢慢挪向十二点,细微不可察觉,我只觉得浑身冰凉,颓然靠坐在沙发上,良久叹了声。 疲倦席卷而来,困意深沉快要睡去的时候,听到敲门声。 被短促的声音一惊,睡意也就散去。骤然起身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脑袋中鼓噪,右耳似乎听到潮水的声音,一圈圈扩散开,蔓延到指尖。一阵眩晕,手撑着茶几缓了缓才直起身去开门。 门把手冰凉,硌在掌心里激的人一颤,意识霎时无比清醒。门打开,方清砚一身湿淋淋的寒意扑进来,我后退半步,他的手只停在我颊侧,有些尴尬的一蹭而过。 "这么晚了你还回来做什么,我可是不留宿的。" 他笑,"放心,给了保安两包好烟,再说--"他骤然停住,目光落在杯盏狼藉的茶几上。 我看着茶几上一片混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闷声不语,状似不经意的把垃圾收拾进垃圾桶。 "这是怎么回事?"他猝然走进,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包扎滑稽的伤口横亘在我和他的面前。 他纵然是脱掉外衣,羊绒衫纵然干燥,但发上却是湿淋淋的。一想起会这样的缘由,我只觉得烦躁,一把甩开他的手,恶声恶气的说,"不用你管。" 他却是笑,抓起盘子里的苹果,恶狠狠咬了一口,"好甜,专门给我吃的么。" "喂猪的。" 苹果削好了很久,表面是氧化掉的微褐颜色,他浑然不觉,竟乐滋滋吃起来。 想着一整晚魂不守舍却是为了这么一个可恶的人,未免觉得不甘。有些莫名的委屈,却还是忍住要淌下来的泪,越过他往卧室走。 "墨宝,我有话跟你说。" 我顿住脚步,却是背对着他。 肩膀被禁锢住,身子被他大力扳过来,他唇角笑意俨然,十分可恨。 "吃饭了没有。"原本以为是什么要紧的话,半天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 "你要是饿自己去煮,我困了,要去睡。"我绷着脸。 "吃醋了?"他笑。 "我才,不会吃你的醋。"我结结巴巴的反驳,像只踩到尾巴的小兽,几乎要跳起来。 "我说的是这里--"他滚烫的指尖拂过我的唇,眼底一抹笑,飞快低下头,狠狠亲过来。 我一句疑惑被他咬住,嗅到苹果青涩的味道,在彼此的唇齿间游荡。 "--很酸。"他抬起头,示意我去看未收起的碗筷,"嘴唇这么白,看来是让醋给泡的,饺子应该没吃多少。" 答非所问,明白又中了他的圈套,只觉得脸颊很烫,耳朵很烫,嘴唇很烫,像是阳光下锡纸*的巧克力,甜浓的快要融化。 他胸膛很暖,我却用力挣脱出来。 我眯起眼,说,"方清砚,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他眸子晃了晃,神色一凛,之后笑意却更为恶劣,"然后你是不是要说,我被别人非礼了?" "你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 "今晚何田,对我告白。" 我只觉得心中一沉。 我说,"那真的是,恭喜。" "不问问我的回答?"方清砚眸子冷下来。 "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敢?"他竟有些莫名的懊恼,"白墨宝,我跟你的情敌出门,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我咬唇不语。 他的手从我肩上滑落,语意寥落,颓然背身。"我有时觉得累,哪怕是丝毫,你也不曾在乎过我么,就算是毫不讲理的吃醋,我也很想看到,可是--" "方清砚,平安夜要过了。"我说。 他侧过脸看我,一侧清逸轮廓。 "圣诞快乐。"我说。 察觉出我的疲倦,他眼底是惊惶的神色。 "如果我不在乎,现在就不会放你进来,更不会弄成一团糟。"我苦笑了一声,"真过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看似因果颠倒的一句话,答案昭然。 他僵立在原处,半晌不动分毫。 我转身去卧室抱了被子,在沙发上放下,"今晚你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要是饿,水饺自己煮,晚安。" 经过他身边,被他骤然拖进怀里,用力抱紧。 "别用抱过别人的手来抱我,起码先去洗个澡。"我淡淡的说。 "傻瓜。"他说,"今晚我和何田,根本就不曾见面。" 我身子一僵,两人间寂静安和的气氛被打破。我抵开他胸膛,像个傻子,声音飘忽的问,"你说什么?" 他笑意盎然,"我在楼下转了很久,等你打电话给我。" "我才没那么没眼力见,影响到你跟老同学叙旧不大好。"我板着脸说,"那何田怎么办?" "心怀宽大啊墨宝,这么关心情敌。"他说。 "我倒是盼她睡大街才好,就是怕某个人心疼。" "不过话说回来,何田告白是真,我拒绝也是真。"他认真看着我说。 他神情却轻松,仍是笑,"你们这些女生的小伎俩,我还是看得清楚的。" 见我疑惑,他抓起我手指咬了一下,"何田在这里是有个表兄的,她今晚这么做,无非是让我去见她。为叫她死心,我不愿节外生枝,确认她人安全,也就无事。" "那你在楼下转这么久,就是等着我找你。"我闷声说。 "你虽然没过问,不过醋意不小,我很欣慰。"他眉眼弯了弯,"手指还疼不疼?" 我忍了忍,挣扎出一个笑来,"看我这么狼狈,你总该满意了。" 他别开脸,笑着看别处,脸颊却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我不自在的低垂下头,一时静默相对,情愫幽徊。 半晌他手指握住我脸颊,脸颊丝丝凑近。亲吻落下之前,告白恍若未闻,他说,"墨宝,我很欢喜。" 我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衫,扎在手里细细密密的柔软。 两个人一段情,或许恍似博弈,方清砚大抵是树下那只阿谀奉承,藏尽诡谲心思的狐狸,为的不过是那块奶酪。 我是那只松口的鸟雀,死咬不放的是真话。怕他得了会离开,但是此时他怀抱如时阳初暖,唇合齿衔,才知道,留在我身边的,只是他而已。 窗外雪花阒然,不知疲倦,空气里不知是雪的味道还是花的味道,煦暖的,伴了一夜。 【唔,这一章着实纠结~ 第六十五章 狭路 上车前一晚并无好觉,大概是购置回家要带的东西,原本攒存的力气用光。只在火车行驶的细微感触里,宛如一株藤蔓,扎根在方清砚的肩上,昏聩不明的睡去。 也许选择在旅途中睡去,是逃避无聊嘈杂与疲倦最好的方式。一觉不知有多久,等醒过来时,除了颈项上的酸麻僵滞,余下的就是重回巢窠的清明。 甫一动作,方清砚便已察觉,他拦住我起身的动作,脑袋一侧,在我额角轻轻吻了一下。 "睡醒了,恩?" 我缓缓直起身,有些好笑,说,"你肩膀不麻么,反正我只觉得这一会脖子都快不是自己的,很难受。" 暮光映照下的灰白山林一闪而过,有清凉暖意的薄光从窗外打在他身上。他神情一时端素,却有难言的柔软。 他皱了皱眉,"现在我肩膀麻得过分,已经没有什么知觉,同打过麻醉药,也没什么区别。" "那你怎么不把我推开?"我明知故问。 他作恍然大悟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来得及,是你醒来的不是时候。" 我一把拧在他据说没什么知觉的肩上,他满眼含笑,利落擒住。 在之后不过一小时的时间,火车抵达L城。 来接我们的是方叔叔,车行一路,新年的喜庆感俯拾皆是。天黑下来,路灯也陆续亮起,等红灯的间隙,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一对身影,有些熟悉。 最终还是转过脸来,将视线落在别处。 跟方叔叔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家常,或许是见到离家多时的儿子归家,方叔叔精神很好,原本健谈的他更是止不住的话。 方清砚靠在后车座,神色有些无奈有些好笑。 到家后只匆匆冲了个热水澡,大人们已催促着要出门聚餐。 吹干了头发,裹了件湖蓝的大衣准备出门,老妈一把拖住我,说,"老白,咱家姑娘这是知道爱漂亮了,这么冷的天,真是只管风度了。" 老爸含笑看了一眼,"你们娘俩有话到车里再说,别让老方家等。" 出门时看着方清砚懒散的靠在他家大门上,发梢还有些微湿,大概也是被方阿姨赶着出门的。 "清砚,你爸妈呢。"老妈问。 "他们先去点菜,让我等着知会一声。"他立马端正了神色,谦逊有度。 老妈抱怨说,"都是墨宝这丫头,磨磨蹭蹭不知打扮个什么劲。" 方清砚闻言一双清凛的眸子不动声色打量我,继而讳莫如深,咳了一声,微微侧过脸去。 我有些尴尬,双手抄在衣兜里,故作镇定的回望他。他几步靠近,与我比肩。 我凑近他,嗅出一股子清淡的香味。 "方清砚,你用香水了,真是--"我啧啧道。明知不过是沐浴露的味道,但实在好闻,一时不愿离开。 他拿手抵住我额头,小声说,"跟只小狗似的,我身上可没带着好吃的,你要是觉得饿,先拿这个挡挡。"说完从衣兜里摸出两支不二家的*糖。 我喜滋滋接过来,才想起这是不久前他给我没收掉的。 "觉悟不错,没有中饱私囊。"我咬着一嘴巴蜜桃的香气,甜的眯了眯眼。 "你们两个帮忙拿点东西,凑一块瞎嘀咕什么。"老妈递给我一只硕大的购物袋。 袋子里玻璃器皿叮当有声,我险些接不稳。 我咬着糖,不死心的去翻看袋里的东西,等看清了不由老神在在的对方清砚说,"你饿不饿?" 他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我拉着他磨磨蹭蹭在后面走,轻声说,"你饿的话,这些就都交给你好了。" 他笑了笑,说,"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我拽住他,威胁道,"你拿是不拿?" 争执间已到楼下,临出楼门他将我围巾拢了拢,将购物袋一手接过去,说,"你刚才接得倒是欢快,怎么又好心给我了。" 我痛心疾首一副割舍不下的样子,说,"未成年人不许饮酒,老师教的话,你不记得了?" 方清砚边走边叹气,"未成年都快喊你阿姨了墨宝,岁月不饶人,认了吧你就。" 车窗玻璃映出我一张被朔风揉得通红的脸,曾经囤积在两颊的婴儿肥不翼而飞。我瞧着微尖的下颌,半天惆怅的叹了口气。 老妈一巴掌拍在我头上,"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我觉得"小小"二字无比天籁悠扬,捂着头坐进车里,斟酌出满眼的笑意。 方清砚同我坐在车后座上,隐忍着将脸别过去看着窗外。 因为方叔叔和方阿姨提早去,菜上得也快。水晶灯折出璀璨坚硬的冷光,迷离似幻觉。 大人们轮番祝酒,我和方清砚耐心的听,不时笑颜举杯。 我捏筷挟盘子里的玉米粒,较劲似的不用勺子,试了几次终于成功,不免向方清砚炫耀。 方清砚不作声的停了筷子,骤然在桌下握紧了我的手,清和眉眼,静静看着我。 我挣不开,只觉得大概酒气上头,脸颊滚烫。 酒不知喝过几巡,似乎轮到方阿姨。 方阿姨举杯开口,"眼见着清砚和墨宝都长这么大了,墨宝,听你妈妈说,你交了男朋友了,什么时候带回来也让方阿姨看看,看看是谁家的小伙子这么有福气。" 方清砚握着我的手一紧,欲开口。 "他是墨宝的同学,这丫头也是瞒了我们好久,现在的孩子--"老妈很热心的接话。 握着我手的力道渐渐变浅,我状似不经意看方清砚一眼,反手扣紧了他的手。 大人们复又举杯,面前玻璃杯中粉色的葡萄酒莹莹生光。方清砚神色如常,重又是一贯漫不经心的神色,只是却不再逃,手指轻轻拂过我掌心,半晌描画。 大略是,安心。 眼见方阿姨又要追过话来问,我推说酒喝的多,起身离席,去洗手间。 走廊里花纹清淡的碎花墙纸,无富丽堂皇之感,减了几分新年的喜色,胸口的窒闷却缓了许多。 方清砚跟出来,同我站在走廊里。周围来往的侍应生,只是偶尔投下意味不明的神色,大概我和方清砚此时的神色都不算好,活脱是闹别扭的寻常情侣。 他板着脸,眉头轻蹙,我看了半晌,忍不住笑。 他恼火拧了把我的脸颊,"都怨你,还敢笑。" 我探手按着他眉头,说,"好事总不见你赖我。" 他也笑,"如果你早一步选择我,哪有今天这么麻烦,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 我不服气,"如果当时你魅力足够大,哪会有旁的人排在前头。" 他想了想,仍是笑,"我没必要同那人置气,只是眼下这种情况,总要好好跟大人们说,总不能一直瞒着。" "不过现在不是什么合适的时候。"越想越觉得烦躁,我恼恨着头磕在墙壁上,烦郁难舒。 他手贴在墙壁上,我额头落下的时候,只触到干燥的温热。我疑惑抬头,他噙着笑,倒像是看了半天的笑话。 见他云淡风轻,我凌厉看他一眼,满是哀怨。 "好了,原本需要安慰的人是我,怎么现在反倒是我来安抚你。"他扳过我双肩,将我轻轻抱住,轻拍我后背。 "方清砚,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做小孩子来敷衍。"随着说话的动静,我下巴一点一点磕着他胸膛。 "没有的事。"他答得很坦荡,只是话语里的笑意出卖了真实的意愿。 我方要答话,却听到一声话语,清脆如呼哨的鞭声,呼啸甩上我耳侧。 "白墨宝?" 我能察觉出方清砚箍住我的手臂渐渐收紧,我只能困难的抬起脸,望见来人。 融融的淡紫色皮草坎肩坠着迷离的光泽,发髻高绾,一袭流光似的长裙,尹嘉怿唇色晶莹,清傲依然。 她浅浅一笑,说,"好久不见。" 【唔,她来了~~ 第六十六章 她说 尹嘉怿开口的瞬间,我脑海中竟莫名响起木桨破开平敛的湖面的声响,桨声劈开一道锋利的水痕,带起一簇清凉的疼。 笑容犹是坦荡,但是在尹嘉怿脸上,便有些僵硬,像是覆在面上的一壳面具,底下是什么样的情绪,也不必猜。 我点头而笑。 须臾从方清砚怀里离开,但他仍是轻轻揽住我,目光冷绝望着尹嘉怿。后者只避开视线,不依不挠只顾看我。 "墨宝,没想到会这么巧遇到你,那么恰好有事要告诉你。"她自顾说道,"我和江城月底就要订婚,请柬的话,我会亲自送到。" 方清砚扶着我的手缓缓收拢,虽然用力,却并未让我觉得疼。 我婉拒道,"请柬倒也不必,我们没时间去,也不好让你们破费,便提前祝贺一声,不要见怪。" 尹嘉怿唇角弯了弯,一抹黯色掠过眼底。 "我们还有事,尹小姐,失陪。" 才迈出几步,遥遥听尹嘉怿倔强的声音阴魂不散,她说,"墨宝,我说会去送,便一定会去。" 我复又抬步,说,"随便你。" 听到耳鸣声,我苦恼捏捏耳垂。 我抬眼去看方清砚,只是此处灯光茫茫惑惑,情绪便不大容易看出。细细去看的空荡,几步就回到门前。 方清砚在推开门的?那松开我的手,落叶似的有些委屈的坠在身侧。我咬唇,在门推开的?那,迅疾握住了他的手。 感到他手颤了颤,片刻便被他反手握住。这一翻动作不过?那,一室觥筹,流光溢盏,大人们闻声看过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们--"方阿姨脸上的笑意猝然凝滞,眸光落在我和方清砚交握的手上。 "墨宝。"老妈失声喊了一声。 老爸和方叔叔举杯的动作顿在半空,稳稳当当颇有定力。 被方清砚牢牢牵着走到桌前,手搁在桌上,我听到方清砚说,"伯父阿姨,把墨宝交给我,好不好。" 我只觉得头皮麻,被他握着的手指也麻,大概一桶花椒水当头浇下,连嘴唇也是一阵麻苦。我只望着半杯酒,不说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阿姨,她呀的喊了一声,握着老妈的手,喜不自胜的说,"我一直盼着有今天,清砚这傻小子,总算是开窍了,我们方白两家,倒是真成了亲家--" 老妈脸色却不似方阿姨那般轻松,却还是笑了笑,"你们小辈的事,自己决定就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图你们开心幸福。" 方阿姨大抵太过高兴,险些碰翻了酒杯。 老爸和方叔叔又怂恿着大家举杯,来往不过客套话,欢喜却是真的。 等饮了好几口酒,才发觉我和方清砚始终握着的手,浸了温热的汗。他此时倒也冷静,方才神色拘谨脸色苍白的人竟不是他一样。 大抵每个人都太过开心,等筵席散去,众人走出门口,在冷风里一吹,才察觉都饮了酒。 车子自然是没法开,最后说笑着在路边等车,决定车子明天来取。 方清砚今晚莫名的兴奋,眼仁纯黑,像是打翻了一坛墨。寒夜星星点点的光浮在他眼瞳里,看向我便是绸缎似的柔软,附身而展。 我心中犹有忐忑,看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只是手被他握住,彼此之间呼出的雾气将彼此的视野模糊,显出隐约的诱惑。 无谓想着,手指就被他搁上唇角,浅浅吻了下。嘴唇擦过的?那,滚烫的温度叫我忍不住往回撤手,他低声笑,嗓音微哑,自顾自乐。 方阿姨悄悄扯了扯老妈,不知嘀咕了句什么,继而埋头叽叽咕咕笑作一处。 我只觉得手指上停留的温度迅速熨烫了脸,无所适从间,及时到来的车解了围。 车门关上的?那,方才走出的门中不紧不慢走出几人,人群之中,我不免看了眼。 一人恰好往这里看,视线太暗,只是一袭挺拔的身影。 "怎么了,还是觉得冷?"方清砚问,显然是不曾醉的。 "不冷,有些困。"我摇摇头。 "那你先靠着我睡一会儿,到家后我叫你。" 我很是熟稔寻了他肩膀落脚,方清砚颈项里残存着淡淡的味道,像是雨后微苦的木香,缓缓沁进骨头里。 后背微微在惯性里贴上椅背,车子疾驰而去,夜色锦澜叫身后一片凛冽的寒风绊住。 【唔,0:56.又熬夜了,罪过罪过~~~~~ 第六十七章 过去的你 电视机里热热闹闹是拜年的声音,哪怕是平日里稍显板滞的新闻频道,打开来看时也脱不开满目的喜色。红色的灯笼,爆竹烟花,超市里采购年货的人,挤挤挨挨。 人们好像平日里遁在水底的鱼,在一?那闻听到从某一个核心里发射的信号,纷纷跃*面,渡往某一个指定的地点。 打从那天的摊牌之后,老妈一直按兵不动,我时时翘着耳朵探听风声。但许久不见老妈来找,也就自欺欺人的收拢了满身伺机而动的神经,老老实实投入到清理扫尘的队伍当中去。 年三十那天我在家左等右等等不到白宣,打过电话去,才知道他去机场接大伯大妈,下午便能够回家。老妈在厨房置备年夜饭,春联已贴好,老爸捏着几张红彤彤的福字,挨个门上贴。 我拎着一块抹布,慢吞吞擦着桌柜上的尘土。其实早上已经全部擦过一次,只是实在无事可做,我漫不经心擦着,不知所谓的想漫无边际的事。 神游天外之际,老妈吩咐我去买醋,我正闲得骨头发涩,答应的倒也爽快。裹上羽绒服,围巾往脖子里绕了几圈,换鞋出门。 打开门时撞见方清砚,他正往门上贴春联,脸上大概是沾了春联的纸色,他浑然不觉,模样惹人发笑。仔细一看果然他手指也是红的,闻声看过来,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 我停下来将贴好的上下联一字一句仔细的认,匆匆的看,也只是猜个大概。 "这是方叔叔写的吧。"我说。 他继续往门楣上贴横幅,不紧不慢说,"历年都是这么几句,难得写不烦,对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双手团握在衣兜里,说,"下去帮老妈买醋,不然年夜饭要守空盘子。" 我家平日饮食里多醋,自然使得比别家的要快。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他忽然凑过来,手指用力往我脸颊上一蹭,然后回屋跟方阿姨说了声,拿过玄关处的外套边穿边陪我往外走。 我漫步目的举袖去擦,他在一旁笑,最后忍不住凑过来帮忙。 他衣袖柔软,有衣物柔顺剂的味道,此时他眉眼垂垂而至,我茫然由他,等唇上稍纵即逝的温软轻碾而过。面红耳赤之余,他早状无他物的别过脸,只是唇角扬起,却是在笑。 下楼后被空气里弥漫着烟火炸裂的火硝味笼住,虽然味道浓烈,却很好闻。鞭炮声零零落落,在四周蛰伏,年味这才探查到一丝半毫,才觉察时光骗人,步履匆沓。 走到拐角处却不知从哪儿扔过来的冒着白烟的鞭炮,挑衅的卧在脚边。我还来不及反应,手臂被方清砚用力往一侧拉动,脸颊狠狠撞上他的胸膛,下一刻响亮刺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才发现三个小孩子手中握着香,口袋鼓鼓的,笑嘻嘻的看着我们。 "你们这些臭小子,给我站住。"方清砚一手扶稳我,面上做出凶恶的表情。 领头的小男生回敬了一个鬼脸,喊叫著作鸟兽状散去。 方清砚嘀咕了几声,转过头来是却是笑起来。 "笑什么?"他问。 "是你自己先笑的,怎么反倒赖我。"我说,"你当心他们的家长来找你。" 他握住我手,步子不自觉就慢下来,"这些小子越来越过分--" "方清砚。" "恩?" "说真的,你小的时候,可是比他们要可恶的多。"我笑着说。 他挑眉看我,神色里尽是抗议。 "你就是威胁我也没办法,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也总是点了鞭炮来吓唬我。我记得有一年我的新衣服,才穿上便烧了一个洞,让我妈从年初一念叨到十五。"我感慨一声,"这样看来,你比他们要过分得多。" 他顿了顿,须臾眉眼舒展开,笑说,"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糟糕,那时捉弄你,一开始或许只是想惹哭你,可真的看见你哭,其实最难过的人是我。" 我闻言抬眼开他,"该不会是那时候你就对我图谋不轨了吧。" 他无奈的看我,"要说没有喜欢的成分也不对,但更难过的是每次我们两个吵架,老妈总是不由分说的责怪我。" "那你也得承认,大多时候,的确是你的错。" 他手掌贴在我被寒风浸得冰凉的脸上,志得意满的说,"那是我重视你,一般人我才懒得搭理,小女生哭哭啼啼,不知有多麻烦。" 脸颊被他手的掌心温暖着,随着说话的动作摩挲出一阵难言的柔软,我说,"说到底,你就是自己找虐,不光要自己不痛快,还要别人也跟着不痛快。" "墨宝宝,你不能曲解我的意思,只能说,能祸害你的童年,我居功至伟。"他将我手紧紧握着,大言不惭的说。 "是,你功劳大大的。"我点着头,笑得东倒西歪。 【至今这一章是耗时最久的一章,虽然不肥。其间暴雨电视节目的影响什么的。现在是晚上1:05.我又破纪录了~不知说早安还是晚安的小征爬去碎觉~~ 第六十八章 狼狈 买完东西往回走,快到楼门口时,身旁一辆车贴身开过去,忽然又放慢了速度,在我们面前停下来。 我和方清砚面面相觑,只看着尾灯熄灭,车门打开,一个挺拔的身影从车里出来。随着关车门的动作,他转过头来。 我扭头对方清砚使眼色,示意他赶紧上楼。 手才扯住方清砚的一片衣角,就听一把低沉的声调,"白墨宝,近乡情怯,你是有多想我,才见了就跑的。" 方清砚眼神冷厉,正要开口,我打断他,回过头去。 "萧先生,原来你也是要回来过春节的。"我礼貌笑了笑,"很可惜,我哥还没有回来,你如果不介意,可以上楼来等。" "墨宝。"方清砚很是疑惑,轻轻喊了我一声。 我微笑着朝他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萧闲显然不曾预料到我会态度谦和的回答他,一抹愕然飞快掠过他的面上。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狷然姿容,笑意清寂。他弯唇一笑,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他打开后备箱,仗着身高,朝我半垂了眼睫,"车里东西有些多,过来搭把手丫头。" 方清砚明显不乐意,"你喊谁丫头,丫头是你能喊的么。" 萧闲气定神闲道,"我怎么就不能喊,我是墨宝他哥,白宣能喊,我怎么就不能喊。你这小子,这醋吃的也太没道理。" "你这个老男人,你说谁是小子--" "你--" 他们两个吵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初衷,我指着车里堆积的礼品盒淡淡的说,"东西交给你们,我要上楼了。" 他们两个偃旗息鼓,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挤进电梯里。我从他们身后看着明亮的电梯间里映出的两张神情迥异的脸,忍笑忍得痛苦。 刚一进门便听到老妈不满的嘀咕,无非是出门买个东西去那么久之类。但看清一马当先的方清砚,老妈神色错愕,说,"白宣回来了么,不是要等到下午的么。" 萧闲脸上笑意不退,倒不见丝毫尴尬。 等老妈看清随在我身后的萧闲时,疑惑不已,"墨宝,这是--" "阿姨好,我是萧闲,白宣的哥哥。"萧闲礼貌问好。 老妈疑惑更甚,反倒是老爸最先反应过来,同萧闲点头笑了笑,客套一阵后示意我招待客人,拉着老妈躲到厨房里嘀咕。 萧闲自顾自的在沙发上坐下,背靠在沙发上。虽然他竭力要表现的恭谦,但倨傲的眸色倒是一成不变,纵使是极力掩盖,骨子里也还是个桀骜的人。 我仍沉浸在他那句坦言中,微妙的情感在四肢百骸里流淌,一抹难言的心酸将胸口压上千钧之力,一时推拒不去。 方清砚脱下外套,去卫生间洗手,我尾随他去。 我暗暗问他,"你不要回家帮忙的么,今晚你家的年夜饭也会来不少人吧。" 方清砚冲掉手上的香皂泡,几滴水溅到我手上,有些凉。 "前狼后虎,放你一个人同他周旋,我不放心。"他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成语不懂得就别乱用,我看就算对阵,先败下阵来的那个人,也会是你。"我从他手中接过毛巾迭好,继续说,"萧闲虽然脾气坏了些,曾经也做过错事,但人家好不容易浪子回头,我们总不能强自给他拧过去。" 方清砚怏怏不乐,"我也知道他看似精明的一个人,情商并不见得有多高,但既然是要洗心革面,总得有人杀杀他的锐气。" 我叹了口气,心说,那你是不知白宣的手段,白宣的半个字便顶你一句话。如果白宣在,哪会轮到我们。想到这,又万分期盼白宣快点回来。到底我们,还是心性稚然。 愣神之间看不妨抬眸看向方清砚,他模样可怜,漆黑的眼瞳里却是恶劣的笑痕,他猝然箍住了我,一把将卫生间的门关上。 我惊得目瞪口呆,脱口半个字,再也不能说出话来。他的手已然攀上我的后颈,动作珍视郑重。 他低低笑了一声,温热的鼻息扑上颊侧,须臾我唇上一瓣温热辗转。 良久他放开我,彼此都是气息不稳的狼狈模样。他眼神亮晶晶的,拇指蹭过我吻得发疼的唇角,笑了笑,在我额上狠狠印上一吻。 用冷水扑了扑脸,不然颊染桃花的模样,就是萧闲不做评置,也是不能这样出去。我同方清砚一前一后出来,萧闲已经跟老妈坐在一处寒暄。 老妈的几句话可谓是斟酌良久,话锋游刃有余,偏偏跳过让萧闲避忌的地方。这样看,反倒是萧闲有些措手不及,笑意有些呆板,说话磕磕绊绊,平日里掷地有声的样子,竟是看不见。 "墨宝,去续水。"老妈眼神点了点茶壶,"打电话问问你哥,还有多久回来。" 我拿过茶壶,却见萧闲腾地站起,神色歉疚,"阿姨不用麻烦,我还有事要回去,有时间再来看望您。" "你这孩子,你妈妈他们就快要回来了,吃过午饭再等等。"老妈热心道。 萧闲神色微动,却还是笑着推脱,"不了阿姨,您的厨艺,我只能改日再尝了。" 老妈还想说什么,我抢先道,"妈,萧先生真的很忙,等以后我们请他到家里来也是一样。" 萧闲静静看我一眼,一双桃花眼满是风起的凉,却又难得温和。 萧闲道别,我一个人将他送下楼去。 "墨宝,宣回来的话,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打开车门的?那,萧闲忽然说。 我笑意谦谦,说,"就算我不说,他也会知道。萧先生,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笑了笑,唇锋凛然,薄情寡幸的冷,他说,"墨宝,不要试图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人们连自己都看不懂,怎么能知道别人。" 我微微一愣,毫不气馁,"萧先生,还有一句,叫做旁观者清。" 他动作微顿,却是复又合上车门,他手搭在车上,言语里的戾气却渐渐消散。 半晌他妥协似的笑了笑,"好,好,我承认,你说的或许没错,但是,她不愿见我你懂不懂?" 我一时找不出合宜的话来劝慰,只是风声一束束贴着皮肤扫过,蓄积的热度被搜刮殆尽。 "好了我没事。"他说,"你上楼去,当然如果你不舍得,我也可以陪你说说话。" 我不知该喜该气,反驳道,"是你舍不得走,不要牵扯上我,不过这样磨蹭下去,哥哥就真的快回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身后急促的?车声,萧闲眼神阴鸷,抓住我的手一拽,堪堪避过。 我回过头去,等看清车子里的人时,不得不叹一声,今天果真是个好日子。 哒哒的鞋跟在水泥地上磕动,来人不轻不重看了萧闲一眼。继而眉眼舒展明媚,嗓音舒悦,"白墨宝,这是请柬,我说到做到。我和江城,都很希望亲耳听到你的祝福。" 洒金的请帖,红彤彤绽在面前,像是一朵不知疲倦不分昼夜的花,层层迭迭间尽是呛鼻的味道,辣的鼻子发涩,眼角生疼。 我双手垂在身侧,静静直视她,心底漫上无止境的荒唐。 "尹嘉怿,请柬你收回去就好,你们的订婚宴我不会去。"我唇角扬起,讥诮道,"你们已经在一起,我去了谁的面上也不好看。再说,你们幸福与否,原本就与我无关。" 尹嘉怿倒也不恼,她笑了笑,说,"我只是要确定,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我微微弯了弯眉,说,"有。" 不期然,她一张脸煞白如纸。 "可是你已经有方清砚,还是说--" "尹嘉怿,你是在高估我还是在小看你自己。既然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难道是江城根本就不喜欢你?"我戏谑道,"你要一个人忘了曾经的伤痕,的确有些难。" 萧闲听了半天的戏,嘴角一抹笑痕。 原本只想让尹嘉怿离开,可谁知她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远处,平日清傲的神色散去,不知是不是衣衫单薄,整个身子抖个不住。 "白墨宝。"她抬起头,缓声说,"既然你不想再看到我,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见江城,好不好?"她语意哀婉,神色凄楚。 我叹了一声,"尹嘉怿,你想多了。我才是希望,你们离得我远远的才好。" "那你是,答应我了?"她不依不挠,"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你答应了的。" 我好笑的应下,见她神色如常,红色请柬仍旧不容推拒的交到我手中。 她上车之前说,"墨宝,其实我很羡慕你,也很恨你。" 我笑了笑,说,"可是我,对你只有讨厌。" 她笑,"是么。那就不再见面了吧。" "求之不得。"我说。 红色的车子在拐角处淡去,我抬眼看萧闲,却见他看着我手中火红耀眼的请柬。 "你想要?"我说,"那就送给你好了。" 他捏在手指间,说,"墨宝,欠我的人情,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我可是穷人一个。"我转身往楼上,无所谓的挥挥手,"再不走的话,可真要碰上面了。" 萧闲的回答我没听到,只是望着电梯上贴着的故障中几字的时候,我欲哭无泪的想,这大抵是这一年里,最狼狈的一天。 第六十九章 二三事 飞机晚点,等白宣开车将大伯大妈从机场接回来,已经是晚上。 一家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吃过年夜饭后,白宣将大伯大妈送回奶奶家,等他回来时,午夜的钟声正好敲响。 一群人挤在电视屏幕里,主持人齐声倒计时,手机铃声不甘寂寞,拜年的电话短信接踵而至。 网上亦是人生喧嚷,匆匆回着短信,卧室的门却被人推开。 我看过去,方清砚背着手笑眯眯站在门口。 我打个呵欠,却听他说,"墨宝,新年快乐。" 我搁下手机起身,也是笑,"新年快乐。" 他走进来,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横在我眼前,邀功似的说,"要不要去放烟花。" 大概是今天在冷风里站的久,送走萧闲后,整个人跟冬眠的北极熊一样,懒绵绵提不起任何劲头。我咳了几声摇摇头,"这天冷的厉害,还是在屋里看别人放烟花的好。" 他揉了把我的头发,说,"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的。" "没事,就是有些困。" 我拉着他在窗前站定。窗帘被我用力拉开,犹如两圈涟漪相向而去,窗帘在两侧碰壁后,复又缓缓平静下来。 此时玻璃窗已经被窗外闪动的烟花映亮,隔着窗往外看,远近散落的烟花,起起落落间在半空繁华锦簇,?那璀璨。 趴在玻璃窗上看,手指搁在窗子上也是冷的。窗子上蒙着白白的雾气,须得用手不停地抹去,但下一秒又被淡白的水汽覆盖。如此反复,不胜其扰。 方清砚想了半天,将窗子推开一道缝,抽了几支细细的焰火点着,从窗台上燃着,炽白的光一?那充斥在视野里。他侧过脸来,示意我去拿。 "你当心楼下的人来找。"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接过了两支,直到手中只剩几缕细长的余烟。 到底还是不敢太放肆,只燃了这几支就罢手。窗外浓烈的火硝味被寒风推进窗里来,我打个喷嚏,方清砚很快便关了窗。 他看了我半晌,我只觉得耳朵嗡嗡响,鼻塞头痛,迷迷糊糊正要问他。恍然觉得眼前的灯光被遮了大半,他的脸颊猝然靠近,额头抵上我的。 此时我和他靠得极近,他眼睫微动,似乎下一瞬便能蹭到我皮肤上。我不敢动,只是觉得他按在我脸颊上的手指温凉,越发衬得我脸颊滚烫。 我迷迷糊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瞳,似乎被他汪着千顷湖水的眼波诱惑,茫茫幢幢间,在察觉过来之前,我已经探出下巴。 似乎是太过慌张,我滚烫的唇落在他温凉的唇畔。 我看到他眼底的戏谑,藏着深不可测的温柔。我快人一步,将脸颊藏进他颈窝里。 他动作微顿,却紧紧抱住我,半是无奈半是宠溺,"你啊--" 窗外烟花此起彼伏,房间里弥漫着点心和酒水交糅的味道,甜的入心。我只觉得脑袋越发混沌,脸颊与他颈项间*的皮肤交触,能听到颈动脉里血液涌动的声响。 一下一下,是他心跳的波痕。 之后似乎是被他身上暖暖的味道催眠,昏聩不明的睡过去,固执保持着相拥的姿势。 只是沁凉的布巾覆在额上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手被禁锢住。似乎是方清砚干燥温暖的手指,像是清爽的枝蔓,摩挲间是清苦沁凉的味道。 新年的第一天就在重感冒中度过,方清砚哪儿都不去,陪我在家里宅着。 熬到下午,我虽然没什么力气,精神却是很好,可方清砚却恹恹的。原本只是团坐在床上打开计算机看电影,谁知不过几分钟便歪在床上困倦不堪。 我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一时心疼难抑。给他枕了枕头,盖好被子,趴在他身旁细细端详他。 到最后自己也看的累,吃过药后,困意翻涌,我拽着他的袖子,在他身边沉沉入眠。 【你在海风喧嚣里醒来 拾起贝壳遮住我的双耳 你说 天那么蓝】 第七十章 醉 年后不久天开始下雪,我懒在家里不愿出门,忙着毕业论文的事。方清砚家里的亲戚众多,他又是方家长孙,不可逃脱的被方阿姨和方叔叔带着走亲访友。 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想论文的事,看着文档却敲不出一个字,桌角的杯子冒着圈圈的水汽,旋即不见。 "墨宝,把计算机关了。"白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哥,你不会敲敲门啊,无声无息的扮贞子呢。"我不满嘀咕。 白宣心情很好,手指屈起,用力敲我一记,"今天我没事,跟梁医生约好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犹豫片刻,说,"还是不用了吧,我今天还要写论文呢。" 白宣眼尾上扬,笑意如千花破冰,他目光往显示屏上一扫,说,"我记得昨天你让我看的也是这里。" 我语塞,百般不愿的关了计算机,收拾好跟他出门。 落雪后车行的比往日慢,白宣似乎不觉得冷,薄衫外只穿了一件呢子大衣,藏蓝色将他的脸衬得愈发的白。 "看什么。"察觉我的注视,白宣语意含笑,却目不斜视。 我大大方方看他,颇为八卦的说,"哥,这么久,你还是一个人么。" 问出的话语在温暖的车厢里纷纷碰壁,像是折翼的蝴蝶,以凄美的姿态翩跹委顿。气氛一时压抑下来,白宣不说话,只是嘴唇紧抿,下巴绷成隐忍的弧度。 意识到说错话,在另一只脚踏进泥沼之前,我安静靠在座椅上,说,"哥,无论怎样,只要你不觉得寂寞就好。" 这几个字稍显滞重,我探出手指,在覆着水汽的玻璃窗上拖滞出不知所谓的线条。 车子开进医院的那一刻,我听到他说,"墨宝,你不明白。" 他说你不明白,却不是你不懂,这两者之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裹紧衣领,下车之前我笑说,"那有时间,我听你说明白。" 白宣笑意清凉,他停好车,说,"好。" 大概无论什么时候,医院总是人满为患。 一早同梁医生约好,白宣带着我直接去了五楼。 我始终对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避之不及,脑袋昏沉,胸口窒闷。好在检查的时间不久,梁医生说无大碍,只是平日生病的话,用药方面还是要注意。 我看着他在我左耳旁敲敲打打就觉得可笑,坐在椅子上乖乖接受医生问询的我更是可笑。 恐惧来自于未知,听力不知什么时候会越变越坏,我诚惶诚恐,觉得可笑的也不过是只是自己。 白宣神色淡淡的看着我,目光如炬,一?那将我心底堆积已久的脆弱点燃。 我坐立难安。 白宣同梁医生叙旧,大部分还是关于我的事,我猝然从椅子上起身。他们齐齐看过来,神色错愕。 "墨宝。" 我觉得此时自己的脸色定是不太好看,我勉强扯出强硬的笑痕,说,"哥,你和梁医生慢聊,我实在是闻不惯医院里的味道,我去附近走走。" 白宣说,"路上有雪,别乱跑。" 我示意他不必担心,匆匆走出医院。 打开门出来的瞬间,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凉的雪花灌进衣领,地上积雪已深。我将手搁在衣兜里取暖,打算去附近的商场看看。 商场里意外地冷清,售货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只是精神仿佛是簇新的,还带着新年的喜气。 身上的积雪在暖如春昼的商场里融化,拿手去擦,只是湿漉漉的一把。我索性不去管,想着多呆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晾干。 买了杯咖啡暖着手慢慢逛,热度很快升上来,我摘了围巾,脸颊仍是热的。往包里放围巾的时候摸到几颗糖,这是方清砚搜刮后的幸存者,这样想着,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 剥开一颗扔进嘴巴里,软软的牛奶味在舌尖上融化,呼吸似乎也带着香。 不多时手机贴着衣兜震动,我拿出来看,来电显示的姓名让我愣了好一阵。 接听后,我听到听筒里稍显急躁的声音,"白墨宝,你现在在不在L城?" "李思闵,新年好哪。"我笑起来,"过年不回家我还能去哪儿。" "我现在想见你,有重要的事。"他语气严肃,接着报了一个地址,虽然是请求,但话语之间却是不容推拒的恳切。 我敛了笑,说,"好,我马上过去。" 打电话同白宣说了声,他中午跟梁医生约好吃饭,叮嘱我注意安全便放行。 李思闵报的地址是颇为繁华的一条小街,街上酒吧不少,我猜不到会是什么事。打车去的路上,只是觉得心底涌上浓重的不安,仿佛山雨欲来的压抑,窗外天色暗沉,好像是傍晚的颜色。雪越下越大,雨刷器不住的挥动,开车的师傅满是抱怨。 下车后被脚下的积雪吓到,积雪深厚,走起来并不算顺利,既要防着摔倒,还要四处张望找着他说的那间酒吧。 最后还是打电话叫他来接,电话接通,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惊喜的看着我。 "李思闵,该不是你喝酒之后没钱付账,让人扣下了吧。"我平素不曾进过酒吧,进去之前只是忐忑。 李思闵苦笑,却不说话。 酒吧里很安静,三三两两的人在安静喝酒,小型的演出台上,一个长发的女孩子在唱歌。 "白墨宝。"李思闵忽然停下来。 我正要开口,却在看着面前埋在瓶瓶罐罐中的人,浑身的力气平白散去。 "他要见你,可是不敢打电话给你,只能拜托我。"李思闵说,"抱歉墨宝。" 我恍若未闻,良久才轻轻的问,"他--" "大概是睡过去了,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整晚。"李思闵叹了一声,"你同他说一会儿话吧,他实在是--算了,我先回去,如果有事,我随叫随到。" 我笑了笑,说,"好,麻烦你。"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李思闵临走之前说,"墨宝,你别怨他。" 酒吧里安静非常,我不言不语看着趴在桌子上沉睡的人,良久无法言语。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不动的是他,也是我。 酒杯反射着晶莹而又棱角的光,但落在他安宁的睡颜上,却奇异的柔*来。 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唱歌的女孩子嗓音清寂如丝,勾扯着心底细细麻麻的酸疼。视野里他手指微动,碰到肘边歪倒的酒瓶,发出一声突兀而又清晰的脆响。 有人被惊动,目光悲悯,看了一眼又转过去,沉浸在自己的悲欢里。 我颤了颤,几乎拔腿而逃。 但下一刻,我看清他缓缓抬起的脸,只是觉得喉中滞涩,手指冰凉。 他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 似乎察觉出身边有人,他边去摸索身边的外套边说,"抱歉,我马上就走。" 我静默不言。 他抬起头来,视线落在我身上,那么轻那么静,似乎是怕惊扰到谁。 他温润的眼瞳混沌却又清明,扯住外套的动作停滞住。 "墨宝。"他说,声音惶惑,浑身颤抖,慢慢站起身来。 第七十一章 已遥远 "墨宝。"他又念了一遍,像是小学生复述课文一般,只是这次,却用了几分力气。 我立在原处看着他,此时抛到九霄云外的镇定重又缓缓聚拢起来,我等着他说下一句。歌曲演绎到忧悒不可逃脱的境地,他只是牢牢扣紧了握在指尖的衣服,眼眶里泛起水光粼粼的绯色。 我叹了口气,说,"酒醒了么。" 他视线终于在我眉眼上落定,眉间扯出痛苦的弧度,大概是宿醉,一时间也免不了头痛。 他低声说,"抱歉,我--" "走吧。"我说,绕过几排桌椅,推开门出去。 隔着玻璃门看到他同吧台的侍应生微笑,敛静自持。雪花沾了我一身,从领口里扑到颈子上,继而蜿蜒出一道冰凉。 街上行人渐少,这样的天气,自然是能躲便躲。手套忘在家里,原本也没有戴的必要,只是临时计划有变,我也只能尽力往手指上呵气,试图更暖和些。 团团的白雾里,看到慢慢朝我走来的他,视野里弥漫成雾色氤氲的光景。大概曾经无数次觉得这样而来的他格外美好,那时似乎时光拖滞不前,傍晚的日光将他周身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甚至脸靠近时,眉毛,眼睫,嘴唇,还有一侧的脸颊上都是金色。被光阴倾慕的颜色,暖人心魄。 那时我是先惊喜喊出来?还是按捺着满心的欢喜等他走进?时至今日,尽管有些细节仍旧清晰,但有一些,分明却是忘记了。 我和他之间,能交涉的只是被框定了的记忆,全部属于的,已经是那时。 时光那么微妙,偷走了我们最为珍贵的东西,顺便不忘补上一刀。等我们察觉出疼痛去追,它早就走远,望尘莫及。 他靠近我,倦容深沉。扑鼻而来的,不是清苦温暖的味道,显而易见的薄酒之味。 ?那间,我恍惚察觉,眼前的人,是另一个江城了。 两个人踩进深厚的积雪里,却没人说话。四目顾看,也不过是缓缓驶过的几辆车,零落跑过的年轻人。 即便是狠狠的摔倒,也是忍下泪,笑却比较多。痛苦不会太久,转瞬还是记得下雪天的好。年轻人,总是有用不尽的托词,颠三倒四的记性。 只是因为年轻,一切都还能被宽恕。 默默走出两条街去,先忍耐不住的,反而是我。好像在他面前,我从未赢过。 我停下来,开口的时候,觉得面部的肌肉都快冻僵,"你意识清醒了,我要走了。" 他愣住,颊侧的微颤,脱口却软弱,"墨宝,等等。" "人也见到,最好不过是现在这样。江城,如果知道会是你,我不回来。"我淡淡道。 他眉峰仍是清俊的弧度,似乎远山轻雾,皆藏在了眼底。但开口嘶哑,前一刻稳重的样子,再也维持不住。 "你走了,我很后悔。"他说,"一开始要同你交往,原本并无多大的欢喜,可是真的放你走,我才知道--" 我叹了声,"这些话不适合你,江城。事到如今,你就当是可怜我,别让曾经那么不堪。" "不堪?是,这样说也没什么错。"他眸子亮的惊人,近乎清冷,他低笑了一声,却不打消要说话的意图。 "墨宝,能不能,听我讲一件事?" 他眼底是濒临绝望的光,仿佛一阵微风便能轻易拂灭。 一簇积雪从树梢上坠下来,扑簌簌砸在他肩头。却似乎比不过他的脸色,白的骇人惊心之间,似乎下一刻就要融化。 心底浮起的念头催促我最好在此时逃离,但双脚麻木不前,将我所有的去路封屯。朔风擦过唇角,刻骨的疼。 他别过脸,浑身战栗。 【越发接近真相,越发接近绝望。 第七十二章 业 似乎所有的故事,都要引用很久很久之前,但此时的很久,却有了确定的时间。雪花纷纷扬扬,将十六年前的旧事,缓缓揭开。 生活平淡安稳的男女,聪慧可爱的儿子,原本这是所有幸福的走向。但却不知道,在下一个未知的岔路口,横亘着望不见底的灾难。 所有孩童记忆里寻常而又美好的夏日时光,那天同往日一样,炎热,干燥。六岁的男孩子,穿过店门前的那条马路,去对面的小店买棒冰。 傍晚的风有些温凉,从繁茂的树群间穿过的时候,还能闻到树叶微微苦涩的香气。大株的丁香花在长街上延伸,紫的白的,宛如一团团浓的化不开的雾气,映得眼底也是一片醉人的颜色。 男孩买了两支棒冰往回走,奶奶在店门口看着他,他忽然笑起来。绿灯亮起,他飞快的跑,稳稳妥妥跑回来。 已经拆开的一支棒冰被热气暖化,冰凉的糖水沿着指缝一路蜿蜒到手肘。 慢点跑,车来车往的。奶奶拿过毛巾,念叨着。 他支起胳膊,乖乖让奶奶把胳膊擦干净,擦完后忍不住将鼻子贴在皮肤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微凉的甜香。容易化掉的棒冰,也许是小孩子喜欢夏天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写完,本子规规整整的迭放在门前的小桌子上,等着爸爸妈妈回来检查。奶奶年纪大,不能吃棒冰,他留了剩下的一只在搪瓷缸里,等着爸爸接妈妈下班回来。 他一边微微翘着脑袋看这路那边,一边又怕棒冰化掉。 终于等得坐不住,看见十字路口那端,出现骑着摩托车的爸爸,还有妈妈温柔的笑颜和远远摇动的手臂。 等过了十字路口再往前走就到了,他忍不住站起来。 恰好是绿灯。他想,还好,棒冰还有大半个。 摩托车飞快的驶往十字路口,但谁都不曾注意到,两侧红灯大亮,却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突兀的出现在路口。直直对着飞快行驶着的摩托车过来。 下一刻,他觉得眼前的画面极快却又极慢。 摩托车陡然拐个弯试图避开骑自行车的人,但却径直撞向对面行驶的汽车-- 刺耳的?车声,巨大的碰撞声,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却惟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不用花费掉一分钟的时间,哪怕只是几十秒,爸爸妈妈就能像往常一样在店门口停下车。爸爸会一下将他举过头顶,然后笑着说,儿子又长高了,爸爸快要抱不动了-- 妈妈会微笑着看着打闹的父子,然后不等他双脚落地,便从包里拿出好吃好玩的东西。 糖果,橡皮泥,蜡笔,或者赛车。他觉得,妈妈的包,大概能装下他所有的期待。 他听到耳边一声凄厉的叫声,他在心底想,奶奶原来嗓门也是很高的,大概是平日唱戏的缘故。 他觉得脑袋很空,但是快要吃完的棒冰还攥在手里。双脚不受控制的迈出去,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能跑得这样快。耳边擦过闷热的气流,几乎要将皮肤灼伤。 他力气似乎比平常要大,很快劈开围拢的人群,跌进圈子中央。 他记得以前去看马戏团的表演,刚刚放出笼子的兽,也是像他一样,茫然,无措。他感到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淹到眼睛里,又疼又酸。 他站在那里,看见歪倒的摩托车,比自己平日拆开的赛车还要狼狈。地上紧紧靠着的两个人,脸色苍白,脑袋搁在地上,一大团血色在视野里蔓延开。 他小心的走过去,人群往后退了退,生怕沾惹到什么。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里,他缓缓在爸爸妈妈身边蹲了下来。 爸爸,妈妈--他喊了一声,声音很抖,比在幼儿园第一次登台表演节目时还要惹人发笑。 妈妈努力睁大了双眼,美好而又清澈的一双眼,将他小小的身影映在里面,似乎落一阵微风,便能掀动起温柔的波痕。 他看到妈妈的嘴唇缓缓的开阖,没有声音,但他知道,妈妈是在喊他的名字。 小城--小城啊--别哭-- 他想告诉妈妈,他没有哭,是太热,汗水迷了眼。 血色从妈妈的口中不住的涌出来,很快打湿了她平日漆黑如缎的长发。他探过手去,试图将妈妈的脸擦干净,却只是徒然捧了一掌心的血,那么热,热的让他疼。 谁来告诉他,怎么能擦干净?谁能来帮帮他? 他又想起来,说,妈妈,我给你留了棒冰-- 他献宝似的递到妈妈嘴边,但掌心里,只剩了紧紧攥着的一支木片。 他看到妈妈温暖的双眼缓缓阖下去-- 所有不舍,眷恋,顷刻湮没。 妈妈。他喊,你别睡,天还没黑--爸爸,你起来把妈妈叫醒,我给你们留了棒冰,很甜,你们尝尝--你们陪小城一起吃,好不好? 好不好? 奶奶哭天抢地的扑在爸爸的身上,全然忘记了他。他被推得一个趔趄,爬起来,缓缓看向别处。 人群的缺口处,延伸出一个踟蹰不定的身影,步履跌宕,惊惶不定的朝这边张望。 他恶狠狠的跑起来,离那个人越来越近,那个人鼻梁上的眼睛遥遥欲坠,此时摔下来跌在地上。那人看他一眼,拔腿便跑-- 纵然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他一个小孩子,又怎么能跑得过身强体壮的大人。 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停下来,胸膛处挣扎着疼痛,气流淌过喉咙也是疼,眼眶突突跳着,耳朵里呼啸着越发急促的心跳声-- 那个人的身影落了一层灰。 暮光将天边镶了?紫嫣红的边,像是波折的裙裾,泼了一勺血。 惶惶惑惑沿着路往回走,半道上不知被谁拉上了救护车,等察觉时,整个身子被奶奶紧紧的抱在怀里,用力地颤抖。 到最后才察觉,发抖的并不是他,而是奶奶。只是他无法开口,整个身子被箍得紧紧的,窒息,难过。 救护车开进医院里,他记得在幼儿园时,和同学无数次模仿过它的叫声,然后大笑着嘲笑对方。 他狠狠咬住了嘴唇,尝到腥咸的滋味,一点点从口中化开。 车子停下来,砰然打开,一群白衣的大人飞快的涌过来。 他挣开奶奶的怀抱,大声喊,你们做什么,别动我爸爸妈妈! 没人听他的话,他跟着他们身后跑,跌倒了再迅速爬起来,继续跑。 人们在一道门前停下来,他看到一个灰扑扑的身影,?那睁大了双眼,定在原处。 人群中有人说,方医生,赶紧过来--你眼镜怎么没戴,没关系吧-- 一个声音说,来的急,眼镜忘在家里-- 他看到那张脸--一张年轻的虚伪的脸。 不久前他奔跑追逐的脸。 急诊室的门猝然合上。 他觉得牙齿在打架,说不清的情绪在身体里冲撞。 他猛然撞在门上,大声喊,他在说谎!他在说谎! 医护人员很快将他束缚住,人们都认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受到了惊吓,然后悲悯的看着他,说着悲天悯人的话。 他像是困在笼子里的小狮子,用力地挣扎,撕咬。 你受伤了,孩子,听话,你需要包扎-- 他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就是那个人!就是他! 他不停地喊不停地喊,却在一针冰凉的液体刺进皮肤后,像是被剪短线绳的木偶,颓然瘫软|下来。 他们说,睡吧,孩子。 他想说,他是个坏人。 第七十三章 了果 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披麻戴孝,凄怆婉凉的哀乐渗进空气里,周围小声的啜泣,却打动不了他。 骨灰盒安置在新鲜的泥土里,似乎残留着他指上的温度,却被一阵风,轻易擦去。 泥土缓缓平实,大理石的墓碑,刻痕犹新。 他在?那间成长,以旁人察觉不出的痕迹。他的童年,他的真心,一并埋进深深的地下,不被觉察不被理会。 失去双亲的男孩子由奶奶抚养,父母留给他一幢房子,家里的店为了还清医药费已盘出去,家中并无太多积蓄。他处处受到堂亲的嫌恶挑剔,有人提议将他送回外公家。 他想,也好,这样奶奶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天未亮时,奶奶不用辛苦从地里摘了蔬果,带到城里去卖。 他记得那个入秋的雨天,雨密如织,斜斜坠落。奶奶打了把漆黑的雨伞,握紧她的手,领他进了一个美丽的大宅子。 中年男人靠坐在织锦的沙发里,眉眼里几分熟悉。他不敢上前,奶奶推推他,说,小城,这是你外公,快喊外公,快啊。 男人面色冷清,交握了双手,打断他的不情愿,他说,这个孩子,我们叶家不认,送客。 奶奶在庭中固执站着不走,苦苦哀求。 大人们交涉挣扎中,伞尖猛然刺上他的额头,熟悉而又温热的味道顺着鬓角淌下来,在颊侧徘徊不去。 男人无动于衷。 他静静的看着那个人,一言不发的跑出去。 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用光了力气,慢慢走着。额头的血早已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仿佛悲伤,也无踪无影。 他身上又湿又冷,举目无亲。 他不知不觉又走回曾经的小店,却面目已非。 一大排的游戏机发出刺耳又热闹的声音,斑斓璀璨。打扮入时的女子在门口嗑瓜子,见了他,抬抬眼皮,小孩,要玩游戏么。 他踉跄着摇头,转身便走。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或许该回家去,但家里冷冷清清,只剩他一个人。 他穿过那条十字路口,到另一边去。走进有着大大花坛的大院,捡了处屋檐避雨。雨水贴着皮肤,贪婪攥取着他仅存的温度。 他很冷,很冷。牙齿格格作响,不得不用力抱紧自己。 目光快要被雾气淹没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喊声。 一个小女孩,举着一把小花伞,飞快的跑过他身边,在几步外顿住,却是朝着身后。 我说过你跑不过我的。小女孩说,笑声清脆。 一张清秀可爱的脸,?那入了他的心。 臭丫头,是我让着你,别不知好歹。小女孩望着的地方,出现一个男孩子,微微皱眉看着她。 小女孩不服气的反驳,侧脸时不妨看见藏在屋檐下的他。 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立在原处,尽量让身体抖得不那么厉害。小女孩看着他,一双大大的眼睛,将他望着。 小女孩走过来,粉色的雨靴踩出清晰的声音。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她眼瞳的颜色,像是水洗过的晴空,茶色的眼瞳,清澈美好。 你是不是忘记带伞了啊。小女孩说,我把自己的借给你好了。 不由他推拒,等触碰到她温暖柔软的小手,他像被蛰了一下,又暖又涩的疼。 名字。他说。 小女孩微微困惑。 你的名字。他又重复。 这似乎是个难题,小女孩认真想了想,说,虽然老师说好人好事不留名,但是你一定要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臭丫头,磨蹭什么,回家了。等着的男孩子一脸不耐烦,霸道的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将手中的伞移到她头顶。 小女孩不情不愿的走出几步,转过头来喊,我叫墨宝,白墨宝。 他握紧了手中的伞,面无表情,走进潺潺的雨帘里。 "我不记得了。"我说。 有树的遮蔽,雪花便不轻易沾到身上,可是我仍旧觉得冷。 江城淡淡一笑,说,"我记得,一直都记得。" 然后呢,他的以后。 日子清苦,但忽然有一天,有人定期往家里寄钱,却不知来处。 再后来,他考进了城里的重点高中,遇见了那个小女孩。纵使经年已久,他在老师点名时抬头,看见一张脸。 他从人群中,指认她。 她与他从一开始,是业障,也是业缘。 她身边相伴成长的男孩,是业的揭幕。 一开始他只是对男孩的姓名微微在意,却在一次家长会,认出男孩的父亲--当年那张伪善的脸,凶手的脸。 复仇的念头酝酿已久,终于发酵成一盏鸩毒。 庆幸女孩喜欢着自己,而恰巧,那个男孩默默喜欢着女孩。 让他也尝试失去的滋味,那么痛苦是不是能减轻。他想,为什么不呢,一切都是那么的凑巧。 告诫自己,她只是自己的棋子。奕棋的人,怎么能爱上棋子。 他果然见证了他想要的结果,爱而不得,是烧心的滋味。 后来,外公家的人找到他,要他回叶家。然后他知晓,叶家的二小姐,也就是他的小姨,多年前诊出无法生育。 于是他们想到了他,叶家唯一嫡系的血亲。 他断然拒绝。 大学的时候,他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子,阴差阳错,他知晓,女孩的外公,正是那个男人就职的医院的院长。 他原本想,如果从医,或许将来遇见那人,终究能拆穿他,叫他日夜忏悔。 但是他等不及了。 他察觉,他爱上了棋子。 人能管住其他事,却不能管住自己的心。 他已经回不了头。 就此放手,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那个雨夜,他看着女孩强作倔强的脸,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可以这样铭心刻骨。 他看着女孩离开,压抑住想要挽回的念头,告诫自己。 站住,不要再往前,就到这里,只能到这里。 他想,他会忘记她。他是不被需要的人,不被爱着的人,他是只存在在黑暗里的人。 如愿以偿,他快要同别人订婚。 但心底生出微薄的愿望,只想再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隔着纷扰人群,静静看着就好。 他缓缓看向远处被积雪掩埋的绿植,声音落在雪地里,凉的惊心。他说,"墨宝,你不知道,举目无亲,是怎样的可笑。" 我只能僵立在原处,浑身冷的瑟瑟发抖。 雪花从睫毛上簌簌落下,贴在唇上,烧灼出擦拭不去的寒冷。 胸膛里压制着沉重的疼痛,快要喘不过气。我只觉得头中嗡嗡的响声,而四周空旷,只剩彼此的呼吸声,越发清晰。 "可是墨宝,我后悔了--"他说,"我后悔了。"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仓央嘉措。《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大家可以听听这首歌。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七十四章 仇逢 四周有风,声音落进凄寒的风声里,渐渐听不分明。 他目光寂寥,动也不动的看过来。 "所以呢?"我竭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江城,我该回去,你也该回去。" 他眼瞳里摇摇欲坠的光影终于在我话语落下的这一刻,濒死挣扎,极轻的一股风拂过,猝然熄灭。只剩袅袅浮动的雾气,在眼瞳里散开。 他脸色煞白可怖,唇色青紫,微微颤了颤。我几乎看到他颊侧的咬肌拼力绷紧的弧度,身旁的树枝因积雪厚重,发出枝叶折断的脆响。 他朝我靠近,不过几步之遥,走起来却是如同古稀老叟,蹒跚老态。我不自觉后退两步,他探出的手停在半空,半晌垂下去。 "江城,别再见面了吧。"我说,嘴里淡淡的苦,犹似饮茶。 他挪动嘴唇,良久缓缓道,"好。" 我转过身去,积雪在脚下塌下去。过往在一步步离去的脚步里,轰然倒塌。雪花扑在脸上,大概因为在冷风里站得久,停留一瞬才融掉。 停在路旁打车,司机师傅说,"你们要去哪里?" 我未坐稳,身旁又有人坐进来。 清寒的味道不由分说扑过来,我怔然看着他。 他朝司机师傅报了地址,继而看向我,淡淡的说,"我送你。" 说完他紧紧抿了唇,面色寂敛,淡淡垂下了眸子,手指扶在膝上,却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 我不作声,车子在被积雪覆盖的道路上缓缓行驶。 车里静的过分,因为温暖,被水汽遮掩的建筑物在瞬时变得温顺,好像触手可及,却远在他处。终归是一个欺骗,终归是消失在车窗上的一抹灰影。 合欢树落尽了叶子,车子停下来,江城并未即刻离开,同我一起在路旁下车。 因为太过寒冷,我拍了拍冻僵的脸颊,说,"你也回去,天很冷。" "墨宝。"他急切喊了一声,猝然握住我的手臂。 我转过脸去,他缓了缓说,"能不能--" "墨宝?"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如遇雷击,呆立在远处,久久不曾转身。 江城握着我手臂的手缓缓松开。 "方叔叔。"我说,"方阿姨怎么没回来?" 方叔叔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是方阿姨平日常带在身边的。他笑了笑,说,"明天要参加喜宴,你方阿姨非让清砚陪着去买衣服--"话说了一半,他视线落在我身后的江城身上,起初只是惊愕,在下一刻,面如死灰。 "你--"方叔叔嘴唇颤了颤,踉跄着后退几步,继而站稳,神情已是极力掩饰的镇定。 江城轻笑了声,他脸上一?那显出的阴鸷,将我钉在原处,再不能开口。 【到晚上才爬到网上来,原本打算今晚更肥一点,但是临时家里来客,各种~~ 总之状态不对,敲打几个小时被不断不断被打断。对不起大家,明天我争取多更。】 第七十五章 飓风 沉默持续的并不够久,江城率先开口,唇角是讥诮的弧度,"好久不见,方医生。"最末三字咬得极重,无形之间如同一柄利刃,从耳旁刮过,直直往方叔叔身上扑掼而去。 方叔叔抖抖索索握紧了挎包的带子,整个人?那间老去枯朽。 站在路旁,身侧的车子呼啸着将寒风一阵阵泼在身上,却觉不出冷。周围的气氛似乎下一刻便能凝结成冰,结出一朵朵图案诡谲的冰花。 "听说,方医生升职的事暂缓再议?"江城说。 方叔叔哆嗦了下,面上惨白。 我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江城,尖刻狠戾,句句迫人。 "你怎么会知道?"方叔叔满面惊诧,"是你--" 江城断然否定,"不是我,是你。" "是我?"方叔叔死死看住他。 "方医生,旧事重提的感觉好是不好,恩?"江城冷声说,"背着两条人命,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脸面活的若无其事。" 方叔叔不安的看我一眼,勉强笑了笑,"墨宝,你帮我把这个包带回去。" 我心生不安,猜测着也许方叔叔不愿别人见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我从他手中将包接过,步履迟滞。不祥在四周蛰伏,伺机而动。 匆匆记下江城的目光,已不复旧日温软,全然是一汪冰天雪地的冷。 我抬脚走出几步,穿过马路在绿化带前停下来。心下忐忑,忍不住回过头去。我与他们相距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凝滞的气氛紧紧压迫过来,左右无处可避。 江城和方叔叔争执的声音我听不见,他们自顾在车流穿行的路边对峙。我平平望去,将他们的脸容看尽,移到唇上。 看唇上语。 江城的质问咄咄逼人,方叔叔面如死灰,踉跄着扶着一树梧桐,招架不住。碎雪几堆落下,更衬得凄楚可怜。 江城说,"身为医生本该救死扶伤,你当年怎么忍心扔下不管?我爸我妈是因为你才出事的,你怎么能昧着良心,心安理得的不闻不问?" "当年那样做是我不对,这些年我已经在努力弥补,我每年给你寄钱,你还想怎么样?"方叔叔手撑在树干上,神色颓败。 "钱?"江城面色冷厉,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狠狠摔在方叔叔脸上,"这是你的钱!都给你!方医生,昧心的钱--太脏。" 方叔叔面部扭曲一下,任由那张薄薄的卡片擦过脸颊,跌在脚边。他疲倦的看着江城,说,"算我求你,这件事你不要告诉我的家人,我的过错,你要我怎么弥补都可以。" 江城冷笑,"方医生,你当时躲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你不愿你的家人知道,那你想没想过,别人也是有家的。因为你,我连家都没有。这一切,我该去求谁?求你么?恩?" "我知道我知道--"方叔叔神色痛苦,"那时我年轻气盛,很努力才在那家医院争了一席之地,但也暗地里树了敌。那天的事如果让医院里的人知道,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请原谅我--" 我心下一寒,忍不住瑟瑟发抖。 "方医生,对你而言,人的性命比你的地位还要重要么?" 方叔叔不住摇头,却不再说话。 江城说,"我从医,是明白医生本该救死扶伤。我不是你,我一直不知道,你说了谎,为什么还能活的这样好。我不会原谅你,我只要你记得你的罪过,要你这一生都活在愧疚中,受尽煎熬!" 方叔叔抬手捧住脸,身子如同晚秋枝梢的枯叶,伛偻难堪。 江城久久看着他,不辨喜怒。 身上的衣裳被雪打湿,有些重。我抹了把眉睫上的积雪,手还未落下,便听到右侧一声极刺耳的鸣笛声。我循声去看,入眼一辆红色跑车停在不远处。 尹嘉怿坐在车里,目光复杂,显然望见路那侧的江城。 她眼底滑过一抹光,极快的。下一刻,车子发动起来,轧过积雪的声音刺耳。我只望见一团如血的红,直直朝我撞来。 我一惊,本能的往绿化带里躲。 我听到路那端一声变调的惊呼,有些滑稽可笑。 车子擦身而过,我被刮倒在地,身子重重砸往地上。逐渐倾斜的视线里,我看到满面惊恐的江城朝我跑来,却与一辆疾驰的车不期而遇。 所有的事发生不过一瞬,剧痛袭来的?那,停留在最后意识里的,是方叔叔断线风筝一样,被车子狠狠抛到半空的场景。 痛,如火燎烧的痛。 疼痛如同蛛丝一般从额上辐射散开,密密的将所有力气黏住。我努力睁开眼睛,额上有些湿热,探手去擦才知道是血。 昏迷或许只是一瞬,我挣扎着从又脏又冷的雪水里站起来,入眼便是立在路中央,雕塑一样不言不语,动也不动的江城。 他目光随着我起身的动作缓缓动了下,仿佛春风解冻。我看着他身后几步开外的雪地,?那间浑身冰凉。 视野里大团大团的血色,晕染在雪地上很快扩散开,我只觉得心脏急遽窜动,几乎要喘不过气。 躺在地上的人是方叔叔,短暂昏迷前的那一幕并不是幻觉。我挪动双腿往前走,只觉得钻心的疼。我无心去管尹嘉怿,也无心去管江城,我只是缓慢的努力的,一步一步挪动着朝方叔叔走去。 待终于摸到方叔叔的衣角,我只觉得脚下一软,再也没有力气。 方叔叔俯卧在地,看不见神色,毫无声息。 我冷的厉害,眼瞳里又热又疼,不知是泪是血。 "墨宝?"江城的手冰凉,怯怯握住我的手。 "江城,你满意了。"我奋力甩开他的手,极轻又极冷的说,"你滚。" 他手僵在原处,四周已经有人围拢上来。 双手抖个不住,我摸索着拿出手机,拨通救援电话。周围的人只是看着,却不曾有人上前。 此时我或许才懂得,江城究竟用了多少力气,才将他的恨隐蔽的完美不容觉察。 四周鼎沸人声,却哪一个也不是,能救命的那株稻草。 无助,绝望,缓慢而沉重的席卷而来。 视野被额上淌下的血淹没,我用力拍了拍痛得快要裂开的额头,手指在屏幕上点触,尝试了几次才接通电话。 "墨宝,怎么了?"方清砚低声笑说。 我急促喘了几口气,只来得及喊了他的名字,眼前一阵晕眩,心脏骤然跳动几下,意识猝然切断。 第七十六章 和颜 病房里依旧是沉重压抑的味道,从骨骼浮起的疼痛在皮肤上泛起一圈圈漾痕,缓慢在血液里流淌。疼痛附骨而生,我微微蹙紧了眉,只是看着面前同我对峙良久的白宣,久久不肯发声。 "方叔叔已经脱离了危险,墨宝,这不是你的错,你开口说句话好不好?"白宣倦容深沉,因为憔悴,更衬得一张脸清绝隔尘。 "你的情况很不好,你头上的伤--" "方清砚呢?"我说。声音细细弱弱,在耳中扯成一丝杂音,更为清晰的,只是气流淌过咽喉的疼痛,像是吞咽下无数滚烫的细沙。 白宣看着我,神情却不似惊喜,"他一直陪在方叔叔的身边。" "奥。"我说。 "墨宝。"大概是我语气太过平静,白宣反而更为不安,"检验报告刚出来,方叔叔他,是癌症。" 心底似乎嵌进一枚针刺,有人用力推进血肉里,叫人疼的无可奈何。 听闻这个消息,似乎自入院后方清砚不曾过问的怨气在一?那消散,我掀掉身上的被子,猝然起身,眼前一阵窒息的疼。平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白宣试图阻拦的手被我挡住,整个人踉跄几步。 "墨宝!"他脚步追上我之前,我已摔门跑出去。 病服挂在身上松垮可笑,因为奔跑的缘故,微微鼓满了风。我按照白宣之前告诉我的病房号,辗转寻到,在病房门外伫立良久。 垂着头,试图让呼吸变得平缓,也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抬头推门的瞬间,病房门恰好打开。 随着打开的光隙里,遇见一张憔悴不堪的脸。方清砚手中拿着饭盒,似乎没曾预料到会见到我。他面上飞快掠过一丝惊诧,继而是疲倦而又温软的笑意。 "我来看看方叔叔。"我轻声说。 "脑袋不疼了?"他说,"我正好要出去买饭,他刚刚睡着,麻烦你照看一下。" 他说的客气温和,我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缩,继而微笑着扬起脸来,"好,你去就好,我在这里看着。" "谢谢。"他说,然后看我进门,垂下眼帘,小心关上门离开。 半个多小时过去,其间护士来查过房,方清砚回来时我正打算走。 他捧着饭盒,手里还提了一袋食物,见我往外走,侧身让行。 "我回去了。"我放慢了脚步,轻声说。 方清砚将饭盒放好,却不抬头看我,淡淡应了一声。 "我明天再来看叔叔。" "不用了。"他利落拒绝,似乎察觉不妥,复又笑了笑,"你伤还没好,不用来照顾。" 我点点头,"好。" 病房门缓缓合上,似乎一道永难跨越的沟堑,横亘在我和方清砚之间。我望着他,他却已不再顾看我。 太阳穴密密麻麻的疼,脑中犹如架了鼓,急促的鼓点敲在每一处神经上,我弃了电梯,沿着楼梯慢慢走。每一步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站稳,最终是停下来,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缓缓抬起了手。 从眼眶里不住跌落下来的是泪,温热的从指缝间淌过,一直滑到衣袖中,在手臂上拖曳出一道逐渐冰凉的痕迹。但此番短促的寒意,却比不了从身体里漫溢的寒意,钻心的冷从四肢百骸里游走,来路不明去住不定。 哽咽声被死死压在喉中,身体却因这缘故簌簌的颤抖,手指在湿凉的脸上不住抹过,等再站直身子抬脚迈步,才察觉从额上传来的疼痛,那么深刻。 一时不愿回到病房去,便顺着走廊慢慢走,身影在一格格的房门前掠过,步履敛静。等兜头尽是刺骨的寒风,才明白已经走到走廊的尽头处。 手搭在窗框上,窗子开了一小半。寒风却一味的逃进来,似乎身后有谁寻仇,连躲避的力度都不肯好好忖度。 我鼻侧一涩,迎风打了喷嚏,牵扯到额头,更觉得今天的确难过。 积雪不知什么时候都已化尽了,似乎还只有我停留在皑皑风声里不敢走。高大的松树一路长起来,蓬松的针叶探到窗前来,近的几乎一抬手便能采下一簇来。但等到真的抬手去够,才懂明明是隔了不算近的距离,就又笑自己傻气。 远处的门楣上新年的贺幅还未曾拆掉,似乎是没人来得及,有些偷懒的嫌疑。纵然喜色斑驳,但来来往往的人,一时间都漠然视之。 我看着有趣,望着红底白字暗自入迷。 恍惚间却听到惊疑不定的一声,回答都不必,人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笼住。 "你去了哪里?我们一直在找你,我还以为--"他猝然松开我,如同躲避瘟疫一样后退了几步。 我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站了一个颇自如的姿势,"我没事,你回去照顾方叔叔,只是在病房里呆的久,我想出来走走。" "你的手这么冰,就算是散步,毕竟不是春天,你这样吹冷风,怎么受得了。"他迟疑一下,握住我的手,将我往病房里带。 回去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了白宣,他一脸阴沉看着我,见我安好无恙,淡淡别开了脸,大概是生了很重的气。 方清砚直到我坐在床上时才放开我,给我盖好被子后,忙着去给我倒热水喝。 "你先别忙。"我压下他的手,狠狠的握住,"你看着我,方清砚。" 他始终垂敛着眉目,仿佛洁白的被单上,能长出苍翠的一树繁花,比我更有看头。 白宣开门出去。 方清砚动作僵了僵,却慢慢挣出手,继续刚才要做的事。热水缓缓倾注在被子里,模糊了他一双眼,雾霭或轻或重都藏在他眼底,此时毫无保留的飘出来,只剩了紧紧绷着的面部轮廓,依旧俊朗分明。 "暖暖手。"他将杯子递到我手里,"我去取化验单,等会再来看你,你先睡。" 门轻轻关上,擦出一阵细微的气流,仿佛比刚才的寒风还要刻骨。捧着杯子的手只觉得热度缓缓印在皮肤上,继而是灼痛。直到白宣进来从我手中夺过去,翻掌展指,才见了两手空落的烫痕,比不过血。 【小征本月的无线网卡又成了月光族,流量即将耗尽,评论下月一定好好回复。争取这月完结,但我估计有些么悬~~~~ 第七十七章 何当 清晨的光已经很明亮,尽管隔着窗帘,依旧浅浅洒了一室,清澈如水,让人生出要掬起一拳饮下的念头。房门被轻轻推开,我看着来人,忍不住愣了愣。 "丫头,还记得我是谁么?" 我见他在病房里四处打量,忍不住说,"抱歉先生,你是不是走错病房了。" 萧闲反而笑得更为恣意,本想屈指弹向我脑袋,却在半空顿住,漂浮不定的落下去。 "学校的事你暂时不用担心,宣已经回校帮你办理休学手续。"他唇畔是一味的清落,却又说,"那边的医生我已经联系好,你早点做决定。" "萧先--" "打住。"他抬手扶额,"我做这些就是为听你喊我一声哥哥的,你如果再这样称呼,我真的没面子的很。" 我也笑,半晌开口,"喊你哥哥我一时不习惯,你总不能强人所难。" 萧闲有些挫败,脸上的笑痕却更为清晰,"好,我鲜少妥协的,答应了你,你以后可要想好拿什么来还。" 我点了点头,却又想起,才不甘不愿的说,"明明是你自愿,到头来怎么都是我的不对。" 萧闲还想说什么,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我以为是老妈提了煲好的汤来,话还未出口,等看着来人,就再笑不出来。 萧闲坐着不动,恍然大悟状,"我在门口碰见你,原本以为你找不到病房,看来是不敢进来对不对?"说完又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我,神色里是孩子气的沾沾自喜。 有时候也不可忽视萧闲的洞察力,或许这也算是作为年长者的智慧。但我此时没力气同他玩笑,只抬眼看着双手提着大大小小礼盒的江城,不知是哭是笑。 萧闲自作主张的站起身,忽视掉我一脸凄楚的挽留,促狭一笑,将我与江城留下,步履沉定的离去。 江城迈了一步,被我的话挡住,"你回去。" "墨宝。"他唇抿的极密,眉宇间聚成脉络清晰的河川,控诉似的神色满是哀恳,"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没事,我也就离开。" "你来的不差,却看错了人。"我手指紧紧攥住掌心下一方枕头,抬眼逼视他,"方叔叔纵使是捡回命来,不过也是捱日子,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 "冤冤相报从来就是没有尽头的,我的罪孽我来认,他当初结了孽,今天总要尝到果。"礼盒整齐码在桌子上,他在床尾站定,微微俯看着我。 "那别人有什么过错,我又哪里做错?"手中攥了很久的枕头终于飞快砸向他,被他轻松箍在手中。 "你来这里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让我更厌恶你。"我拿手遮住眼睫,额头抵在膝盖上,"就当是求你饶过我,彼此已经足够难堪,你还是不肯停下么?" 他将枕头放下,直到微暖的气息拂过鼻端,直到他蛮横扳住我的手,掌心里硌了一枚冰凉。 指尖交触不过?那,掌心里躺着的,是曾经在我与他信念切切,以此盟愿的媒介。一圈刻骨凉寒,我颤了颤,手却被握的更紧。 "我做错事,有些已让我悔恨良久,但这一件却从不会。我知道你不愿再见我,但这枚戒指总该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他眼瞳里似乎被蜻蜓点开一圈涟漪,将周围惨白的冰冷的一切隔绝在外。 时至今日,他仍旧醉在一个不存在的幻梦里不愿醒来,眼神执着热切,往日清静敛持的人,此时寻不出一丝清明。他只执拗不许我展开掌心,自顾以为,曾经还在。 仿佛繁花一梦,醒过来遇见你在我身边,甜美似幼童。 "目的达成,你觉得还是能挽回我?"我挣开他的手,笑不可抑,"你到底不肯放过我。" 戒指脱手砸在他身上,僵持之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光泽,叮的一声清鸣,滚往门口。 门轻推而开,戒指在一双脚畔停住,打了好几个旋。 "抱歉,打搅你们--"门再次被小心关好,声音也落在门外,竟是听不分明了。 我愣了一时,却极快的起身,略过脑中腾起的窒息,夺门去寻。 【困疯了~~~~~~~流量用超了,9月1号继续更。令:此时的压抑是必要的,为故事的*做铺垫~~ 第七十八章 滂沱 他走的极快,似乎是逃一样,三步并两步匆匆落在几米开外。 等我光脚踩在地上追着走了几步,一股针扎似的寒意从脚心窜上胸口,才知道纵然是会觉得冷,但再冷也不会大过这样了。 浑身的力气似乎被他愈发惶急的脚步声带走,我张了好几次口,才飘忽不定的喊出几声。 "方清砚,你站住。" 接连喊他几声,到最末一声才有些分量,他闻言一怔,竟戛然卒步。 他一旦停下来,不自在的人反倒是我,我笑了笑,"你来看我,怎么这么快就走。" 有光从走廊尽处的窗子里洒进来,泼金一样将墙壁也染成金色,他一小侧脸迎光,我庆幸能认得出他大致的神色。 他似乎想对我笑,扯了扯唇角最终枉然,"白墨宝,你把我当做什么人?" "什么?"我朝他走了几步,试图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你要见他我不管,是我不识眼色打断你们叙旧。"他说,"真是对不起的很。" "方清砚--"我步子未停,"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天的人是他,今天仍是他。"他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清凛只看着我,"我真的胡涂了墨宝--我的耐心快要用尽,我不愿再做无望而又可笑的事。" 身上冷的厉害,双脚冷的似乎失去知觉,直到张口牙齿磕碰打架。我用力将左手掐在右手掌心里,使声音听起来如常,"方清砚,你在怀疑我?" 声音很轻,如果不留神,会觉得只不过风过,挟尘迷伤眼。却又重,万钧的力气挥起一柄刀刃,钝重切进了血肉里,叫人有苦难言辗转不能。 "你再说一遍--" 他说,"你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不用找我。" 我笑,觉得表情妥当不差,才说,"好。" 看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我静静看了会儿,后来觉得这样有些痴傻,才转身要走。双脚已经冻僵,抬脚的时候几乎跌在地上,手抵在墙上好一阵,再抬起头来,才见到几步开外的江城。 依旧是温润眉眼,故去的温情似乎在这一瞬起死回生,仿佛木槿簇枝而绽,单等着人来看。 "墨宝。"他说,"我去跟他说,是我做错事。" 我低声笑起来,等眼角几乎要笑出泪,我才说,"怎么会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去见你,如果我不见你,尹嘉怿就不会一怒之下没了理智,这一切的事就不会发生。方叔叔他,也就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喘了口气,打断他的言语,"终归是因为,我不该遇见你。如果一开始没有遇见你,那该多好。为什么偏偏就是,不听话了呢?你告诉我,这又都是为什么?" 我死死咬住了唇,浑身抖得厉害。江城似有所觉,试图靠近。 "江城,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不想再遇见你,我不想再牵涉所有关于你的事!你离我远远的,行不行!"我打落他探过来的手臂,冷漠看着他,用力说着,"我的世界里,再不会有你。"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他的情绪,直到蹒跚回到病房,用力关上门,才发现后背全是冷汗。 房间里很暖,汗粘在身上却不怎么舒服。我背抵着门站了很久,直到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才看见萧闲拉开隔断的门,手中握着一只削好的苹果,不知看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萧闲显然不常削水果,模样确是不好,他却将苹果在盘里放好,然后走到我身边,缓缓矮身。他斟酌半晌,尽力说,"丫头,你就打算这样放过他么?" "他不相信我--方清砚他不相信我。"我话语凉薄,满是嘲讽,"萧先生,其实那时尹嘉怿开车撞过来的时候,我如果不躲,也许就好了。" "丫头,你胡说什么!"萧闲一双眉拧起来,"就算你说我倚老卖老,但你总要知道,就算再无缘无故的爱恋,你不去顾看,他总是要跟着别人走的。" "那就出院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萧闲视线移到我赤着的脚上,语气十足像极了白宣。只是眼底狷然犹存,竟是衬得此时的神情温煦了些,"地上这么冷,要说话总要找双鞋穿上,然后你再要说话,我都会认真听。" 见他取了床边的鞋子过来,我垂下头去,眼底隐去温热,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萧闲倒了杯热水递给我暖手,动作徐徐有度,似乎不急着要问。 等一杯水热度渐渐散去,他才开口,"既然要走,就再去看他一回。" 【为毛一到激烈的场面,都被我写的这么激动不起来捏~~~~~~~~~~~~~ 妹纸们开学,我当做免费搬运工。小腿抽筋疼的要命╮(╯▽╰)╭ 第七十九章 分开的旅行 隔着玻璃看到方清砚伏在床侧的清寂睡颜,先前在心中打了无数遍的草稿,无数次的预演,在这一刻他倦意沉沉的呼吸里溃然消散。 车子都在楼下等着,我没有太过多余的时间。 萧闲对我切切叮嘱犹在耳畔,话语里的喟叹无奈似乎余温犹存。但我明白,自己不是个勇敢的人,好像自始至终在这场感情里,我都是被方清砚推着往前走。 当某天一直恒存的力量在?那消散,我才明白,原来方清砚他也是会累的。我一直以为,该在的总会在。但是此刻心底庞大的愿望却止不住的翻涌,催促着我转身找他。 我离开的不会久,你会不会等我。方清砚,我是个胆小鬼,有些事杯弓蛇影般禁忌,但此时隔着清浅的一道玻璃,我才明白,我原来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 我喜欢你,那么喜欢你,我想让你知道,如果喜欢到心房要装不下,那会不会就是爱。 似乎在门外驻足的时间够久,直到方清砚起身推门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拥堵在喉咙的话语,在这一刻消泯的一乾二净。 嘴唇半阖的模样足够傻,但方清砚只是轻轻带上房门,捡了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 "你今天出院,是要来跟我告别?"他从衣兜里摸索出烟盒,再自然不过的点上一支烟。 一串优美的烟圈徐徐在他面前飘荡,我咳了一声,才明白自己直直看了很久。 "面也见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烟吸了一半,意识到这不是个适宜吸烟的场所,他烦躁的将还剩大半的烟在窗台上按灭。 于是,空气里淡淡的烟草味也渐渐散了,恍惚中从未存在过。 "方清砚,方叔叔他会没事的。"我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 他苦笑几声,说,"安慰的话就不必了,我爸他时间不多,这个我知道。不过还真是托这次的福,不然的话,也不会知道看似完好的人,其实身体已经坏了。" 死亡那么近,生者徒劳的挽留。所有的一切恩怨愁苦在死亡面前都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我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期盼将我和他之间的希望握得更牢一些。但是显然没能如愿,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力地扯下去。腕上贴着一圈凉意,手腕被他拉扯着,我脸色煞白,只喊了一个字,身体陡然被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拥抱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鼻尖狠狠撞上他的胸膛,泪先落下来。 他急促的呼吸声扑进我的颈窝,整个人却如枝上枯叶,簌簌抖着,贴着脸颊的手指冰凉。淡淡的烟草味顺着他的指尖渗到我的皮肤里,那么清冽而又呛心。 "方清砚,你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我小声说。 他一怔,却是将我抱的更紧。 "你怎么能觉得我跟你在一起是勉强呢,如果是,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我手指碾在他背上山峰样的骨骼上,语意委屈愤然,"你别不理我,我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也,很难受。"他说。 颈项上落了轻轻的一吻,继而是遮住我眼睫的手,嘴唇颤抖着,触到一方微凉的吻。 烟草味染上唇角,吻很轻,抱紧他时,只感到他肌肉的弧度猝然绷紧,他言语喃喃,凑向我的耳朵。 "墨宝,对不起,我得离开了。" 他的手从我肩上缓缓松懈开来,后退了一步。 我不明所以,仿佛先前的温存只是虚梦一场。我结结巴巴的问,"你说什--" "分手吧,墨宝。" 到底是无风,但觉得整个人跌进一个凄寒的漩涡里,四平八稳的悬着,只是冷。 "墨宝,抱歉。" "方清砚?" "做错事的人是我。"他躲开我的触碰,懊恼的不住后退,"墨宝,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么,你知道--" 他再说不下去,垂着头,看着别处。 我很想说,我看见你一个人在走廊上喝下一罐罐的酒,看见你在医院的花坛边脚下积存的烟蒂,看见你手抵着额头痛不欲生的神色。这些,我都知道。 因为在你看不见处,我在看着你,安静的看着你。 "你这些坏习惯,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方清砚。"我说,"我知道,可你却不知道。" 因为太过痛苦,非要找出一种直白而疼痛的方式,转移走此刻凝滞的灾难。这或许是逃避,也是成长。 眼前的人,平日的松懈神情全然泯逝,面部的轮廓,纂刻上隐忍与担当。 "你不知道,我宁愿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痛楚难当,哽咽道,"我的过错很重,墨宝,别再逼我。我要放你走了,是我食言了--" 他说完匆匆转身离开,只剩我孑然呆怔在远处,似乎呼吸里,还有清苦的烟草香气,是罪恶也是救赎。 方清砚,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只是想让你等等我。我轻声对自己说,可是,这个愿望,是第一次你不答应我。 【接近尾声,写写停停,精神很不好。这一章几度落泪。抱歉大家。】 第八十章 别处花好 直到林亦然走到我面前,我仍旧陷在长久的惊愕里不能醒转。她微微探身,给我一个贴心而又安慰的拥抱。 "你怎么会跟哥哥一起来的?"我看着半倚在墙壁上的白宣,急于寻求解释。 "他啊--"林亦然笑了笑,如浪花一样的长发散了一肩,"我等到要等的人,可是他告诉我,你不好。" 隔着一个浩渺的大洋,她匆匆赶回,只是因为听到,我不好。 我一时又哭又笑的,握紧了她的手,半晌才说出话来,"真是过分,你们的事,现在才让我知道。" 白宣出了卧室的门,轻轻关上。显而易见--他明白我和林亦然有话要说。 在我追问下,她三言两语将她同白宣的际遇带过,语气沉稳云淡风轻。 我倒是听的惊心动魄,忍不住抱怨,"那时候你和哥哥碰面,竟然装作陌生人,你们两个也真是意趣相投了。"但是话说完才又想起,如果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相遇,彼此互不好奇,才是疑点重重。他们假装陌生人,只是恰好,我是个愚笨的观众。 她坐姿端正,手撑在身侧,虽然不说话,但唇角泛起柔和的弧度,甜蜜的让人心疼。 "是我喜欢白宣在先,不然也不会跟方清砚一起来骗你。"她看正我的眼,"我们两个各取所需,但起码,我比方清砚的好运要多一些。" 这次反倒是我垂下头不说话。 她说,"我很担心你墨宝,我明白江城不会是你们之间的阻滞,但是要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真是叫人猜不透。" "不过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倒是不很担心。" 我闻言抬起头来。 她笑,继续说,"其实你自己明白怎样做,只是需要一个微小的助力。所以,墨宝,去找他,不管结果如何。" "走出门去,推开对面的门,他就在那里,他在等着你。" 出门的时候顺手将止疼的药片揣进口袋里,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白宣在客厅里翻看桌上一本漫画书,是我很久之前从角落里翻找出来的,封皮缺了半页。十三四岁时,是方清砚跟我抢夺中不小心撕掉的。 想到这,心里却莫名暖了起来,推门出去的时候,听到房门声咔哒敲在心上,像是很多很多年前,我从家里出来,咔哒一声关了门。 那时的方清砚会一脸不耐烦的说,"墨宝你动作慢吞吞像只乌龟。" 我那时已经对他的冷嘲热讽习以为常,回敬他的不过是他胳膊上又多了几枚小小的月牙印。 敲门敲了很久,等方阿姨打开门的时候,我愣了愣。 这些日子同方阿姨不过是匆忙间打个照面,如今四目相视,触目尽是憔悴老态,犹如一棵树,枝干枯叶摇曳,恍惚还有一丝不依不饶的执念支撑着不肯倒下去。 "方阿姨,我来找清砚。" "是墨宝啊,清砚刚走,去给他爸爸送些汤。"方阿姨颊侧落了几缕发丝,平日极在意自己妆容的人,却任由那几缕花白的发丝垂在鬓侧,随呼吸起起伏伏。 "我去找他好了,顺便看看方叔叔。"同方阿姨告别,我匆匆下楼打车去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原本阴沉的天气忽然透出清澈寒冷的阳光,往日冷冰冰的住院部大楼,此刻看起来也温驯起来。 到病房的时候方叔叔正醒着,人很虚弱,精神也极差。 方清砚竟是不在,我忐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小声询问方叔叔的情况。 等了很久也等不到方清砚,我渐渐有些心慌,临走之前方叔叔叫住我,说了很多话。 他说,"墨宝啊,方叔叔这一辈子做了一桩大大的错事,最终报应还是来了。清砚是个好孩子,这么些年了,叔叔也明白,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他如果有时做错了事,你能不能原谅他?" 我淡淡一笑,说,"方叔叔,你好好休息,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并非是能容忍过错,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方清砚。 时间过了那么久,他一直在时光里静静看着我,等着我。我只是,不愿再错过他。 脚步声在走廊里几乎无声,遍寻不到方清砚,打电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拒接。 告诫自己不要灰心,我似乎是披荆斩棘的骑士,解救我的恶龙先生。 他或许有难言的苦楚,但是有什么比他更重要。阳光下雨天里,我只要他在我身边,给我一个拥抱,足够温暖就好。 左右无处去,便打算碰碰运气,说不定在楼下能遇到。 医院住院部与门诊楼之间辟出一方人工湖,此时喷泉已不再使用,平敛的湖水大部分也结了冰,只是冰层浅薄,无人敢踏上冒险。 绕着一池水走,看到环卫人员拿着长长的钩子,去够飘在水面上的奶盒。大概是奶盒与水面冻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到。 出门的时候走的急,围巾也没带,此刻只能靠羽绒衣上的连衣帽御寒,额头钻上针扎似的疼,我咬牙等着,默默数着数。 我看着门诊楼前来来往往的人,想,数到三百个,数到三百个头就不疼了,或许就能看到方清砚。 我没有数到三百。 等我数到二百一十八的时候,我看到身着藏蓝大衣的方清砚。我一时忘了停,不自觉喊出下一个数,"二百一十九--" 鸭黄色的羽绒衣,一张熟悉的脸,何田扯住了方清砚的衣角。 我抬脚走了两步,想要喊出的名字三下两下咽进嘴巴里。 方清砚面色冷寂,将何田的手挥开。 我借了一棵杉树的遮挡,透过来往奔走的人群,看他们说话。 方清砚说,"你放手。" "我不!"何田神色倔强,"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你跟她明明就不可能了,你为什么就非她不可呢?" "是非她不可,何田你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可是你们已经分手了。"何田神色痛苦,"那晚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如果白墨宝知道的话,你觉得她会怎么做?你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何田,你不能去伤害墨宝!" "为什么不?我偏要去告诉她!" "何田,你--" 方清砚抬手阻止,慌乱的目光四处游弋,避开人群,落在杉树旁,我的目光里。 ?那间天翻地覆。 我停留在何田的话语里,整个思绪是被定格的影片,不能前进不能后退,只是停在那里,被人观瞻。无从思考无从躲避,甚至连额上蔓延的疼痛也压制下去。 我看着方清砚想我跑来的情景,如同慢动作,由我一一分解,试图从他脸上找寻出一丝否定。 只要你说不是就好,你说就好。不是那样!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在我面前停下,探出手来,似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却又触电般垂下手去,闭上眼,复又缓缓睁开。 冬日的风那么冷,似乎将水面上破碎的水汽也一并灌进衣领里。 我瑟缩着,牙齿格格作响。 他说,"对不起。" 一只鸽子落在身旁的花坛上,咕咕叫着,茕茕影只,灰色的眼睛似乎蓄满了一场绵厚的雪。 我想起他说,"你不知道,我宁愿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过错很重--我要放你走了,是我食言了--" 为什么? 我想,我以为的似锦花时,在不知道的时候,长在别人的梦里,而我望着一墙的枯藤,盼不到荼靡,花便尽了。 父亲车祸死生未卜,兼之后续而来的癌症。车祸现场女友和她的前男友一同出现。 他快要撑不下去。 烟。酒。形影相吊。 某个绝望痛楚的时刻,他错认了人,温存缱绻。 醒来比噩梦更甚,他躲开了我。 何田在不近不远处,嫣然笑靥,比花好。 "墨宝--"方清砚哑声说。 "你说放我走,所以,让我走。"我说。 背过身去,才感到从眼眶里一颗颗奋不顾身的温热,那么咸那么苦。 我丢了半页年岁,我再也找不回他了。 第八十一章 儿时歌(尾声) 我在走,身后的人也在走。 可是我明白,他再也不会到我身边来了,再也不会了。 直到打车离开的一瞬间,车门?的一声闷响,这或许才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对话。犹如一道指令,我赶在眼泪再度落下来之前,嘱托司机师傅快些离开。 后视镜里他落寞不堪的身影渐渐甩开在远处,胶着在冬日寒冷却干燥的空气里,蒸发不去,便静止为一抹细小的冰粒。而胸膛里冻结成冰的那一块,在?那间发出破碎的声响,冰凉的,干脆的,没有预兆的疼。 从口袋里翻出药瓶来,试了几次都不曾将药片捏牢,以为车子颠簸,到后来才明白是自己在发抖。 司机大概察觉我的异样,一时间车速像带了小火箭,回家的时间倒省了不少。我付钱下车,一个人沿着小区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一路走到秋千架旁。 这个时间,小孩子们都已上学去,加上天冷的缘故,健身器材旁一个人也无。秋千换了新的,簇新的天蓝色油漆,靠近后仍有呛鼻的味道。我捡了左边的秋千来坐,延循往日的习惯。 以前我跟方清砚无数次抱怨过秋千架的矮小,坐在上面手脚舒展不开。新的秋千架宽敞高大,我脚尖虚虚点地,晃动飞起的秋千上,我才明白,错的不是秋千,而是我们早过了荡秋千的年纪。 秋千将我高高的托起,冷风吹散一肩的发,刀割般劈头盖脸的飘舞。秋千越荡越高,心随之起伏不定,好像这样便能同过往的时光离得更近一些。一瞬间陷入幻听,空气里隐约有小孩子或争执或欢喜的说话声,那是年幼的我和方清砚,明明两架秋千,却争抢着其中一个。 从来没有谁像他一样与我这样亲近,年纪尚小的我和他,一同上学一同玩耍。往常磕绊着闹别扭的我们俩,也许只有在旁人误认为我们是兄妹俩的时候,才肯同心同德的白那人一眼,然后恶狠狠的回一句,我们才不是。 不是什么呢? 似乎有谁捏了一柄长针,按在脑袋里,一下下用力扎下去。 我们才不是,才不是兄妹。 那么,会是什么呢? 他在喜欢我,以我不知道的方式。却又想,这或许才是他别扭的言不由衷的方式。我们不是兄妹不是路人,我们只是爱着的人。 只是,他放开握着我的手。 在秋千上呆了多久已经记不得,四周沉默不语的灰色鸟雀陪着我,动作灵活的蹦跳着,停在我身边,似乎把我当做静止不动的雕塑看待。 我莫名笑起来,麻木的双腿踩在地上,密密麻麻蚁噬的疼在血管里叫嚣奔走。手机里里藏匿着未接来电和未读短讯,我关了手机,回家。 离开是一开始定好了的,差别不过是早晚之分。白宣在客厅里规整着行李箱,我无事做,只能老老实实喝掉老妈煮好的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示意她不必担心。 老妈收了碗,匆忙的背过身去,躲到厨房里。老爸搁下手中的报纸追过去,低低的絮语便被门板隔断,再听不分明了。 门铃声恰好响起。 白宣说,"是不是萧闲的车已经到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没了惯使的敲门声,方清砚看着我,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把行李送到车里去。"白宣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我转身往卧室里走,他跟过来。 钢琴还未蒙上防尘布,琴盖开着,黑白键悉数映到眼底,我手指蜷起又松开,渐渐觉得疲倦。 "你要走了么?"他说。 "是。" "去多久?" "很久。" "还会回来的吧?" "恩。" 良久又是一场沉寂,两人复又陷入尴尬的静默里。 他忽然走到钢琴旁,稳妥坐下,纤长的骨节匀称干净的手指搭在琴键上。悠扬哀伤的曲调在房间里游弋,试图找寻一处豁口,好逃离出去。 他神情敛静,依旧是挺拔俊朗的男子。清瘦的侧影落到我眼睛里,顷刻间便将周围的事物模糊开。我感到眼底风起浪涌,温热而又酸软的痛楚在那一刻击中我的胸膛,鼻尖嗅到一丝酸意的时候,手背已经不住的按在脸颊上。 琴声已经散去很久,连余味也冷却了。我看到他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走出一步,却又死死压抑着停住,漆黑的眸子落在我脸上。 "墨宝,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下,一下就好。"他说,小心翼翼的请求。 我哽咽一声,很是大度朝他展开手臂走去,"好。" 闻到微凉的香,怀抱如常,依旧温暖妥帖,宛如一潭漆深温柔的湖水,让人甘心投湖,溺在过往里无从离开。 心底涌上深刻而又无望的疼,毫无源头毫无根由。我猝然扯住他的衣袖,他离开的动作一滞,温声说,"怎么了?" 我只是难受,喉咙似乎被窒闷堵上,我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摇头。 泪水狼狈的淌了一脸,我才发现,我那样的舍不得他。 "等我回来吧,方清砚。"我说。 他抱紧了我,似乎这样,我就会一直在一直在,在他的怀抱里,好像从不会离开。 "我不会等你了墨宝,你也不要等我。"他的脸颊靠在我颈侧,我感到温热的液体砸在颈窝里,"对不起。" 一束寒意穿过胸膛。 "你要娶她么?" "我想娶的要娶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只能是你,再不会是别人。"他说,"但是墨宝,我永不能忘了我的过错。" 此时我才懂,纵使是我会原谅他,他始终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原谅。那件事如同一道望不见底的深渊,在我和他之间劈开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堑,只能摇摇看着。 那抹伤会愈合会结痂留疤,纵然不再流血,但是手指拂过的时候想着的时候,是刻骨铭心的疼。它以狰狞的脸容不住提醒我们不堪的过往,乐此不疲。 但我只想找回他,仿佛雨天里两人并一把伞,余下的伞垂在身侧,好像我们初初相逢,醒来只是一场醉梦。 想问他的是否还爱,开口却是他言。 "你不要我了么?"我说。 "不会。" "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是。"他微微笑起来,拇指轻轻擦掉我腮上的泪,"我走了很久,我现在要偷个懒,不能再陪着你走了。" "我能不能也偷懒,来陪着你。" "不能。"他在我额上久久的落下一个吻,"你该走,我留在这里。" "我真的要走了。" 他轻声应允,"我知道。" "你要幸福。" "你也是。" 我曾经幻想过跟你今后一起生活的场景,有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养几只不闹不乖的猫,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宝宝,过着不急不缓的日子。 我想着很多很多的事,此刻幡然醒悟,这些事,从今往后,再不会与你有关了。 我想起很久之前的事,那个被罚背诗歌的清晨,只是那时所有的事还未曾开始。 我的耳朵尚能听清楚从身后传来的一字一句,你依旧是玩世不恭的一副轻狂模样,苏朵仍会苦不堪言的转过身来问我借笔记,江城会认认真真给我讲解一道习题-- 清越的声音破开记忆,渗进时光的罅隙。是谁在说,"--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我在回家的路上荒腔走板的哼着儿时歌,你在我身旁轻声唱和。时光那么轻缓的淌着,那么好。 你打我葱茏的年少走过,只留了我一个人。 "我真的真的要走了。"我说。 "好。" "你会记住我的吧。" "会。" "再见面时,但愿你不会老得让我认不出。" "我尽量。" "方清砚。" "恩?" "不,没事,再见。" "再见。" 你爱我么? 我爱你。 这么巧,我也是。 【完结】 【最近一直在为结局纠结,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场景,但是结局是一开始便定好了的。这一章码的很辛苦,断断续续的流泪。整个人也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现在是凌晨1:19分。完结后仍有番外。令:完结了,大家都尽量冒个泡吧O(∩_∩)O~】 番外一 栀花云未(李思闵) 接到江城电话的时候我刚好打赢一场官司。我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接电话,"江医生,你们医院又有医疗纠纷了么?" 电话那头的人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听不出喜怒,他说,"下班后有没有空,老地方见。" 他说的老地方是一处酒吧,已经有些年头,这五年来,这个地方倒成了我们老友相聚的地方。我随口调侃了几句,那端却挂了电话。我摇头苦笑,回事务所交代了些事情,便驱车前往。 此时是秋末,从半敞的车窗里飘进来糖炒栗子的清甜,心底有一处地方微微松动,似乎是埋了好久的一坛青梅酒,揭了封。 路边许多卖栗子的小店,香味便是从那里来的。车子已经开出去几米,我想了想,在前方路口掉了个头,下车买了一包栗子。 刚出锅的栗子热腾腾的暖手,壳裂开来,露出金黄的栗子肉。我将一纸包栗子搁在副驾驶座上,我想着大概会有人喜欢。 推开酒吧的门,调酒师卡卡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是少年人的神色,"李律师,今天又有好事了么?" 我点了点头。 "江医生已经来了呢。"卡卡说。 在卡卡开口时,我已经看到坐在窗前对着一只空杯子的江城。 "你来了。"他说,只抬了抬眼,眼帘下淡淡的乌青。 "你没叫酒,倒真是稀奇。"我看了看杯子,杯底是清水的痕迹,"说吧,又是什么纠纷?" "李律师,这是你的职业病么?"他没好气的笑出来,"叫你来只是因为,我从今天起恢复单身了。" 我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吃惊,"她同意了?" "这样耗着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孩子归我,房子归她。"他说完,满脸的疲倦。 "当初要你提起民事诉讼,你偏不听,非要僵持了这么长时间。"我接过卡卡递来的柠檬水,推给他一杯,"还是别再喝酒了,你是医生,你的身体你比我清楚。" 他的手颤了颤,良久才缓缓的说,"其实她对我仁至义尽了,房子她不缺,只是可怜我,才把孩子留给我。" "那现在呢?你和小念住在哪里?" "我和他住在爸妈留给我的房子里,这样也好。"他说,"你不用担心。"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说你们也是,既然当初决定要结婚,如今这样,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结婚的时候谁曾想过离婚的事,只是我和她,真的没办法再走下去。" "将来打算怎么办?小念不能你一个人带着,他还这么小。" 他不说话,只握着被子,指尖紧紧捏着杯壁,似乎在掩饰什么。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你到底还是不死心。"我说。 他目光淡淡看着我,却说,"不是为着这个,你不用标榜我。"说完他别过脸看向窗外,不经意的逃避姿态。 夜色里陆续亮起斑驳灯火,从酒吧出来,两人去高中时校门外的小摊上吃饭。周围三五成群的学生,我们两个大人就着小小的餐桌有些怪。 吃过饭打算各自回家,发现旁边原本卖炒栗子的老人变作了一对中年夫妇,生意很好。排队的人很多,江城有些固执,非要他家的不可。这家的炒栗子甜且甘香,最重要的是物美价廉分量足,深受学生们的欢迎。但如今易主,细问之下才知老人早已过世。 一时怔然,恍惚想起许多事。 身边男生女生吵吵闹闹的声音,路边摊上吊起的灯摇摇晃晃,我恍惚察觉过往擦肩而过,不免回头看。 我从未想过数学课代表竟会让一个数学小白来当,我当时颇自负,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意理她。每次都是各自收各自的作业,井水不犯河水。 事情的转机来自一次小小的事件,那天我同往常一样去办公室询问放学后的作业,谁知去的时候发现她也在。 她抱着一摞作业本摇摇晃晃,数学老师不知在说什么,表情很是严肃。 "白墨宝,就算你再不喜欢数学,这样的成绩也不行,你看看你和李思闵的差距--" 她低垂着头,模样很无辜。但眼睛盯着老师的计算机,似乎上面鱼吐泡泡的屏保更有吸引力。 我不受控制的笑了一声。 数学老师抬起头来,打住了训话。她有些不好意思,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回教室的路上我在前面走,她在后面磨磨蹭蹭。往常我俩也不多言,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我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 有时我在想,如果当时我跟往常一样冷冰冰的回教室,不闻不问,那么现在的境遇会不会不一样。 她竟然在哭。 我一直以为数学差到这个地步,她是不会在意的。我一时慌乱无措,骤然停下脚步。 "白墨宝。"我喊了她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疑惑的抬起脸来,泪眼汪汪的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你不服气为什么我数学这么差劲还能跟你一样当课代表。" 我哑口无言。我应当无言,因为她说的话都是真话。 她见我不说话,有些恼羞成怒,仿佛刚才哭哭啼啼的人又不是她。她生气的说,"你以为我想当么,当时老师征集意愿,我明明填的语文。" "你有本事就叫数学老师再换个人好--"她说。 "白墨宝。"我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然笑了出来,虽然明白这样会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糟,"被人讨厌那么难受的话,那就把数学学好,这样,我就没话可说了。" "唔?"她愣了愣。 我带了满脸笑,转身上楼。 身后是她气急败坏的声音,"李思闵,你还是讨厌我吧。" 我才明白数学对于她而言是怎样的酷刑,宁肯让人讨厌也没有信心学好。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慢慢变得融洽,此后去办公室也会一起。她的数学成绩倒也慢慢的上来,虽然并不明显。 有一次天很晚了,数学老师留下我们两个批试卷。我觉得,这大概是数学能给她带来的最大的快乐,或许这一刻会把自己对数学的怨愤批驳的淋漓尽致,当然前提是没看到她自己的考卷之前。 她一个人挥着笔杆子批选择题和填空题,大题的活儿,老师也不放心交给她。 她一边批着试卷一边摇头叹气,"李思闵,我不忍心啊不忍心,你说这人的数学学得也太好,偏偏避开正确答案,这也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闻言抬起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眼睛看着试卷上的姓名,尴尬的笑笑,"我说我看着这么眼熟,哈哈。" 我忍住笑,低下头去。 她精神不太集中,半晌就喊着饿,顺便小声抱怨老师虐待学生。 我想了想,从书包里摸出几颗炒栗子递给她。 指尖交触,是温凉的触感,一瞬间我的手臂似乎滚过一道电流。 她欢喜的接过去,眼睛亮晶晶的,"李思闵,你真是不打无准备之战。"栗子剥了壳,她一口咬下去,"玉盘珍羞直万钱,我可是吃白食的。" 我手一抖险些将试卷划破,"我不要你的钱,放心吃,包里还有。" 这之后,似乎每此测验后我都会备上一纸包炒栗子,心里莫名期待着她像小仓鼠一样一颗颗吃掉的样子。 "我先回去,注意安全。"怀里被塞进一个纸包,江城拿着另一袋朝我摆摆手。 我抱着一纸包的炒栗子,几乎被那灼灼的热气烫伤眼。眼角有些温热,我用力揉了一把,开车回家。 几天前相亲认识的女孩子在客厅里同老妈热热络络的说话,见我回来,笑容温软。 "你怎么才回家,人家小夏都等你一个多小时了。"老妈抱怨。 "跟个朋友吃了顿饭,顺道买了包栗子,你们尝尝。"我礼貌的把栗子搁下,却留了一纸包在怀里。 "小夏快尝尝,思闵特地买回来给你的,还不好意思承认。" 女孩子犹豫了下,做的精美的指甲交错,良久犹豫剥开了一颗,眉头皱了皱,扯出一丝笑来。 我淡淡一笑,有些苦。 隔日老妈扯着我问人家姑娘怎么样,我被问得无奈,只好顺口胡扯,"妈,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老妈惊喜不已,却嗔怪道,"记住了,找个时间把她带回家让妈妈看看--" 我胡乱点着头,只是觉得头痛。 上班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谎言到底能撑多久,而下一次相亲,又会遇见谁。 但唯一肯定的是,我再不会遇见她了。 【番外进行中,不要走开。小征乙:小砚台呢,墨宝宝呢? 小征:在后面,还没来~~~~~ 番外二 初相遇(方清砚) 行李箱在地砖上磕出一路的轻响,枯萎的叶子不时落下,秋风从身边过去,带出一片叶海的呼啸。 零丁单薄,已经是深秋。 两个小孩子在前面打闹着,手里牵了气球,摇摇晃晃飘摇着。两个小人儿被气球牵着走,模样实在是可爱。担心着的场景出现,其中一个小孩子没有握牢,气球往空中飘去。但好在这条老街上的法桐枝繁叶茂,气球卡在枝桠间,再不能离开。 两个小孩子有些着急,神情沮丧着跳起来去够。 我快走了几步,轻易便扯住了线,将气球递过去。 "谢谢叔叔。"小孩子很有礼貌,眼眶里还汪着泪。 "这样,就飞不走了。"我微微一怔,却又蹲下身子,将气球线绕到他们的衣扣上系牢。 他们很开心,似乎对这一做法新奇不已,"叔叔再见。" 我笑了笑,朝他们挥了挥手。如今,我也到了被小孩子喊作叔叔的年纪了呢。我想。 我想起幼时同墨宝放学回家必要经过这条街,那时纤弱的小树如今枝干茁盛,而我已经慢慢老去。 时光走了那么久,久到人心底只剩了恹恹的回忆。 墨宝离开后,我才明白原本觉得满满的时光竟然变得那么稀薄,未来那么长,有关她的回忆,我不停的去想,包括最细小的纹路。 我妄图让回忆更长些,来抵挡将来的时光。 她离开五年,我只零星明白她一切安好,其他就是空白。 并非是无法知道,只是不敢。 收到苏朵发来的结婚请柬的时候,我匆忙请假返回L城,只是因为内心奢望着,她会回来。 而我可以再遇见她。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对门两侧贴着的春联早已经褪色,房子早已易主。 眼前恍惚是她拿着春联认真念字的场景,不时扭过头来问我,"方清砚,这个字是江还是海?" 我不知道当初送她梳子上镌刻的字,她是不是认的出来。但又想,这已经不重要了。门当户对的说笑,终究是一句玩笑话。 老妈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的饭菜,见我回来,接过我衣服挂好,"洗洗手来吃饭,这都要几点了,真是--" "赶上雾天,航班推迟了。"我坐下,餐桌上三幅碗筷,两个人。 自从爸爸走了之后,老妈做菜却越发口重。 "你爸爸喜欢吃咸。"老妈总是这样说着,明明已经过咸的汤菜,总要再加一些盐。 她始终觉得,爸爸还在。 我低下头去,匆忙拿起杯子,去饮水机旁续水。 下午原本阴沉的天开始下雨,寒意袭人。我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旧外套,湖蓝色,隐约有樟脑的味道。 撑了伞出门,驱车去郊区的墓园。 车子已经很老,但保养得好,性能也还不差,只是L城发展太过迅速,有好几次险些走错了路。到墓园的时候,已经比原计划多用了大半个小时。 花是一开始便定好的,一手抱花一手举伞。雨密如织,落在伞上的声音清脆。墓园里很安静,不时有鸽子咕咕叫着从头顶飞过,叫声凄楚悲伤。 循着种满松树的路走,过不了多久便看到要见的那方碑石。 雨水洗过的墓碑冰冷干净,墓碑旁已有一束花,花枝茂盛,显然是刚刚放下的。 有人来过! 我四目去寻,几乎是要跑起来。 远处路上一辆漆黑的车子缓缓加速,在水雾里拐个弯消失。我大口喘息,颓然停下了脚步。 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她现在不该是在这里。 我挪动滞重的腿往回走,将怀中抱了很久的花并着之前的那束放好。 雨伞摔在身旁,湿凉的雨水灌进脖子里,浑身浇透。我并不觉得冷,只是身体不住的发抖。 我不过是一只惊弓之雀,我还奢望能再见她,可只有自己明白这愿望多么可笑又可悲。我多傻,不知羞耻的以为还能找回她。 悲伤如同不可逆转的潮水劈头打下,我蜷作一团,哽咽出声。 我不过是在做一场梦,梦里试图追回被浪费的时光和豪掷的温暖。乞求着一切从某个错误的节点被扭转,乞求着她还在我身边。 我想起爸爸走时说的话,他说,傻孩子,把她找回来吧。 我想找回她,如果一切能如初相遇。 当胸而过的疼,我头抵着冰凉的碑石,脆弱如临葬。我在墓碑前痛哭,像个无所顾忌的孩子。 我很想她,很想她。 从墓园湿淋淋的回去,不出意外的病倒。直到去参加苏朵婚礼的那天,头痛依然。 昔日的同学大多结婚生子,而苏朵和成真大概也算是一路来颇为顺畅的一双人。 停好车子往酒店走,成真立在门口迎宾,满面喜色。 我想起当初同桌时聒噪不堪的他,再看现在一脸沉稳笑意的样子,竟迟迟不敢开口。 "老同桌,你可算是来了,我家苏朵盼了你好久。"他笑说。 "会不会说话啊你,盼着他的人可不是我。"苏朵一身洁白的婚纱,脸上早就褪却年少时的稚气,"方清砚,你可真是姗姗来迟。" "抱歉,我没想到车会堵得那么厉害。"我说,"恭喜你们。" 苏朵淡淡笑了声,"你自己去找座位,招待不周多包涵。" 我大概明白她看似无缘由的怒意,临进门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墨宝她,来不来?" "你终于还是问了。"苏朵冷冷的说,"方清砚,我一直等着你问我,如你所愿,她回来了。" 我心中一跳,笑了笑,"谢谢。" 进了大厅时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宾客往来,很快便被几张熟悉的面孔围住,三三两两围坐一处。 宴席上没有她。我心不在焉的同老同学交谈,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门口。 一直到婚礼开始前,我始终没有见到她,我疑心这或许只是苏朵开的玩笑。 失望和沮丧一同压在心口,我浑身烫的厉害,头痛欲裂,神思却越发清明。礼炮声打断我的走神,我循着声音去看,一双新人从远处徐徐走进,穿过一道道花门。 我的视线落在新娘的身后,再也无法移开。 桌上的酒杯被我撞开去,好在周围的人都沉浸在一片喜色里,因而我的狼狈被侥幸遮掩。 隔了五年的时光,我看到她。 她一头长发绾起,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颈项,眼瞳似是晕了一盏清茶,醉意入心。她着了一袭白色的纱裙,静静立在人群中,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小小的花童身上。 小女孩亦步亦趋的提着新娘长长的裙摆,不时皱着眉头回头看她,她笑起来,不知说了什么,小女孩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去继续走。 悠扬的歌声里,我置身喧嚣,却犹觉,我的世界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墨宝--我对自己说。 新娘的捧花被高高的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仿佛鸽翅柔和的线条。 她在人群里,朝苏朵得意的扬了扬手中稳稳接住的花束。 苏朵有意无意的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她说,"墨宝,你都是当了妈的人了,还来和这些待字闺中的姐妹们抢,着实不厚道--" "我不管,反正是我抢到了--"她说。 耳朵里响起无休无止的嘶鸣,似乎有一根针压在太阳穴上,不管不顾的扎下去。我浑身颤的厉害,手指用力扣住椅背,才勉强站稳。默默在人群里观礼,只是面上的笑容都冷下去,浑身是汗。 "老方,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有人问。 我摆摆手,笑了笑,"我没事,凑巧感冒了而已。" 我看到小女孩跌跌撞撞朝她跑过去,她朝小女孩伸出手,将她稳妥的接到怀里。 小女孩委屈的窝进她怀里,怯生生的看着周围的人,她带着小女孩找了空位子坐下。 心里慌得厉害,明白最好是该离开,但是舍不得。 她在这里,隔了那么久,我看见她。 一时觉得这真的是奢望,就这样最后再看看她,再多看一眼就好。 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了,我应该高兴才是,但是为什么会那么心疼,心疼的好像,很多年前,她离开时的那样。 她忽然站起来,小女孩挣脱了她的怀抱,我看到走向她们的男人。 是萧闲。 喉头僵滞,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直到离开人群走到宴席的边缘,我落进她的视线里,仓皇的无处躲避。 "爸爸--"小女孩喊。 心重重的沉下去,我却忽然间觉得要笑出声来。 她看了我一眼,朝小女孩说,"让爸爸带你去玩,我一会去找你们。" 萧闲淡淡看我一眼,唇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痕,"桃子跟妈妈说再见。" 她张了张口,却说,"桃子听话。" 眼睛酸痛,我笑了笑,说,"墨宝,好久不见。" 她避开我的问候,原本残存的笑意退去,她说,"你不舒服么?" 婉转的曲调在空气里盘旋,我望着面前爱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女孩,丧失了所有的话语。 一同丧失的,是许久之前,再找不到她的我自己。 【附上席慕容的《初相遇》。我很喜欢。还有,大家稍安勿躁,还有墨宝篇。 美丽的梦和美丽的诗一样, 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常常在最没能料到的时刻里出现。 我喜欢那样的梦, 在梦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释, 心里甚至还能感觉到, 所有被浪费的时光竟然都能重回时的狂喜与感激。 胸怀中满溢着幸福, 只因你就在我眼前, 对我微笑,一如当年。 我真喜欢那样的梦, 明明知道你已为我拔涉千里, 却又觉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好象你我才初初相遇。 番外三 匪报也(白墨宝) 如果有些期待藏在雾霭里,路途坎坷难测,只能束手,等雾散去。 勇敢需要额度,胆小也是。 被浅绿色窗纱过滤的阳光映到地板上,睁开眼的?那才明白,这是在另一个国度。 没有小区里早起的人吊嗓子的声音,也不会有楼上稀稀落落的响声。四年来,我纠正着自己的错觉,然后用余下的时间铭记与遗忘。 楼下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窗帘被拖曳开,从窗子里看出去,草坪上奔跑着一个小小的人,粉色的裙子鼓满了风,像是一只怯生生的小鸽子。 那是我的女儿,岁月送给我的礼物。 我还记得萧闲把她带回家里来时的那个下午,那天阳光很好,我吃过午饭,蜷在一张大大的椅子上,等阳光晒烫我的脚背。 静静想一些旧事。 薄毯披在身上,这或许就是后遗症的显现,免疫力下降并不只是老年人的专属。但是我想,能顺利活下来就很好了。 那可能会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相见,他放我走的时候我并不惊讶,心里甚至有些庆幸,我费尽心思编织的谎话一样也没有用到。 如果,那时从手术台上溘然而去,我想他也不用很难过,总还以为还有以后,总还以为,我们会相见哪怕经年老去。 担忧的后果没能让我如愿,我不得不在时光里被回忆推着往前走,只是为了以后。 但是这样辛苦的岁月里,我看到萧闲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穿过大丛的蔷薇花,朝我走过来。 我看到萧闲怀里的婴孩,她有桃花一样的睡颜,柔软的头发。 萧闲把孩子递给我,眼底是逞强的不在乎,"我看你整天无所事事,找个小孩子陪你玩。" 我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琉璃,眼睛离不开怀里的小人儿,却笑起来,"这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萧先生。" 萧闲难得严肃下来,"我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来么?基因突变么。" 熟睡的小人儿忽然醒来,我跌进一双湖蓝色的眼睛里,纯净的像是被风洗过的天空。 我不解的摇摇头,慨叹道,"没想到,混血真的出美人啊。" 萧闲挫败的看着我,说,"是被人遗弃的孩子,不过有一半跟我们同样的血统。" 明白我又要说什么,他很快地打断我,"不是我的私生子,但是,她会是我的孩子。" "她需要一个母亲。"萧闲说。 "所以就想到了我?"我弯了弯唇,"你大可找一个喜欢的人结婚。" "你知道不会有,再不会有。"萧闲说,"你不能一直只是一个人,而我也不能。" "真是个怪人。" 他收起不羁的笑痕,眼角隐隐有细小的纹路,他说,"做傻事的人不只是我一个人,墨宝,你也是。" "好。"我说,"谢谢你。" 因为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等待要走到哪里去,却又无法抵挡岁月过处的冷寂,所以选择靠近取暖。如同两枚蚌,包裹着柔软的内心,寻求携手的那一份温暖,却是彼此独立的存在。 "妈妈--"草坪上的小孩子抱着猫朝我喊。 萧闲拿着铲子,正在把一株花苗移到草坪上,他微微抬起头来,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一同看着我。 "妈妈别睡懒觉了,奶糖都比你勤快。" 奶糖是她怀里那团像云朵一样的猫,桃子的玩伴。 萧闲同我对视一眼,继而笑起来。桃子晃着两只小辫子,神情疑惑。 四年的时光里,我看着一个小人儿的成长,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最终到如今跌撞着追赶四处奔窜的奶糖。 我看着草坪中跃动着的一人一猫,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有风,鼻端嗅到淡而柔软的香。 萧闲走到我身边,沉默着看桃子欢颜无碍。 原本极为寂寥的将来因为桃子的存在,因为有人的陪伴而不那么空荡。只是内心荒芜,茂盛的藤蔓在心底滋生,却很久很久等不来花开。 纵然是四年来寥落的几次返程,也只是因为家已搬离他处,再不能相见。 我们已经往相反的地方走,背道而驰。 却又安抚自己,背道而驰,总好过形同陌路。 无意成全的偏差,有意避开的相逢。我从别人的转述里知晓他的境况,得知他亲人离去的怆痛,始终一人的悲伤。 但是时光粗粝,尘土一样在我们之间铺了厚重的一层。有关他的记忆,隔着尘土,已经深刻而模糊。疼痛扎根在心底,只是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 我忘了很多的事,唯一记得的是我一直爱着他。 我在远处嗅着故土的味道,从风里瞭望有关他的讯息。冬夜凄寒不诉的风,手指尖滑过一抹凄冷。 我在努力遗忘着不相干的事,却在努力记住他。 我想起那日,桃子在房间里来往奔赴,叽叽咕咕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奶糖迈着轻巧慵懒的步子从我身旁经过,柔软的身体擦过我的脚踝,留下满心的清和。 我趴在桌子上拼图,好像很久之前,有人陪我一同做过相同的事,但是我已不太记得。 桃子从我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方正的木盒子,脸上是好奇又欢喜的神情。 "妈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她走近我,趴在我的腿上。 我接过她手里的盒子,眼前掠过前尘,倏忽间极轻的一声,盒盖打开,好似开启潘多拉的盒子。 "好漂亮的梳子。"桃子湖蓝的眸子亮晶晶的。 梳子捏在手里,淡而沉敛的香。 "这上面的字,怎么念?"她问。 经过了那么久,我不再偷懒,终于明白上面寥落的几字。 我微微笑起来,轻且缓的念,"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桃子疑惑更深,扯住我的衣袖,"那又是什么?" 我将她抱到膝上,温热的眼泪漫上我的眼眶,"是说,有一个傻瓜,喜欢上了另一个傻瓜。" "桃子也喜欢妈妈,桃子要做桃子,不要做傻瓜。"她的手绕上我的颈项,甜甜的说。 我抱紧了她,泪水簌簌落在看不见处。 我说,"好,我们都不做傻瓜。" 奶糖在一束阳光里扑起细小的浮尘,往门口跑去,最后连尾巴也消失不见了。 【唔,墨宝篇送上。然后,然后就木有然后了~~~~~ 后记 似水年华 车子从沿河路上驶过的时候,看到河岸上垂钓的人,遮阳伞下一个个讳莫如深的姿势。白色的水鸟探着细长的颈子,站在滩涂里很无聊。 反反复复的雨天,河水蓄满了又放开,于是那些低矮的草在水里挣扎,沉浸在淹没和重见天日的境况里。 今天是住宿生回家的日子,军训后的脸有些黝黑可笑。宽大的校服穿在身上,眼底是语笑欢悦的不知愁。 我想起刷微博时看到的一句,你若军训,便是晴天。 我看着笑了很久,直到似乎闻到柑橘植物的味道,香且酸涩。 曾是新生入校的时候,内心雀跃不定,面上再怎样遮掩,也还是新人的青涩。站在毒辣的阳光下,默默用眼光打量那个身姿挺拔的教练。 而高年级的人,如果在这时候遇到下雨天,幸灾乐祸的心情无处发泄,也只能是暗地里磨牙,然后不屑的吐出一句,等着吧,明天后天大后天,天天大晴天。 大晴天回来,纵然是窃喜的那一瞬间,从心底划过的那又是什么? 我们一边摇头晃脑的装做大人,一边又不屈不挠的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隔壁班那个男生穿了雪白的衬衫,挺拔得像是水洗过的桦木。擦肩过的时候,摇落一方清凉的味道。 你状似不经意的回头,视线过滤过周围纷纷攘攘的路人,剩下他。 但你是他的路人。 一生中遇过万千的路人中的一个,他的视线在你脸上不作任何停顿。你听到他说,走啊,去打球。 这是他的生活,与你无关。 但你还是喜欢,尽管这浮游不定的喜欢在心底打转,你还是透过走廊里大块的玻璃窗,看向被楼群遮挡的地方。 你笑,然后埋进书山里跋涉。 年少拥挤的时光里除了读书算题,还有一个小小的地方将一些青涩的萌动存放。 柠檬一样的清冽而酸苦。 初次看《似水年华》的时候,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并非完整将故事从头看过来,那时大概还同父母玩着伪作电视从未被打开的假像。 记得画面里郁郁寡欢的男子,在阳光扑满的桌上写字。他说,每个字都有影子。 大略是这么一句,我记了很久。 看到那个女子的离开,岁月老去。年老的男子手指瑟缩着拂过墙上阴刻的字碑,找到她的名字。 单单一个字,将年华埋葬。 还记得那个饮水如醉酒的女孩子,默默。 我们相爱,却离开。 片尾的歌曲里一句记得分明:我们沉默着束手,看年华似水流。 时光面前,我们再不舍得,也只能让它走。 写《青梅逐马》的时候,原本只是两小无猜的开始,年少的温暖。但是故事写到后来,已经脱离了掌控。写到半途,结局在心底越发丰满。 于是写起来越发难受,越是温柔的情感,越是不舍得。这篇文的雏形,是墨宝的番外。脑海里先有这样一个结局,才有之后的血肉。 年少原本会有太多的遗憾,所谓圆满,只是少数人的幸运。我是大多数,混杂在许许多多正在年少的人,年少老去的人中的大多数。 值得一提的是,《青梅逐马》一开始是称作《你打年少走过》。只是后来跟家编的讨论中,家编给了这样的一个名字。两个名字都很喜欢。 一个是披着喜剧的外衣,一个是无能为力的离开。 这是年少。 大多数的人,身边都会有从小相伴长大的那个人。不过是敌不过流年,等经年后去看,才明白,喜欢着的是年少的那个人。喜欢那个人的你,也离年少远去。 喜欢的会变作不喜欢的,不喜欢的也会变作喜欢。你看,这就是时光。 我们固守着内心的小城,懂得妥协懂得退让,我们懂得很多,却不再勇敢。 令: 絮絮叨叨不知所云,原本是要扯一篇轻松的后记的。青梅一开始是小路纸一章章催着开始,那时正在赶《我嫁非君》,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来更,妄图把它当做心情解压药。文中江城的专业以及涉及医院方面的事也不停征询她的意见,怕有大的bug出现。 写到中途,猫儿的小剧场抢尽风头啊唔,小鼠妥帖入心的回复,还有小歌时不时的骚扰解压,所以这篇文就在各种不靠谱的状况下完结了 小征乙:大家群起而攻之吧╮(╯▽╰)╭ 后来留评的人越来越多,每次看到都开心的不得了。我会记得大家对我的喜欢,你们的喜欢,是对我最好的回应。 我不确定要写多久,但是会很努力的给大家讲故事。 重要的不是故事里的人,而是看故事的人我们。 只要我们记得自己的心,不要迷路就好了。大家都会幸福,年华似水,我们慢慢老去。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谢谢你们。 最后应景写上这几句。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更多好看小说尽在:http://www.zaxsw.org/ w.org/